第49節
沈澤:“好啊——在哪?” “在我們初中旁邊?!鳖欔P山笑得眼睛像月牙兒:“還有點遠呢,我們那個畫室老師的性質有點玩票,不算應試教育,你去的話,會看到很多小孩子在畫很有意思的東西?!?/br> 沈澤說:“那兒啊……說起來,我以前還去過藤苑中學呢?!?/br>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走出了校門,下午的陽光溫暖又燦爛,大雁在他們頭頂掠過蒼空,飛向如煙的江南。 藤苑中學離市一中,是很有一段距離的。 顧關山和沈澤從公交車上走了下來,藤苑初中位于市里的一個老居民區,觸目所及盡是青蔥蒼翠的爬山虎,爬在石磚砌就的小坡上,冬日的爬山虎黃黃蔫蔫的,可春暖花開時,應是個樹木蓊郁蔭涼的小街。 沈澤哂道:“當時謝真他媽非要去藤苑上初中,說藤苑升學率高……我媽就沒管,我是隨便按戶口所在地劃片去的?!?/br> 顧關山撓了撓頭:“我爸媽托關系送了我進去?!?/br> “一年兩萬,三年六萬多……”顧關山嘀咕道:“托關系就花了十萬,算下來我三年初中也要二十萬呢,我總是看不懂他們花錢的套路?!?/br> 沈澤笑了笑:“關山,你說的那個畫室在哪呢?” 顧關山笑了起來,拉著沈澤朝坡上跑,冬日明媚的陽光和樹影里,大叔騎著自行車去買菜,筐里裝著他的小皮包,他咻地一聲沖下坡去——老居民樓下大媽們趁著天暖,聚眾搓麻,啪啪的。 那畫室的名字叫明天,一塊寫著‘明天’倆字兒小木牌掛在門口,上面歪七扭八地印了幾個紅紅黃黃的小孩手印,日曬雨淋的,有些褪色,有種歲月的美感。 ‘明天’畫室在小區居民樓的一樓,有個小院子,院子里種著些瓜瓜果果,冬天看上去有些荒蕪,角落里堆著長毛的原木畫架,里面傳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顧關山調皮地眨了眨眼,示意沈澤不要說話,拉著他悄悄開了門。 “張阮!”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你畫的是個梨子不是個蘋果,就算鴨梨熟透了也不能用這種朱紅啊——” 女孩子狡辯道:“可是燈光挺紅的!” “白熾燈都給你看出紅色來了……”那老師頭痛道:“檸檬黃。拿檸檬黃,混點嫩綠……哎呀哎呀要混成草綠色……,黃色多點兒!” 沈澤笑了起來,畫室里擠擠挨挨,畢竟是個居民樓改造的,有種難言的活力。 墻上貼著學生的水粉畫和速寫,紅筆批了分數,花花綠綠的,有些人體都有些走形,線條不自信地反復描,顧關山穿過窄窄的走廊,地上還沾著新鮮的黃顏料。 另一個老師喊道:“休息十分鐘——不準吃靜物!張坤你給我放下那蘋果!” “吃靜物考不上大學啊,都記住了?!崩蠋熖嵝训溃骸斑@就是這畫室的詛咒!香蕉爛了也不許吃!就畫這個爛出點兒來的……” 顧關山敲了敲門,笑瞇瞇地喊道:“向明老師?!?/br> 那老師回過了頭,吃驚地望向顧關山,那是個有些上了年紀,卻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的男畫家,正在拿著一只蘸滿了普魯士藍的水粉筆給一個學生打陰影。 “小山!”向明老師驚喜道:“怎么有空回來啦?這都一年半了,怎么樣?” 沈澤注意到顧關山的耳根有些發紅,她認真地回答:“挺好的,高中學業比較緊,前段時間被阮阮攛掇著投了個稿……下學期,就可以開始學美術了?!?/br> 向明老師一笑:“你爸媽終于同意啦?真好……我從你初中的時候,就覺得你如果走畫畫這條路,肯定前途無量了?!?/br> 他在一塊抹布上擦了擦手,笑道:“今天是怎么了?期末考試考完了嗎?” 顧關山羞澀道:“是……是的,老師有什么要我幫忙的事情就說?!?/br> 向明老師走了出來,一看沈澤,吃驚道:“這位小哥是?” “我……我的男……”顧關山艱難地說,她實在是不知道怎么介紹沈澤,介紹為男朋友的話實在是不合適,但是同學又太過疏離。 