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她每一刀下去,又慢又深,如同凌遲,可偏生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那樣睜大著眼睛看著漸漸發白的天空。 天要亮了呢,可為何天不亮早一些呢?哪怕,在臨死前看看太陽也是好的。 太冷了,她覺得身上的血液已經快要結冰了,她是要死了嗎?為何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臉上的痛了呢? 只覺著冷,渾身如同浸在冰窖里。 蘇染終于緩慢閉上了眼睛,太累了,是真的太累了,這一整夜,擔驚受怕,被刺客追殺躲入密林的時候她就怕得要命,可是只要一想到樓湛很可能沒有援兵,想到被刺客追上就是死,她就不敢停下,尤其是葉兒在她身后怕得連路都走不了的時候,她更不能停下。 在葉兒面前,她是主子,她就是主心骨。 可是沒想到,仇恨能讓一個人如此喪心病狂!近乎于病態的報復,縱使樓湛和慕容熙再如何七竅玲瓏心也想不到當初溫柔善良的青梅竹馬成了今日這般比毒婦還要可怕的存在吧! 墜入黑暗之前,蘇染恍惚想著,如果能死的話,或許死了才是一種解脫了。 然而,在她面前的沈幼晴永遠只有別人想不到,沒有她做不到! 當刺痛火辣的痛感從喉嚨傳來時,蘇染猛然間清醒了過來,大口喘息著。 她驚覺自己能動了,可是下一秒才發現縱使她如何難受如何痛苦,灼痛的嗓子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她看向一旁勾著唇角笑著天真無邪的女子,眼淚從眼角滑落,就那么死死的看著她。 為什么! 為什么要如此對她! “恨嗎?恨就對了,我當初發現我被大火毀容了,嗓子也被煙熏啞了的時候也曾經這么恨,他們不是覺著我的仇恨都是多余的么?那我今日也讓你嘗一嘗,看你是不是也如我一樣恨,看看他們還會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說到這兒,沈幼晴伸出帕子來擦拭那把匕首:“這把玉昆匕首是湛哥哥送你的吧,說起來,這還是他十歲生日的那一年先帝命巧匠費時一年打造出來的,你看看這上面雕刻的花紋,那可是先帝爺當年親自雕刻上去的呢!只可惜,我求了他很多年他也不肯將它送我,沒想到卻給了你?!?/br> “不過沒關系,從今往后它就是我的了?!?/br> 說著,她將匕首套上匕首鞘放回懷中,然后對著空氣吹了一個口哨,很快,空寂無人的夜空中便出現了幾個黑衣人。 “別說我不幫你,你不是要去找湛哥哥嗎,你放心,我現在就派人送你去,不過你敢頂著這張臉面對他嗎?”說完,她便大笑了起來,乘了黑衣人牽來的馬,往馬車消失的方向飛奔而去。 蘇染蜷縮在那里沒有動,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 晨起的風特別大,夾雜著風沙卷入了她的口中和傷口里,她卻似感覺不到一般,那幾個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十分嫌棄的模樣,然后一前一后抬了她直接將她丟入了駛來的馬車。 頭撞到了車壁,臉上的血流到了車里迅速將車染紅,那幾個黑衣人盯了她渾身是血的身子一眼,大聲碎了一口:“晦氣!” 一天,兩天,接連三天過去,蘇染滴水未進粒米未入。 她不吃,黑衣人也懶得給她吃的,似乎覺得她是個瘟神巴不得快點將她送到。 一道關卡又一道關卡,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蘇染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覺得有什么人在往她嘴里塞東西,然后在給她灌什么,那被灌藥的痛楚涌入腦海,蘇染當即睜開了眼睛,并且拼盡全身力氣將給她喂流食的黑衣人推開。 碗被她打翻了,流食潑了那個人一身。 “嘿,你還不知好歹了!”一個耳光重重扇來,打得蘇染腦袋打轉,她聽見那個人不耐煩的罵道,“奶奶的,你死的不要緊,可別連累我們!死也得給我撐到遼陽!” 說著,便擒了她的下巴將流食往她嘴里灌。 