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那湖面上的燈還在增多。 穿過了這一小片林子,終于到了點燈的地方,沈嫣拎著裙擺,四下搜尋著點燈的人,這湖畔邊上除了她和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燈之外,再無別人。 冷風拂面,大雪紛下,在走了兩圈后沈嫣都沒有找到什么,微弱映襯的湖畔全是她的腳印,她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書,喘著氣,看著那些祈愿燈,眼神微閃。 粉白的紙裹成的碗口狀,里面擺著半支蠟燭,昏黃的燈火一盞盞匯聚在一起,將湖面映襯的十分美麗,風輕輕吹,它們有些靠在了岸邊,有些已經飄飄浮浮著遠去,隱隱可見上面有字。 在她到來的前一刻還有燈在被點亮,此時卻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她不信鬼神。 沈嫣深吸了一口氣,朝湖岸走去。 一步,兩步,已經在岸邊沿,再往前就要跌入湖中去。 沈嫣看著這些燈,做出了十六年來第一個罔顧結果的決定。 她抬起腳。 “娘娘!” “小心!” 一股勁力,抬腳的一瞬間,有人將她拉了回來。 手勁很大,沈嫣直接跌進了他的懷里,直到她站穩他都沒有松開手。 沈嫣抬起,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莞起了嘴角:“我就知道是你?!?/br> 紀凜看著她臉上的笑意,這才明白過來她不是真的要跳湖,只是為了讓自己現身,想到此,他才放心的松開手:“為什么會來這里?!?/br> 沈嫣朝岸邊走去,蹲下身子,撈起一盞貼著湖岸不肯離去的祈愿燈,輕撫了下邊沿上的字:“去年也是皇上放的燈,是不是?!?/br> 紀凜沒作聲,擔心她會跌下去,站到了她身旁。 “我早該想到的?!鄙蜴唐凵?,將祈愿燈放到水里輕輕一撥,看著它幽幽晃晃飄遠,眼神迷蒙了幾分,“這幾年的燈,都是你放的?!?/br> 瑞珠說的挺對,當不知道如何去面對的時候,有時靜下心來,或許能看得更清楚,順其自然,總會有指引的方向出現。 紀凜朝那些燈看去,語調很淺,像是在說一件并不值得炫耀的事:“你不是說,從印月樓上往下看,這邊若是點上數盞燈,就像是天空中的星海一樣?!?/br> 沈嫣起身,看著這一片,她是說過。 但她一直以為,這些燈都是二哥哥讓人放的,卻未曾想過,印月樓這個地方也是年幼時,他們來過的地方。 那是他從樹上摔下來傷好了之后,隔了許久,恰好是年三十的宮宴,她跟著他到了印月樓這兒,偷偷走到上面往下看,那時她說過,若是這湖面都亮了,應該會和天上的星辰一樣美。 兒時的童言童語,說過很快就忘了,許多年后,當二哥哥帶她來印月樓時,望見那一片如星海一樣的湖面,她也未曾想到過與他有關。 直到再看到這些燈。 第31章 不遠處的木槿和紅鶯松了一口氣, 剛剛險些嚇死她們, 娘娘要是真的落了水,數九寒冬的,可不得生一場大病。 這時她們身后傳來了腳踩雪的聲音, 一轉身,李福公公就在她們身后,還帶了連個小太監,三個人手里是還沒來得及放完的祈福燈。 木槿拉著紅鶯朝后退去,到了李福身旁。 紅鶯指著李福手里的花燈:“公公, 這些都是你們做的?” 李福點點頭, 可不, 他們幾個忙了兩宿才做出這些祈福燈, 適才偷偷過來放, 原本是要放完了再走的, 可皇后娘娘忽然過來了, 嚇的他們連忙找地方躲藏。 “娘娘從印月樓下來的時候, 我們也沒追上?!?/br> 李福嘆了聲:“去年的燈是放完了,皇上在這兒守到娘娘離開了才走的?!?/br> 五個人就這么站在角落里, 望著湖畔那兒,剛才還是皇上和皇后呢, 這會兒瞧著, 怎么看不大清皇后娘娘。 站的久了,難免會冷,即便是穿得多, 腳下厚厚的雪,冒上來的寒氣也令人發顫。 沈嫣此時卻沒感覺冷,整個人被包裹在皇上的大氅中,半張臉又藏在狐絨圍脖下,風都吹不進來,熱烘烘的。 湖面上的那些祈福燈越飄越遠,有不少在水里浸濕后已經沉下去了,湖面上的光漸漸黯淡下來,余下那些的火也越漸微弱,沈嫣動了下身子,扭了一半,抬起頭,看到了大氅上沾滿的雪,抬手輕輕撣開:“時辰不早,該回宮了?!?/br> 紀凜又將她的手藏回了懷里:“尚未子時?!?/br> “等子時就來不及了?!笨斓阶訒r,阜陽城里的百姓都要趕去廟里趕著上香,宮里這邊也要去宗廟祈福上香,從這兒軟轎過去至少要小半個時辰,這可不能錯過。 “先送你回去?!?/br> 不等她反對,紀凜牽起她往回走,到了印月樓后送她上了軟轎才前去宗廟,這會兒距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 回到永和宮后沒多久,沈嫣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鐘聲,一百零八聲,迎接新年到來。 幾乎是同時,阜陽城內各種盛起了煙火,宮中也是,從永和宮看出去,整片天都是亮的。 這樣的熱鬧會持續一夜,沈嫣讓玳兒準備了不少吃食,御膳房那兒也送來了餃子。 在沈家的時候,孩子們每年都要守歲,平日里即便是再貪睡,這天夜里是要熬住,兄弟姐妹們聊天吃零食,再來一大碗的餃子,熬到了天亮,就去各房拜歲討壓歲錢。 入宮后這些還要復雜些,一個時辰后宗廟那兒祈福完,皇上過來,沈嫣讓玳兒重新煮了餃子陪著他吃完,他還得去太后娘娘那兒,再到永和宮時,已經是四更天了。 往常這個時辰,得起來準備上早朝,年初一到初六雖說不用,但宮中是沒有歇息的日子的,大年初一,要去皇陵祭拜。 五更天時,天還灰蒙蒙的,天上飄著雪,承明門前車轎齊備,出發前去皇陵。 前頭是皇上坐著的馬車,后面太娘娘的,皇后的,余下那些妃嬪,幾人一輛,加上候在宮外的官員和護送守衛,浩浩蕩蕩。 這樣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宮中已是傍晚,太后娘娘還要接見前來問安的張貴太妃和齊王夫婦,延壽宮中,這會兒正熱鬧。 沈嫣陪在太后身旁,左下方坐著張貴太妃,在她旁邊是齊王妃,對面還坐著一同前來問安的幾位太妃娘娘。 被禁止入宮的永嘉長公主沒有來,但此時屋內的話題卻是圍繞她的,張貴太妃并不知道永嘉長公主離宮的原因是什么,只對她的婚事關切的很,便熱切的和太后娘娘貴說道:“嫁過去半年,守了三年,馬家也不該在說什么,我看那林家二公子挺好,jiejie你說呢?!?/br> 太后臉上的笑意淡淡的:“林保侯家的二公子?” “是啊,三年前他那妻子病逝了,膝下又沒有子女,永嘉嫁過去了不正好?!闭f罷,張貴太妃便捂嘴笑著,“這阜陽城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了,永嘉年紀也不小,他正好大她四歲,雖說之前娶了一回,但不論是人品還是德行都是好的?!?/br> “袁家倒也不錯?!?/br> 張貴太妃很快就搜羅出了太后所說的袁家是誰,臉色微變,頗有幾分勉強:“袁家啊?!痹夷莾晌粵]娶親的,長的都不咋地。 繼而敷衍一般:“jiejie覺得好,那必定是想周全的?!?/br> 太后對她副樣子早就習以為常,見齊王妃坐在那兒從頭到尾都沒說什么,便笑著問她:“身子可還利爽?” 齊王妃和沈嫣一般大,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霍大人的次女,與齊王三月成婚,如今已有六個月的身孕,因為年紀相仿,沈嫣與她也算認識,生的眉清目秀,性子溫純,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聽到太后娘娘提起她,霍琇瀅笑的溫和:“多謝太后娘娘關心,如今這幾月還好?!?/br> 太后對此十分的慈和:“難受了幾個月,就是現在還能舒服些,等過兩個月肚子沉了,要更小心些才是?!?/br> “說起琇瀅懷的這胎,我原本還擔心她會不舒坦,也是孩子疼娘,和我懷冽兒時一樣,頭三月都沒怎么折騰,吃什么都有胃口,就是最后那月人才沉一些,之前啊都沒什么事兒?!辈坏然衄L瀅說什么,張貴太妃便開始說起自己這尚未出生的孫兒的好,臉上藏不住那得意勁兒,還笑瞇瞇的對太后娘娘道,“jiejie,我啊找人算了,是個兒子!” 說罷,張貴太妃又拍了下腿:“jiejie你說是不是有福氣?!?/br> 太后的語氣淡了幾分:“不論男孩還是女孩,投身在皇家,哪個又是沒福氣的?!?/br> “jiejie說的是,要我說啊,還是長命百歲的好,這才能將這福氣享用盡?!?/br> 張貴太妃這句話說完,太后沒作聲,屋里其余幾位太妃沒人敢接她的話,這不是在暗諷太后娘娘生的兩個兒子都沒福氣。 對于張貴太妃而言,沒人接話她也不會冷場,說完那話后半點都沒覺得自己哪里說錯,樂呵呵的又看向沈嫣,臉上那關懷,隔著這些距離就能將她給淹沒掉:“皇后娘娘啊,您和皇上可得抓緊了,你們還比齊王早兩個月大婚呢?!?