沈澤一笑,伸手過去:“向老師好,我是她以后的男朋友,我叫沈澤?!?/br> 向明老師笑著同穿著一中校服的少年握手:“——我姓李,不姓向……沈澤,你好?!?/br> 沈澤非常喜歡這個畫室的氣氛,卻又有點難以言說的不爽——這地方離市一中實在是太遠了,如果顧關山要在這里畫畫的話,應該一個星期都見不上幾面。 但是這里又十分的溫暖,他看著顧關山興奮得緋紅的耳尖,這里面給人一種家的感覺,只是太小了。 有小孩子在畫室里坐著扭來扭去,沈澤注意到畫室的墻上有個角落寫了一行字:‘顧關山=豬’。 顧關山湊過去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嘀咕:“他們還沒刮掉啊……以前我和這里的同學生氣,她寫的,這么多年了怎么還在……” 沈澤打量了姑娘一番,說:“豬?太不客觀,你得補補?!?/br> 顧關山有點氣地皺起眉毛。 向明老師在顏料桶里翻了翻,對沈澤閑聊般地道:“關山一直長不胖,放棄吧,我們畫室曾經試著用樂事薯片加炒脂渣喂她喂了三個月,一點用都沒有?!?/br> 沈澤疑惑地問:“真的?” “比榛仁巧克力還真?!毕蛎骼蠋熣f,“不信你等會去問問張阮,她提供了樂事和好友趣,投入和產出別說不成正比了,連個產出都沒有?!?/br> 沈澤笑了起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對顧關山說:“我以前來過這條街區?!?/br> 顧關山:“誒?” “就來過一次……”沈澤若有所思地道:“初一的時候,你們學校當時有個初二的誰來著,反正很橫的一個傻逼。他放話要收拾我們初中的,所以我來過這地方一趟?!?/br> 顧關山說:“不太懂你們從小扛把子扛到大的人的世界?!?/br> 沈澤笑了起來,親昵地道:“你和我同級,應該聽過這件事吧?” 顧關山:“……” 她不情愿地點了點頭:“記得,初二的那個男的,被三十四中的初一小崽子揍了一頓……” “那天,”沈澤摸了摸下巴,回憶道,“——我在這附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剪了個meimei頭,像個蘑菇,穿著你們學校的校服,窩在路邊哭,哭得老慘了?!?/br> 顧關山瞬間,呆滯了一下…… “我其實不想管的?!鄙驖砂欀碱^:“但是那小丫頭哭得太肝腸寸斷了,我就去問,為什么哭,哭什么,是被欺負了么?” 顧關山努力撐著:“嗯、嗯……然、然后呢?” “小姑娘怎么都哭,怎么都哄不好,我總不能把她晾在路邊吧?”沈澤用調色刀刮了刮墻上的‘顧關山=豬’,一邊刮一邊道:“我就給她買了一包糖……當時不怎么會哄人?!?/br> 顧關山手指不自然地絞在了一起,夕陽將她的臉打得通紅,分不清是臉的顏色還是光的。 “她還是不抬頭,也不吃糖,我說實話,你別生氣……”沈澤臉色有點發紅:“……我覺得她挺可愛的?!?/br> 顧關山咬著嘴唇不說話。 沈澤若有所思道:“最后都沒看到那個小蘑菇長什么樣子。但是她還是跟我哭著說了一句話的?!?/br> “她說她畫畫太丑了,很生氣?!?/br> 顧關山:“……” 她兇巴巴地脅迫沈澤:“給我忘掉!忘干凈!” 沈澤立即服從:“好好好——忘掉忘掉。不生氣,不生氣啊?!?/br> …… 顧關山去幫向明老師打下手,拿起一大把糊得媽不認的,不知是圓頭還是平頭的筆去刷筆刷調色盤,沈澤研究墻上掛的畫兒,心里有點兒美滋滋地想,這算是顧關山第一次吃醋——實在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來了就玩會兒……”向明老師一邊說拽出了一罐派通銀色廣告顏料,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關山,你去哪個畫室培訓???” 