胸口有什么東西往外涌,蘇染迅速推開那人往馬車外沖去。 她趴在馬車邊干嘔了起來。 四周一片嘩然,驟然之間從馬車內冒出一個丑八怪,四周的百姓潰散而逃,一個個對著蘇染大聲議論了起來。 吐得累了,蘇染方才抬頭,幾乎在她抬頭的一瞬,離得近的人又迅速后退,而但凡她視線掃過之處,那些人一個個都畏懼的退縮著身子,看她的視線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吐是嗎?吐也得吃!”頭發被人從身后抓起,然后那刺客又將食物往她嘴里喂。 蘇染幾乎是立刻的,又吐了出來。 吃了吐吐了吃,如此幾次那人終于不耐煩,直接又幾個耳刮子過來,打得蘇染眼冒金星,看都看不見了!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怎能如此欺負一個弱女子!”有一道年輕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即有人走近了馬車。 “我教訓我婆娘,管你屁事!”刺客此刻依然是一副壯漢的模樣,他的臉上還留著刀疤,讓人一看就是生人勿進的模樣,然而發聲的人卻半點沒有膽怯,“你管你的人,我自管不著,但你打女人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唐玄修平生最看不慣男人打女人!” 蘇染原本聽得那道聲音的時候只覺得有些耳熟,待聽到這個名字,這才終于抬起頭來朝那人看了一眼。 一身素色衣衫,依舊是從前的書生裝扮,只是眉宇間卻多了幾股英氣,再看他手里,居然握了一柄長劍。 蘇染眼珠子縮了縮,抿緊了唇。 被她的視線觸及,唐玄修愣了下,黑亮的眼中露出幾許迷茫之色。 “想死是嗎!”身側的刺客卻是手腳極快的一個跨步上前擒了他的衣襟,“識相的,立刻給我滾,否則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面對男人的挑釁,唐玄修迅速回過神來,卻半點懼怕的神色都沒有,反倒擰緊眉宇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樣吧,你的這位娘子呢,我買下來了,價錢隨你開!” ☆、174 小啞巴 “誰要你的錢!”黑衣人松手順勢往外一推,“趕緊滾,否則老子宰了你!” 唐玄修被他推進人堆里差點摔倒,頓時擰了眉宇生起氣來:“世間夫婿哪兒有如此對待自己娘子的?大家請看,這位夫人臉上的傷分明是新傷,而且有的地方已經潰爛,這人哪里像是她的夫婿,依我看分明更像是人販子!” 被他的話一說,四周的百姓也開始指指點點起來,許是覺得蘇染的樣子的確是太可憐了,一個個居然都附和了唐玄修的話。 “放人,否則我這就通知官府讓他們來抓你們!” “一個黃毛小子還想阻攔爺的去路,當真是不要命了!”話音落,那黑衣人已經從車上取下劍來,拔劍就要朝唐玄修刺去。 蘇染目色一動,很想喊他快走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靠在那里眼睜睜看著黑衣人邁了過去。 “看!惱羞成怒了吧?光天化日之下還敢行兇?絕對是人販子!人販子!” 唐玄修一邊說著一邊后退,看得出來他也有些怕,因為從蘇染的視線看過去,他的腳都在抖了。 隨著黑衣人的逼近,他快速一縮身子,躲進了人堆里,但聲音卻不減。 而此刻四周的百姓也全都跟著喊了起來,“人販子”三個字在大街上響亮,也成功招來了越來越多的看客。 黑衣人漸漸覺得情況不妙。 如此多的人圍著,很快就會引來官兵,若是讓官兵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對他們不利,可是現在,這群百姓圍著,他們根本就走不了。 兩名漢子對視一樣,互相商議了一番,想著這女人反正已經是半死不活的樣子了,尤其這幾日來可沒折磨死他們,隨著這樣一張臉半差,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了,偏生她還鬧尋死,想著就讓人來氣,簡直是比閻王爺還難伺候!她此刻這副樣子,等回頭直接匯報說她在半路上染病治不好死了也是情有可原,這么想著,兩名漢子火速做出決定。 “想要是嗎?給你便是!”說著,二人便棄車而逃。 漢子一走,人堆里的人頓時活了,一個個都盯著蘇染,然而卻沒有人敢靠前。 唐玄修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上前來,看著蘇染問道:“姑娘,可否告訴在下你家在何處?在下……哎,姑娘!” 那一頭,靠坐在馬車上的蘇染忽然頭一歪,暈死了過去,直接砸進唐玄修懷里,可沒把唐玄修嚇死。 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點上了燭火,耳邊是一道嘆息的聲音。 “哎,可憐了,懷著孕還遭此大罪,這臉看來是不可能好了!” “大夫,這女子的臉可是大事,您一定要想辦法治好她!”這是唐玄修的聲音。 “不是老夫不想,你看看她的臉,刀口那么深,能恢復已經很不錯了,還想恢復成沒受傷的樣子,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唐玄修再說了什么蘇染聽不大清了,只是伸出手來撫上小腹,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全。 孩子…… 孩子居然還在! 她以為遭受了這么多折磨和委屈,孩子早該沒了,卻沒想到孩子居然還在! 眼淚從眼角滴落,蘇染捏緊拳頭讓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嗎? 讓她在所有的一切都步入絕望之后給她送來一點生的希望? 不,她不能死!孩子尚且能堅持,她為什么不可以! 仿佛一瞬之間渾身的細胞都活了過來,蘇染睜大眼睛,迅速偏頭將眼淚沉入身下的枕頭里,然后抬目,看向那一頭大夫和唐玄修的方向。 唐玄修驚見她醒了,迅速奔了過來:“哎,你終于醒了?有沒有覺得哪里難受?” 蘇染看了他一會兒,看得唐玄修都有些發毛的時候方才伸出手來指向自己的嗓子擺了擺手。 唐玄修一愣:“啞巴?” 那兩個字深深的刺痛了蘇染,讓她眸底的光亮黯淡了一瞬,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大夫聽到這兩個字迅速走上前來,示意蘇染:“把嘴張開?!?/br> 蘇染聽話的張開了嘴,大夫取來一盞燭火對著她的嗓子看了看,隨后寧靜眉宇深嘆了口氣:“這不是先天性的,這是被人毒啞的,而且還是近幾天發生的事情,真是作孽??!” 大夫看向蘇染的目光滿是憐憫:“老夫從醫這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作孽的孩子,哎,可憐??!” 一旁的唐玄修聽了他的話,微微愣了愣,這才看向蘇染,目光之內也滿是同情:“到底是有多深仇大恨竟下如此毒手又是毀容又是毒啞……” 他嘆著氣走到一邊:“大夫你快點開藥,多開點藥!要用最好的藥!” “你不說老朽也知道!” 大夫刷刷在一旁寫著藥方,抬目看見蘇染想要起身,當即道:“對了,小伙子,趕緊去弄點吃的來,最好是米粥,她這身子虛的,若是再不吃點東西,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好嘞,我這就讓店小二去弄!” 唐玄修應著便走了出去,大夫在那里又寫了許久的藥方子才將毛筆放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藥。 也是,懷著孕的人,很多藥不能用,所以大夫的顧慮很正常。 唐玄修很快便回來了,端來了一碗粥。 這一次,蘇染沒再拒絕,忍著不適將粥喝了個精光,唐玄修就在一旁盯著她的臉瞧,看見蘇染抬頭又立刻將視線移開,直到那頭大夫將藥方子交到他手里好一番叮囑,這才離去配藥去了,唐玄修這才回來看向坐在那里不動的蘇染道:“那個……你不會說話,那你會寫字嗎?” 寫字? 蘇染的視線瞟向放了文房四寶的書案,一時間心頭卻在想著自己眼下的這副模樣。 她沒有毀容之前尚且保不住自己,毀容之后只怕更保不住孩子。 而她的身份就是禍患,她不想給任何人帶去禍患,尤其在她生下孩子以前。 沉默良久之后,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