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夕陽如火,花草搖曳,顧關山努力收拾著自己的心情。 鄒敏顫聲道:“我只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但我沒想到他是這種混賬,他羞辱我,羞辱每個人?!?/br> 顧關山:“……” “而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了,選擇權在你?!编u敏說。 遠處一個瘦削的中年婦女大聲喊道:“鄒敏!你死哪去了——!” 鄒敏對顧關山說:“我在這??!——顧關山,我走了?!?/br> 顧關山隨即失神地點了點頭,鄒敏頓了頓,似乎想拍拍顧關山的肩膀,卻最終沒有。 顧關山穿過小區里簌簌而落的枯葉,傍晚的風吹過,樹葉嘩啦嘩啦作響。 她抬頭望向沈澤家的方向,腦子里一團亂麻,沈澤家窗戶里透出微弱的、熒光般的燈光,深黃的秋日海風吹過顧關山的**凡胎。 顧關山在樓下站了許久,久到秋雨開始飄落,才轉身離去。 她走過自己家門外走廊的黑暗,雨水打在玻璃上,顧關山冷靜得可怕。 她理智上知道眼未見則未必為實,卻又覺得這也太正常了,太人間真實了。 顧關山從小就知道“愛都是有條件的”,更不用說脆弱得多的“喜歡”。沈澤可能喜歡的是顧關山還算能看的皮相,可能是喜歡顧關山那種不怕死而又有趣的性格,可能是喜歡顧關山的“小才女”的名頭,而這種喜歡遠不值得他認真。 只是脆弱的“有好感”。 顧關山對愛情和人類有著極深的恐懼,猶如一個溫和的,人間失格里的葉藏。 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之中說:“我對人類極度恐懼,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對人類死心”,于是葉藏在人間失格中“搞笑”,向人類最后地求愛。 顧關山沒有對人類死心,卻也沒有求愛,她只是把自己關進了殼子里,不愿意和外人接觸,接觸得越多越失望,不如初時未曾見,更不用說求愛了。 顧關山吁了口氣,將走廊的窗戶關上,將風雨關在了外面。 顧關山掏出了鑰匙,將自己家的門打開了。 顧關山的家里亮著一盞熒光燈,黑暗濃稠,顧關山看見自己的父母坐在餐桌前,雪白的燈光刀劈斧鑿地映了兩個中年人一臉。 顧關山說:“我回來了——” “回來得正好?!鳖櫢刚f:“你記不記得我開學之前跟你說了什么?” 顧關山:“……???” 顧關山的父親站了起來,從旁邊抄起他的皮帶,慢條斯理地問:“顧關山,在你開學之前,我對你說了什么?” 顧關山站在門口,頑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br> 顧關山的父親——顧遠川問:“你是記吃不記打?”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沒做錯?!鳖欔P山咬著牙:“——我沒有違法,沒有犯罪,我是個馬上就要成年的人,在完成了我應該做到的事之后,做了點自己喜歡的東西?!?/br> 餐桌上擺著她的自動鉛和素描本,顧關山的母親嚴厲地看著她。 顧關山心里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那所有的委屈又變成了憤怒,她氣得渾身發抖。 顧關山知道這時候如果認錯,至少不用受皮rou之苦。 但是人為什么要為自己沒做錯的事道歉? 一個少年想讓自己的未來受自己的掌控,想以自己喜歡的東西為生,何錯之有? 中年男人暴虐地瞇起眼睛:“你再說一遍?” 顧關山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我只是做了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作業我做完了,考試我考到年級前二十了,”顧關山說,“我手上的每一件事我都盡力了,無論哪個老師都挑不出毛病的毛病——我畫畫的所有時間,都是我擠出來的時間;我想做的事情也只有畫畫這一樣,只是你們無論如何都不同意?!?/br> 她頓了頓,勇敢地直視著她的父親,道:“——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顧遠川:“好——好,顧關山,我當時到底對你說了什么?” 顧關山抬起頭,那模樣像個幼狼犢子露出她稚嫩的爪牙,目光里燃燒著火光:“你告訴我,我再畫畫就把我的爪子抽斷?!?/br> 顧遠川將袖子一擼,一皮帶抽了上去! 顧關山被抽了一皮帶,卻咬著牙,一滴眼淚也不掉,腦子里擠著沈澤和和自己的未來,擠著看不到的出路和關著的門,但是十六歲的顧關山連眼淚都沒掉一滴。 “你知道你為什么打我嗎?”她仇恨地問。 她的父親又是一皮帶,顧關山喊道:“——因為你知道你是錯的!” “你不關心我想要什么,滿腦子都是‘你要養活自己,養活自己’——”顧關山被抽得疼得抽搐,卻半點不服輸,仇恨地盯著她的父母,問:“你又知道我養不活自己了?” 