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李爽毫無遮掩道:“你這個女兒倒是與朕的皇后與幾分相似之處?!?/br> 在場眾人除了兩位當事人,全都將心提了起來,雖然當今陛下對皇后一心一意,可誰也不保證他會不會另起心思,愛慕更為年輕、美貌的顏色。 葉青微穩穩當當行禮,口中道:“臣女生于市井,長于山野,如何能與出身博陵崔氏的皇后娘娘相比?臣女愧不敢當?!?/br> 李爽捏住自己的下巴:“朕的皇后自然是別人比不得的,只是……”他又忍不住將她打量一番,厚重的手掌沒輕沒重地拍打在葉明鑒的肩膀上,“……愛卿的愛女果然非同凡響,哈哈——”李爽仰頭大笑。 當眾人以為這件事要過去的時候,他突然一指酒壇,揚聲道:“拿來!” 事情又繞回到了原點。 那個婢女被陛下這樣一指,嚇了一跳,身體顫抖著差點又將這壇酒掉在地上。 “請陛下允許臣女為陛下取來?!?/br> 李爽瞟了葉青微一眼,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葉青微保持著與之前相同的姿態行到那婢女身前,接過她手中的酒壇,剛一轉身,李爽低沉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若是這壇酒再碰撒,那朕可就要懲罰愛卿的愛女了?!?/br> 對待大臣、皇弟的態度都如此輕慢,態度如此反復,見人為難、猶豫、擔憂、害怕,他卻面露愉悅,這怎能不讓人反了他呢? 葉青微端著酒壇慢慢走來,視線滑過李昭。最鋒利的刀明明就在身邊,時時懸在頸項上,李爽卻一無所知。 她一步步踩的踏實,走的不疾不徐,卻讓一旁的人擔憂的要死。 “嗯,愛卿的女兒有大家氣度,愛卿教導的真是不錯?!?/br> 葉明鑒死死捏住麈尾,輕聲道:“陛下過獎了?!?/br> “陛下,”李昭神情寡淡,聲音冷漠,“方才臣弟見太子遇到送酒一行人,了解到是您要喝后便匆匆離開,莫不是皇后娘娘囑咐了太子殿下什么?!?/br> 李爽面色一僵,想要去接酒壇的手也縮了回來。 “確有此事?” 李昭正欲開口,葉青微道:“臣女只見太子匆匆離開?!?/br> 李爽蹙眉,哀嘆連連,轉身對葉明鑒道:“愛卿懂得朕的苦楚啊,朕貴為天下卻連一壇酒也無法痛飲?!?/br> “不過,既然皇后遠在天邊,稍微嘗一嘗——”李爽又伸出了手,正在所有人都做好要將酒壇撞破的打算時,就聽遠處傳來一陣急呼。 “父皇!” “檀奴?”李爽嗖的一下將手背在身后。 李珪跑到近前已經是大汗淋漓了,他按著胸口道:“父、父皇?!?/br> “你這是從皇宮回來?” 李珪一愣,瞥了李昭一眼,低頭道:“是?!?/br> 李爽忙上前一步:“可是你母后有什么話要帶來?” 李珪看了一眼正端著酒的葉青微,狠狠一點頭,口中道:“是?!?/br> “嗯?”李爽冷道:“你為何神色有異?” 李珪擦著腦門上的汗,口中道:“實在是母后催的太急了,兒臣急急忙忙趕來?!?/br> “很急?” 李珪垂眸道:“反正母后一臉不開心?!?/br> “哎呀!”李珪一手錘向掌心,“定然是被她知道了今日的事情?!?/br> 他拔腳便走,走到一半突然回頭道:“太子?” 李珪立刻道:“兒臣還要留下來抄書?!?/br> 李爽微一點頭,視線又落在葉明鑒的身上:“你適才與朕說的事情,朕準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朕還是相信愛卿的?!?/br> “多謝陛下?!?/br> 李爽大步而行,急切異常。 李昭驀然出聲:“老師與陛下究竟商量了何事?” 