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盒子內還有幾樣小菜,開胃尤其好,茄子做成的醬瓜,一小碟就能下一碗粥,沈嫣原先是用了膳的,這會兒也跟著喝了半碗,還是克制些的,不然就積食了。 待木槿前來將盒子撤下去,已經空了一半。 端上兩杯消食的茶,這會兒的窗外,望出去四處都是靜謐一片。 這時沈嫣才問:“昨天聽聞孫家大少爺在牢里畏罪自殺了?” “尚未認罪,何來畏罪自殺一說?!奔o凜提了下刑部尚書今日稟報時說的,“擒下兩個可疑之人,和白家沒有關系?!?/br> “下毒難,但讓他自我了斷,想必是受了什么威脅?!鄙蜴滔胫?,到這地步,白侯爺若知情,那肯定是說不過去,光想案情急轉那時就該知道里面有白侯爺的手筆,“孫大少爺有個才半歲的兒子?!?/br> 常大人已經查到了白家大少爺,卻因那忽然冒出來承擔了所有罪名的孫家大少爺,讓他之前所查幾乎是做了無用功,幸運的是還有些端倪可尋,即便不能拿來當證據,起碼是能確定,圍場遇襲這件事就是和白家有關。 是白家大少爺還是白家二少爺還是別人,這些都不重要,一損俱損,揪出一個就等于揪出了白家。 而白家殺人的動機就更明顯了。 沈嫣一死,沈侯府即便是支持皇上,這地位也會降一降,沈嫣無所出,沈家不再是皇親國戚,反之,宮中最有望登上皇后寶座的就是白貴妃和姜淑妃。 而這姜家,會因為孫家一事受到無妄牽連,誰讓孫家過去就是依附姜家的,那這么算下來,不能空虛太久的后位,無疑就是白貴妃的。 往前,朝堂沒有競爭力,往后,后宮中也沒有足夠匹敵的世家小姐,即便是將來入宮,白貴妃也已經坐穩了。 白家要謀劃到這份上,當真是有恃無恐,不怕皇上懷疑,左右證據不足,真要說點什么,他們還會跳出來喊冤。 紀凜往她這兒靠,以往是攬著她,這回卻是枕在了她懷里,沈嫣在他頭下墊了個靠枕,讓他躺的舒服些,抬起手,替他按摩頭部。 紀凜微瞇眼:“你覺得該如何?” “皇上可有決斷?” “他們要殺的人是你,你當如何?” 沈嫣遲緩了下,皇上這是讓她來決定如何處置孫家,但那孫家是無辜的啊,縱使孫淑姬不無辜,孫家人以前在姜家授意下也做過不少事,但加起來都不會落到誅九族的地步,真要將孫家一大家子送去斬首,連幾個月大的孩子都不放過,沈嫣的確于心不忍。 又不能不判。 “不如查查孫家的家業,短時間內能否湊出這一千兩的銀子,若是不能,這一千兩銀子的由來就有問題,這其中還牽扯到是否背后另有其人,不妨說案子尚未查明,不能結案?!卑缸記]結,現在孫大少爺已經死了,孫家那兒最多就是封了宅子將人看緊,一天不定案,他們就能夠活著。 紀凜嗯了聲:“那這白家……” 沈嫣停下手,回憶了下:“五年前,白家大少爺成親,那天最出名的不是他迎娶了趙家女,而是同一天被抬進門的幾個妾室,原本趙家是要鬧的,后來白侯爺出面勸下來了,允諾了些別的,那件事才過去?!?/br> “成親三個月后,趙家女有了身孕,白家大少爺又抬了兩房美妾,時常出入香柳弄,他這個人,行事張揚,又極度的自信,從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什么,對趙家的指責都毫不在意?!?/br> 紀凜拉過她的手:“白家大少爺和孫家大少爺看起來差不多高,體魄相當?!彼詫O家大少爺被抓進去時,那幾個江湖人士才會認錯。 “如此自信之人,若是這件事讓白家風平浪靜過去,常大人最終沒有再懷疑白家,他一定呆不住?!?/br>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動他?!奔o凜張開眼,他是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去當誘餌引白家再動一次手。 “既然白家現在動不了,皇上就不必明著去動,讓常大人暗中查便是,他一定還會找機會?!敝胺龀只噬系腔鶗r,白家是四家中野心最大的,看不上皇上,卻心念著要成為皇親國戚,皇后之位,將來的太子之位都是白家這邊的血脈才好。 