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邊神志不清口中還邊喃喃叫著, 也不知是喚“父君”還是“夫君”。 沐欽澤擰了帕子, 替她擦臉擦身,便權當她是叫夫君了, 一聲聲:“在呢在呢”地應著。 病來如山倒。她真是太傷心了。 他們的回程也變得無比緩慢。原先還想著快些回去以防女皇臨時變卦。但是現在卻慢悠悠地, 在京都晃了兩三天, 好容易等她病快好了,才繼續行路。 然而病痊愈了大半后, 她精神也不見得有多好, 嘴上雖然說著一點都不后悔再也不想回宮,卻依舊是郁郁寡歡的模樣。 沐欽澤知道她心里難受,回宮后發生的事簡直壓垮了她, 曾經是多么一個嬌嬌灑脫的小姑娘, 如今卻成了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也知道一時半會她是難以重新快活起來了, 只能日日陪在她身邊,時時關注著她的情緒。 眼下他攬著她坐在馬車里, 肩頭讓她靠著, 只要稍稍低頭,兩個人的呼吸都能交纏在一處。 馬車一個微微震顫, 他邊掀開鎏金邊的車簾邊低頭在她耳側淺淺笑道,“你看,這一帶, 是裕固山脈。這里的人慣常上山打獵,我們來的時候本想叫你看的,你卻睡得和小豬似得?!?/br> “你才像小豬?!彼龗吡艘谎?,終于有了些精神,懶懶應了聲,但整個人還是死氣沉沉的?!巴每吹??!?/br> “可是頭還疼?”他看出她的敷衍,低下頭問她。 “還好……” “那,笑一個罷,笑一笑病好得快些?!彼宓?。 “……”她硬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他見此心下悵然,又怎會不知她心里難受。忍不住將她摟緊了些。另一手溫柔又不失力道地撥開她的烏發在她太陽xue處輕輕揉著哄她,“晚上不疼的話,帶你去玩好不好?” “玩什么?”她問他,“這附近你很熟么?” “這里到延川地界了。自然要熟?!彼旖蔷`開一抹笑,“我們就快到家了?!?/br> 就快到家了。 覃熙垂下眼瞼。不知心緒為何。 …… 他們歇腳在山腳下的一個鎮子上。 晚上的時候,大雨滂沱,別說什么去玩了,許是一路顛簸又入了水汽,覃熙又燒了起來。 她難受地躺在榻上全身發燙,頭重腳輕。渾身虛汗淋漓。好像一只脫了水的魚一般。 他睡一半半才發現身邊的人的異常,大晚上的趕忙起身來將她裹在被子里妥帖地放好,伸出手撫上她的脈搏,眉頭輕皺,扯了外袍就去請大夫。 他去的時候她又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夢。 夢到那日,武校場上,她傾身一跪。 她的母親準了旨后冷冷問她,“你當真不后悔?!?/br> 她聽見自己回應決絕,“不后悔,女兒戴罪之身,在延川的時候就差點丟了皇室臉面,父親亦是有罪之人,如今女兒再也不想待在宮內?!?/br> 是的,她那個時候已經是鐵了心想要離開宮里了。宮內給她留下的都是痛苦和難過的回憶,如果可以選擇出生,她寧愿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從小到大不用遭受這些。 她在賭氣也在恨怨,囚禁之事是火引,父親的死因更是點燃了她想要同宮廷斷絕關系,一刀兩斷的決心。 不如就這樣離去。 待到一切事畢,眾人嗟嘆著散去。他艱難地撐起身子來抱她,她卻只埋頭在他懷里哭,“帶我走!帶我走,再也不要呆在這里了!” 為什么分明得到了自由,她內心卻那么難受呢? 也許同自己的過去撕裂,總是需要壯士斷腕般的勇氣。 …… 大晚上的下著雨,大夫不好找。 也不知道沐欽澤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能央來大夫。他回來的時候帶了一身水汽,不敢靠的太近,換了一身衣服后大夫就看好了。 說她這心結抑郁所致痰凝不通,沒什么大礙就是折騰人罷了,寫了方子便打著哈欠走了。 沐欽澤這才放下心,命下人熬了藥,自己端來喂她。 “覃熙,醒醒,醒醒?!彼p拍她的額頭喚醒她,“來喝藥了?!?/br> “藥……?”她聞到藥味就皺起眉,眼皮有千斤重,躺在床上哼哼道,“不想喝……” “剛才出門,特地拐去給你捎了蜜餞?!彼┥碛酶觳矓埰鹑藖?,溫柔哄她“你不是和我說,一口藥一口蜜餞一點也不苦么?!?/br> 這還是她教他的。 看來他也是大半夜跑去人家賣雜果的攤子去了??烧婺?。 “不喜歡!不喝,就是苦!”太苦了,最近真是太苦了。 “乖,聽話?!彼琢艘粶?,吹涼了喂到她嘴邊,溫聲開導她,“病好了才能開開心心的,我們回去延川后,我就帶你四處去玩如何?” “嚶嚶嚶,不喝,不喝”她搖頭,藥撒了幾滴,“太苦了,我都這么難過還要喝這么苦的藥,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干脆就讓我去了得了!不喝不喝!” 她這一路上都憋著呢,這會暈乎乎地終于把心里話說了。 “殿下說的這是什么話?!便鍤J澤瞳孔一縮,沉下臉來,失控地連稱呼都忘了。默了半晌,才想起不能和病人較真,復又道,“說什么去不去的,不吉利?!?