顧關山一呆:“???我……我不就是在我們畫室培訓么?” 向明老師困惑道:“是嗎?我倒是沒聽譚天老師說起來過,可能他忘了告訴我……” 顧關山正待回答,身后就傳來了譚天老師的聲音: “顧關山是吧?你不在這兒培訓?!弊T天在夕陽的余暉里,一邊擦著手一邊說。 “你爸媽給你找了江北畫室,我幫忙推薦的?!?/br>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譚天擦了手, 摘了沾滿顏料的圍裙, 他個子長得高大魁梧,在夕陽里站著,近一米八五的沈澤和他站在一處,甚至顯得有點像個少年。 “江北畫室?!弊T天疑惑地道:“你不知道自己去那里培訓嗎?” 顧關山:“……誒?” 譚天老師將圍裙掛在掛鉤上,以毛巾一抹自己的臉,說:“我和明老師都很想你, 但是事關你的前程,我們負不起這個責任?!?/br> “你也看到了, ”譚天老師說:“我們這個畫室雖然名義上可以輔導美術高考, 但是實際上我們也只是給比較困難的孩子打開了這個大門而已……” 顧關山呆住, 望向譚天老師, 有點艱難地爭辯道:“可是我一個人就——” “不行?!弊T天搖了搖頭:“實際上,我們已經脫離那個環境太久了。各大美術院校都有各自的錄取癖好,你在我們的輔導下拿了聯考證, 往后呢?” 顧關山有些委屈地道:“可是——” 譚天打斷了她,說:“我知道你有才華,也有愛?!?/br> “可是我們不能耽誤你?!弊T天說, “你想去央美, 想去國美, 想去清美——可他們的偏好都不一樣,就拿我們當時來說, 清美喜歡畫這個風格, 國美喜歡另一個, 高考尚且要揣摩出題人的思路,主觀性那么強的藝術專業,你就想自己悶頭干好?你有那個精力嗎顧關山?” 顧關山想說的話,盡數卡在了嗓子口。 “江北畫室和我們不一樣?!弊T天冷冷道:“我們這里招了你,或許這雞窩里能飛出個金鳳凰,可我們也耽誤了你。你原先或許花上一年半能考上八大美院的,但在我們這里,你可能得花兩年甚至更多……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嗎?” 顧關山:“……” “聯考,也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弊T天翻找著廣告畫顏料:“就拿一件事來說,江北幾乎每個月都會花大價錢請個美院教授來講課,當然講什么是兩碼事——但是在人家畫室里能和這些教授副教授混眼熟,混個關系,以后做點什么都方便,我們行嗎?“ 李向明聽不下去了,說:“老譚,別說了?!?/br> 譚天皺起眉頭:“說了反而對她好?!欔P山,聯考比你想的復雜,越往上越是這樣,我們幫不到你,但是江北畫室可以?!?/br> 顧關山使勁憋回了眼淚,道:“……嗯?!?/br> 譚天老師放緩了語氣,說:“畢竟是市里聯考最出名的畫室,找他們肯定沒錯。他們本來都不招生了,但是我一個大學同學在里面做老師……所以我給他打了個電話,給你弄了個名額?!?/br> 顧關山眼眶有點發紅,小聲問:“……老師,你們是不要我了嗎?” 譚天本來板著臉,聽了這句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哪能呢?高考之后來我們畫室幫忙吧,打個雜也好,來畫畫也好——來找我們,隨時歡迎?!?/br> 沈澤一聽顧關山聲音里帶了絲哭腔,立刻就心疼了。 “那——那個,譚老師?!鄙驖删o張地道,“那個江北畫室——” 譚天微一眨眼,問:“關山,這是你男朋友?” 沈澤說:“預備役,還沒有上崗,短期內上不了?!?/br> 譚天了然道:“不錯的小伙子,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唉,年輕真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