這樣的白家,到現在為止應該都覺得皇上不會拿他們怎么樣。 那就讓白家這樣認為,皇上是怕了白家才沒有繼續往下查,這白家才能更加有恃無恐,做起事來肆無忌憚,抓把柄就容易多了。 紀凜其實也有此打算,與其現在費盡心思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不如留一留;她與他是一樣的想法。 想到此,紀凜握著她的手,輕問了句:“前幾日出宮,可還好?” 這話原本不該問,但他記掛了幾天,又有些忍不住,聽左信回稟,她在皇陵拜祭二哥時并沒有哭,就是喝了兩杯酒而已,回來之后情緒也不錯。 就是不知她在那兒說了什么。 “挺好的?!鄙蜴痰皖^看他,瞇著眼裝著不經意,卻瞧著不太安穩啊,“和他說了會兒話?!?/br> 紀凜眼眸微動,還是沒睜開,哦了聲,像是隨性聊天那般:“說了什么?” 第54章 紀凜問了后, 屋內安靜了下來, 沈嫣垂眸看著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縱使清楚心中所想,在表達上, 沈嫣是含蓄的,能對墓碑說與,能和大寶說與,面對他時,沈嫣卻是有些羞于啟齒。 半響, 紀凜耳畔傳來了她的聲音:“說了些以往的舊事?!?/br> 紀凜輕哦了聲:“哪些舊事?” 沈嫣便說起六月時阜陽城賞荷的事:“避暑山莊那兒的荷花應該開的很好, 往年有幸去過兩回, 都是照著宮里來養的, 品種還多一些?!?/br> “避暑山莊建在后, 是一年大旱, 阜陽城這邊連日不見下雨, 天越來越熱, 先祖皇帝下令在令湖上修筑了避暑山莊?!苯ǔ芍竺康胶的?,都會搬去住上兩月, 先帝在時,幾乎每隔兩年都會去一回, 偶爾山莊里還有宴會, 紀凜小的時候沒機會去,長大了些,容婕妤過世后, 他倒是去住過兩回。 “我聽祖父說起,先祖皇帝是個會享受之人,望風臺也是他所建?!?/br> 皇宮背面有一處高臺,名叫望風臺,數百階的梯子叫登天梯,這高臺不用做祭天也不用做求雨,先祖皇帝在時是用來夏日乘涼的,為此先祖皇帝還下了令,往后子孫也不許用望風臺做國事之用,除了乘涼,旁的都不允。 以至于這座高臺到現在為止還只有乘涼一個用處。 紀凜的聲音還算平靜:“就說了這些?” 沈嫣覺察出些不對味來,有些念頭閃過,也不太肯定,便又提了另外一件,都是些過去的事。 紀凜睜開眼,她臉頰紅撲撲的,泛著桃色。 “有沒有提到我?!?/br> 沈嫣正好低著頭,對上了他的視線,沒由來心尖兒一顫。 她去皇陵拜祭時肯定會提到他,所以他這么問,便是有別的意味在里頭,沈嫣想得到卻說不出口,于是面頰更紅了,窗外風一吹,就感覺點著了似的。 紀凜起身,不滿于就這么靠著,用盡了最后那點耐性,將她撲在了自己身下。 沈嫣背后是厚厚的墊子,人沒有仰倒在塌上,卻是方便了紀凜,一手撐著,垂頭就能攫住她,唇齒間還泛著淡淡的茶香,柔軟的不可思議。 片刻后,紀凜抬起頭,沈嫣喘著氣,一雙眼眸中飽含了氤氳,就這么看著他。 紀凜的聲音沙沙:“菀青,你這樣看著我,我受不住?!?/br> 沈嫣瞪大了眼,倏地意識到了他所說的,原本就通紅的臉,這下都能沁出血來了,她的手還揪在他的衣服上呢,松了松,未等反應,紀凜就證實了他是如何的受不住。 可摟著她往塌上躺時卻撞到了左臂,沈嫣一下便清醒了過來,擔憂他的傷勢,想拆開紗布看看。 紀凜微嘆了聲,只能看著她抱藥箱過來,拆開紗布,果真,脆弱無庇護的傷口上,好不容易止血結了一層薄痂,這一撞,又裂開了,雖說血流的不多,可不利于傷口復原。 “原本這傷就比別的箭傷好的慢?!鄙蜴痰闪怂谎?,別人受傷是老實躺著修養,他這幾日沒休息好,之前箭上還淬了毒,更是好的慢了,他卻還不老實。 紀凜有些無辜,如何說呢,圣人都不一定老實。 稍退了紅暈,依舊是面若桃花,微腫的嘴唇上透著晶瑩,她還瞪大眼看他,水盈盈的,哪處對他而言都是致命誘惑。 紀凜轉頭看重新上藥包扎過的左手臂,只能先將心思歇下。 “圍場回來之后皇上就沒去過各宮?!奔幢闶茄b樣子,也不能太過于敷衍啊。 “明日我就去?!奔o凜點點頭,他正好有打算。 沈嫣替他脫了外衣,夜已深,沒再多說什么,兩個人就寢。 接連忙了幾日,沐浴過后,歇下了疲憊,紀凜睡著的很快,反倒是沈嫣,還醒著。 沈嫣枕在他的手臂上,即便是睡著了,右手還牢牢護在她后背處,她抬起頭,適應了帳內的昏暗后,這么近的距離,能將他看的很清楚。 是瘦了。 受了傷都沒能好好養病。 沈嫣輕輕撫了下他的眉宇,白家是一根肋刺,要拔掉,自己也得受重傷,所以不能cao之過急,要么緩之,要么一擊必殺。 之所以這次查的這么緊,恐怕也是因為她。 一國之君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初登基時不穩,到后來必定是要將這些人壓下去的,沈家出了個皇后,已經足夠惹眼,所以祖父在支持皇上登基后,對朝堂上的事插手的并不多,再者祖父年紀也大了,爵位都傳給了父親,也能有理由不管事。 倒是那白家,白侯爺和父親年紀相仿,正值時候,不可能歇的下心思。 盡管皇上是被人推上去的,盡管他不如二皇子,沒有經過正統的培養,也不被先帝重視過,可到底身上流淌的是紀家人的血,是先帝的兒子,哪能真的這么好拿捏,要沈嫣來說,皇上比二皇子還要來的固執。 沈嫣撫平他微皺起來的眉宇,往他懷里靠了靠,迷上了眼。 ………… 四更天時服侍皇上起來,送他離開后,沈嫣寫了一封信,讓紅鶯清早出宮一趟,送去大當鋪給周羽。 用過早膳后,天微亮,各宮那兒前來請安。 六月初夏時正值賞荷的季節,宮中要舉行宴會,這差事原本白貴妃會應承了去,不過這次她卻以身體抱恙推脫了。 瞧著人是瘦了些,從圍場狩獵回來之后,白貴妃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太好,沈嫣心知肚明,也不會當著面去點破,既然她推拒了,便將這件事交給了陳昭儀來協辦。 姜淑妃倒是想接,但孫家出的那樁事,姜家那兒如今恨不得要將和孫家有關的都給撇清,她也是分身乏術。 底下別的人沒有意見,如今四妃中就坐了淑妃,其余幾個空著,大半年來也沒見誰晉升,陳昭儀是三位娘娘之下品階最高的,交給她是理所應當。 原本勢頭大好的方容華忽然失寵,這出乎了許多人的預料,但最近皇宮中受圍場遇襲之事影響,也就沒人專程去笑話這件事,只當方容華是個傻的,皇上不去清秋閣,她反倒是越活越豐潤了,氣色也越來越好,不是傻是什么。 可就是她們心想的傻子,當天請安過后,當晚卻成了首先被臨幸的一個。 半個月沒到過后宮的皇上,首先去了清秋閣。 這連沈嫣都沒料到,她早前提過一次,以為皇上不會再去。 清秋閣這兒,方容華更是沒料到皇上會過來,自從去年十二月之后皇上就沒到過清秋閣,怎么忽然間就來了。 縱使再想不明白,該準備的還是得準備,方容華出去迎接時心里還惴惴不安,這不安都已經染到了臉上,皇上來多久,及時走,來這兒是為了看公文還是看書,還是要和她下棋,還是聽她彈琴…… 紀凜走進來,李福手里拎著兩壇酒。 皇上讓她陪喝酒。 方容華有些懵:“喝……喝酒?” 可她酒量很差啊,不會喝酒。 待她反應過來,李福帶人已經布了桌,都不用方容華底下的人來,方容華心里更惶恐了,看著擺在桌上的酒壇和一些菜,連吃食都準備好了,皇上這是要做什么? 紀凜不是沒看到她的這些反應,指了指對面的塌:“坐下?!?/br> 方容華撐了抹笑意,坐下后雙手捏著衣角,反應過來后趕緊給皇上倒酒,自己這邊也倒了一杯。 紀凜忽略了撒在外頭的那幾滴,盡量和顏悅色的看著她:“來,陪朕喝一杯?!?/br> 皇上要是打算在清秋閣里過夜,那她還不如一醉方休,方容華想的也是極快,端起杯子一口就將杯子里的酒給喝完了,正欲瞇眼抵擋酒的烈性,卻只品嘗到了酒的芬芳和甜,沒有想象中沖人的味道,反而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