/br> “別叫我殿下!我就不活了!不要活了!”她強撐著眼不怕死地哼哼,倒是決心很足的模樣?!盎钪媸翘y受了……這都是什么事??!” “好了。覃熙會長命百歲的,來,張嘴,別撒了?!彼麖娦膲合滦乜诜v的情緒,溫言軟語地哄她,手中的碗分明那么燙,他卻不覺得。 可她還是不愿張口,一直就那么發泄哭鬧著。 “不喝,讓我死了痛快……” 他知她心里苦,卻別無辦法。他也不是個喜歡強迫人的性子,她難受他其實更難受,這會子也生不出什么整著花樣喂她的嬉鬧之心。 束手無策間干脆站起身來,將藥碗擱到一邊,然后走回床前便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鐺”地一聲,就那么直直抵在自己頸項前,任刀刃刺破皮膚,汩汩流出幾縷鮮血。 這一番動作下來,耳邊果真清凈不少。 覃熙被鮮紅的血液刺激地啞然,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啞聲問,“你這是干嘛……” 她不喝藥他是就要自盡嗎? 他倒是平靜地看著她,“你若是不喝,要就這么去了,那干脆連我的命也一起拿走便是?!?/br> 見她一臉呆滯,他又沉聲道,“覃熙你看著我,從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既已做了決定就不必再想。你嫁給我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僅僅是宮里的昭嬌帝姬,你還是延川的世子夫人,是我的……妻子?!彼湍敲纯粗?,語氣是少有的嚴肅,“說好的死生同衾,你要是還敢這么隨便地便想尋死。那我保準你前腳走了,我后腳就下去陪你?!?/br> 他面上覆了寒冰,一字一句說得冷靜又清楚。 她不由地瑟縮了一下,他一直是那么沉穩溫柔的一個人,如今放下臉來那凌厲的氣場可真駭人。她的心顫抖著,紛亂,迷蒙,這才想起這段時間她一直都自己沉浸在悲痛里面,忘記了顧忌他的感受。 其實她那小膽子,尋死對她來說是件困難的事,只敢在腦子里想想,隨口抱怨罷了。想不到他竟然當了真。 她今生做的最驚世駭俗的一件事,也不過就是自請貶為庶人。只一件就抽干了她所有的勇氣。再也不能成了。 “你兇我嚶嚶嚶!我喝還不成嗎!你兇我干嘛!”她覺得委屈,見他眸中似乎有隱隱水光,好似也要落淚一般,趕緊見風使舵,抽抽噎噎地道。 “今日我就是兇你了!”他卻繃緊了臉,沉聲喝道,“以后你再讓我聽到死字試試?” 他的慍怒顯而易見,卻是因為害怕。 “我錯了……我不說了……”她又怎么見過他這個樣子,直接被他嚇到,屈服求饒。 “好了好了好了,”他見她這樣也是不忍,甩開手中的匕首,發出清脆的叮當一聲。接著緊緊將她攬在懷里,啞聲嘆氣“我又怎么敢兇你?” “你就是兇我……你就是敢!你現在不怕我了!”她無理取鬧地蹭他。 “不敢不敢,我錯了。不說你了?!彼o緊攬著她安慰兩句,說著又去端藥,“來,我們喝藥好不好?張嘴?!?/br> “唔,唔你先去包扎一下傷口?!彼奶?,邊喝著邊咕隆隆地道。 …… 她飲下之后,他靠坐在床前,只著身子陪著她。 “你知不知道,那日在宮內我找不到你……我有多……”他撫摸她的鬢發,聲音溫柔而低啞地道,“往后別再想著尋死好么,一絲一毫都別想?!?/br> 這么久,他才將將說出自己內心壓抑著的情感。 “好?!彼@下情緒安穩下來,也覺得自己不懂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我不會再那么想,你也不要難過。好不好?” “你不想,我就不難過?!彼?。 她嗯一聲,仰躺著??粗矌?。 “覺得難過的話,就和我說?!彼寄砍脸?,又低聲說道,“不是不讓你難過,你有什么事,還是說出來,都會好的?!?/br> “喔?!?/br> 一室靜謐,寂寂無聲。窗外只余蟲鳴蛙叫。 “好乖?!彼@才放心,低下頭親了她一口。 接著她就那么睡了過去,夜半無數次夢醒,都看到他斜靠在床邊,就那么守著她。 寅時的時候還喂了她一次藥,這才也昏昏沉沉地在她床邊睡熟。 第二日她病愈,他親自下廚做了一些她喜歡吃的東西。 她臉上逐步開始漾起笑容,看到隔壁鄰居養的雞打架,還能好奇地敲上一會。 在這山野里,他盼著時間能過得慢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會修前文,感前面寫的好差啊,哭唧唧。 第74章 甜甜 折騰這么一番, 總算是守的云開。 她的病時好時壞幾日,之后便徹底好了。情緒也變得穩定了些許。 他倒是沒有急著帶她回去,反正都已經到了延川的地界, 便閑適地帶著她到處閑玩一番。 在宮里的時候她是從來沒什么機會能這樣玩的, 這會子終于能徹徹底底地體驗體驗凡世的鄉土民情。 他們隱蔽身份穿街走巷,性質來了, 干脆就住在一戶姓王的百姓家里。 王家務農為生, 有四口人, 一對夫妻和兩個孩子。 夫妻憨實溫和,都是務農的農人。孩子一男一女, 只有六七歲的模樣, 生得可愛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