/br> 說罷,意味深長的在沈嫣的腹間掃了下,收回去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還夸了句:“這茶還是宮里的好啊?!?/br> 霍琇瀅年紀小,閱歷淺,又沒經歷過宮中的生活,對于自己的婆婆說出的這番話,她心中深覺得不妥,臉上也有些尷尬,她朝皇后看去,可千萬別往心里去才好,要不然和皇上一說,兄弟之間,王爺該做難做人。 沈嫣抬手,低聲吩咐了紅鶯幾句,隨后笑著對張貴太妃道:“貴太妃覺得這茶好,回去的時候帶一些,往后宮里有新進的,本宮讓齊王給您捎回去?!?/br> 張貴太妃呵呵笑著,低頭喝了一口:“那敢情好,皇后娘娘若是覺得無聊,就叫琇瀅常入宮來陪你,你們妯娌間的,本就應該多親近些,往后生下來的孩子也得叫你一聲嬸嬸?!?/br> 沈嫣笑瞇瞇道:“貴太妃說笑了,本宮怎么會無聊呢,宮里這么多的事,可不像貴太妃您在齊王府自在,這宮里,就連母后這兒都閑不住,更別說皇上,朝中事務繁忙,下了朝還是抽不開身,這一年來,可沒休息過?!?/br> 你能抱孫子,那是因為你兒子整天沒事干,你無聊別人可不無聊,整天盯著別人的肚子看叫什么事兒。 張貴太妃笑容一滯,抬手,一口茶喝下去,不小心喝進去了一節茶葉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太后娘娘輕拍了拍沈嫣的手,對坐在那兒已經有些緊張的霍琇瀅道:“你身子重,不用時常入宮來給哀家請安,等生下孩子再來也不遲,這怎么說也是紀家的頭個孫子輩?!?/br> 這就將張貴太妃直接忽略過去了,張貴太妃嘴一動還想說什么,那茶葉梗壓到了她舌頭上,難受的要命。 霍琇瀅小心翼翼的回著話:“是?!?/br> 屋子內那幾位太妃的臉色便是如此,又是一場好戲。 天色暗下來時張貴太妃帶著兒媳婦離開了延壽宮,剛出門,張貴太妃便輕呸了聲,霍琇瀅是眼看著那綠油油的一節茶葉梗到了母妃的嘴邊,正想開口,張貴太妃伸手就是一抹,霍琇瀅便忍下了話。 “得意什么,說的好聽,紀家的頭個孫子輩?!睆堎F太妃一改在延壽宮中的態度,臉上泛著嫉恨,隨即看向霍琇瀅,“要是沒有那些人從中作梗,你才是這六宮之主?!?/br> “母妃,這話可說不得?!被衄L瀅真被嚇的不輕,這里可是皇宮,還是在延壽宮外,讓人聽去了怎么辦。 “有什么說不得,她衛柔惠做過什么她不清楚么?!睆堎F太妃心里就是有滿腔的氣,越想越不痛快,末了看著霍琇瀅隆起的肚子恨恨道,“一定得是個兒子!” 霍琇瀅身子微顫,低下頭去,母妃在王府里時可不是這樣的啊。 張貴太妃沒有注意到兒媳婦的反應,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搶在太后這頭有了孫子,能好好諷刺上一番。 這廂,延壽宮內,一眾請安的人離開后,太后娘娘拉著沈嫣,那眼神,就如張貴太妃剛才那般的關切。 第32章 太后娘娘看了她一會兒, 柔著聲開口, 神情溫和著:“嫣兒啊?!?/br> 一年下來受到這樣的關切眼神多了,沈嫣越發能淡定應對:“母后?!?/br> 太后輕撫了下她的手:“哀家聽席嬤嬤說起,皇上近些日子常去永和宮?!?/br> 沈嫣點點頭, 眼眸微垂,太后以為她害羞,心里縱使是關切的很,嘴上還得安撫一下她:“有些事兒急不得,張貴太妃的話不必放在心上?!?/br> 沈嫣倒是不在意張貴太妃, 就是驚訝于今日她在延壽宮說的這些話, 按理來說, 和皇后娘娘前后腳入宮成為先帝的妃子, 又生下了兒子, 一路平步青云到了貴妃那位置, 到現在為止, 除了太后之外, 過的比先帝任何一個妃子都要來的舒坦,怎么也不是個簡單的人。 可沈嫣瞧著, 她的那些言語,就像個不知深淺, 不識好歹的傻大姐。 心想著, 那些都是長輩們的陳年舊事,也不好問,于是沈嫣點點頭:“母后放心, 兒臣不會在意貴太妃的話?!?/br> 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覺得她今天這般大放厥詞,不像是個貴妃所為?” 沈嫣如實點頭,她與這位貴太妃接觸不多,就是以往先帝在世時,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這么近的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