顧關山的父親氣得渾身發抖,眼睛通紅,他十六歲的孩子亮出她稚嫩的利爪,一皮帶又一皮帶劈頭蓋臉地抽,幾乎能把成年男人打得皮開rou綻,卻打不下那十六歲的姑娘的半點銳氣。 顧關山疼得聲音嘶啞,猶如野獸,絕望嘶吼道:“你打不死我——!你怎么打我我也還是這種人!我會畫畫,我做夢都想靠畫畫養活自己,你怎么打我我也還是這個顧關山——!” 顧關山聲音已經接近尖叫,嘶啞地喊道:“因為這就是我——!你怎么打我我也還是這種人——?。?!” 顧關山的父親一把拽著顧關山的頭發,將她拽了出去。 “滾——??!”他狂怒道:“給我滾出去??!” 外面雨水瓢潑,顧關山摔倒在地,哆嗦著抓住走廊的地板磚,她手指頭腫的連彎都彎不了,指甲下都是淤血,疼得鉆心。 下一秒撕紙的聲音響起,她被撕得稀爛的素描本被丟了出來,門轟隆一聲摔上了。 走廊的昏黃燈光里,顧關山顫著手撿起地上的紙片,上面滿是紅色的彩鉛,是她畫的漫畫分鏡。而那些紅色的線條像是長了口的小嘴兒,咧著嘴嘲笑幾天前那個幼稚的顧關山。 大雨瓢潑,路上濕滑難行。 顧關山眼里滿是淚水,在小區里艱難地往前走著。 她渾身是傷,抱著自己被撕得稀碎的素描本茫然地向前,昨天的花兒落了滿地,被雨水沖的一點都不剩。 顧關山抱著那個本子,腦子都停了擺,不住地想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那時候真的有些絕望了,哆嗦著望向路燈,望向一切光源,顧關山像個傻子,一個人淋著雨坐在了小區的長凳上。 她不知坐了多久,腦子里也完全沒有在思考,只有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流。 顧關山連時間都沒注意,直到在連綿落雨中,一件外套兜頭掉在了她的頭頂。 “顧關山——”那聲音還有點兒兇,問:“你在搞什么?淋雨好玩?” 顧關山一呆,回頭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接著,沈澤粗魯地將外套摁在顧關山頭上,給她撐了傘,顧關山頭發全黏在臉上,**的,面色蒼白,狼狽猶如女鬼。 然后下一秒,沈澤注意到了顧關山身上的傷痕。 “你他媽——”那混球少年的聲音都發了抖,問:“這,這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第二十章 夜里的雨水連綿不止, 天地間盡是漆黑的、連綿的水幕。 顧關山盯著沈澤,她烏黑的眼睛里滿是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她沉默了很久后道:“沈澤,我沒事?!?/br> 沈澤那一瞬間, 炸了。 “顧關山——”沈澤怒道:“你他媽什么時候能有點實話氣兒?你管這個——這個叫沒事?” 他手指發抖, 把他的外套掀開,下面顧關山白皙的皮膚上滿是可怖的淤青, 血紅地縱橫交錯, 纖細的手指在格擋時撞了一下, 手指腫的像蘿卜,指甲下通紅積血,像是會掉的模樣。 “誰——”沈澤咬著牙,猶如兇狠的狼:“——誰他媽,把你打成這樣的?” 顧關山不解地望著他,聲音還帶著種剛嘶吼過的啞, 她說:“沈澤?!?/br> 她的模樣太過淡漠, 沈澤氣得那一瞬間腦袋里血管突突作響, 但是又怕弄傷了那個姑娘——她現在看上去像是一碰就會碎的瓷器,眼神又恢復了慣常的淡漠,和不在人間的渺然。 沈澤耐著性子嗯了一聲。 顧關山小小的、軟軟的嘴唇動了動,說了句什么。 沈澤皺起眉頭, 問:“嗯?” 顧關山淡淡地望著他, 嘴唇濕潤而鮮紅。 “可是,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呢?” 沈澤:“……” “這他媽和我沒關系?”沈澤只覺得要被氣出病, 卻又不敢動她,聲音高了八度:“你到底是被誰打的,我這個問題問了你多少次,你糊弄了多少次,顧關山我告訴你,老子——” 顧關山奇怪地問:“老子什么?老子打死你?” 沈澤:“cao——” “女人真他媽難懂!”沈澤幾乎氣得腦溢血:“顧關山你——” ——然后他看見了顧關山眼里閃爍的淚光。 沈澤那一瞬間心疼得都要揪起來了,顧關山淋雨淋得透濕,不知道被什么人毆打得狼狽至極,胳膊都尚且如此,那身上呢? “你——你跟我去醫院?!鄙驖蓜窳俗约汉脦拙浯罄蠣攤兡芮苌?,絕不能和自己的姑娘計較,然后放軟了聲音。 顧關山說:“我不去?!?/br> “你不去我就報警?!鄙驖烧f,“我問不出來所以然,就讓警察來問?!?/br> 顧關山咬著牙,眼眶里的眼淚不住地打轉,卻是在硬生生的往里逼。 沈澤:“要哭就給我哭出來?!?/br> 然后沈澤伸手在那姑娘臉上抹了抹,他從未給姑娘擦過眼淚,動作生澀而笨拙,擦過那少女guntang的、甚至還帶著傷的面頰。 顧關山紅著眼眶,道:“你不要找事?!?/br> “你知道你人設有多崩么?”顧關山冷漠地嘲道:“趁早把我放了吧,為了你好。我顧關山不僅苦大仇深血海深仇,身上還壓著巨大的挑子,別說什么報警不報警,我的事情和警察沒有半分關系——和你沈澤,更沒有?!?/br> 沈澤一把把顧關山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