葉明鑒一甩麈尾,笑道:“自然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事情,我觀你們時論頗差,若不觀天下時務,考察民情,又怎能亂發宏論?” 葉明鑒提起葉青微手中的酒壇,轉身離開,葉青微看到他鬢角的汗水,體貼地沒有說。 “多謝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和崔郎?!比~青微言謝。 李昭道:“并未助你什么,不用言謝?!?/br> 葉青微欲扶起崔澹,他卻哼了一聲,口中道:“你總算是想起我了?!?/br> “實在抱歉?!?/br> “你以為我這都是為了誰?” 葉青微眸色溫柔,低聲道:“都是為了我,我知道,也念著你的好?!?/br> 崔澹耳廓一紅,立刻道:“誰說是為了你,你真臉大?!?/br> “崔郎你說話未免也太難聽了?!碧永瞰暼滩蛔∮柍?。 崔澹嘟著嘴,轉過頭。 葉青微看向李珪,輕輕搖頭,李珪負氣離開。 “你先起來吧,這里也沒有外人看到?!?/br> 崔澹:“哼——” 李昭冷冰冰地解釋:“陛下知道后反而會罰的更重,好在只是三個時辰?!?/br> “喂!什么叫好在只是三個時辰!有本事你自己來跪一跪??!” 李昭毫不留情:“那都要怨你做的太明顯了?!?/br> 崔澹氣得臉頰鼓鼓的,可對著冰人一般的李昭,任何挑釁都不起作用,他也不至于要將滿腔氣憤都發泄在葉青微的身上,只能自己忍著,卻越想越氣。 “這些事都是葉府的事,崔郎為我分憂,阿軟理應答謝,”葉青微一掀衣擺,徑直在他身前跪了下來,臉上含著溫柔的笑意,“我來陪你一起跪?!?/br> “你!”李昭只說了一個字,卻又緊緊抿住嘴,面色比冰雪還要冷白上三分,他甚至沒有道聲別就徑直離開了。 “你在說什么??!誰要你用陪跪答謝,喂,你是看不起我嗎?”崔澹怒火中燒,一雙眼睛死死瞪向她。 葉青微笑著回視:“該說我是將你看得很重很重,才會陪你一起長跪,難道我會這樣陪任何一個人嗎?” 他所有的話語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崔澹撇開頭,不滿道:“你一向甜言蜜語,誰分得清是真心還是假意?!?/br> “我若是真的,那我說的自然都是真的?!?/br> 崔澹將手指縮進袖子里,輕咳一聲,目光卻掃來掃去:“管你是真是假,快點起來,這石板路冷死人了?!?/br> 葉青微笑容溫和,那溫柔嫵媚的眼眸在琥珀色的陽光下散發出動人的神采。 “你不用再說了,我決心陪你,自然不會輕易起身?!?/br> 崔澹耳廓上的紅漸漸蔓延到臉頰,他死死垂著頭,干巴巴道:“那就任由你?!?/br> “喂!喂喂!” “嗯?” 崔澹的手指摳著自己的衣袖,兇巴巴道:“你不要再看了!” “為何?莫非我能將你看化了不成?” 崔?!扒小绷艘宦?,依舊沒好氣道:“我渴死了餓死了,你快去給我找些吃的喝的?!?/br> 葉青微搖頭,目光流轉,柔情百轉,道:“我陪你渴著餓著?!?/br> “你這人真是煩人!我討厭你身上的香氣,聞著就讓人心煩氣躁,你離遠一些不成嗎?人家討厭你,你還眼巴巴湊上來,做什么?找罵嗎?” 崔澹啰里啰嗦說了一大堆,卻仍舊不敢抬頭去看她,似乎只要看了她一眼,這些好不容易出口的惡言便無法再說下去,然而,直至他說的口干舌燥,葉青微也沒有行動,沒有說話。 他嗓音嘶啞道:“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的?” 葉青微笑道:“都聽到了,可是,你說這么多難道不渴不累嗎?” “你——” 崔澹就像是無精打采的貓兒,傲慢道:“你等著,我不會再理你了?!?/br> “嗯,好,”她依舊溫柔,“你不理我,我理你就好了?!?/br> 她的溫柔就像是泛濫的洪水,一下子就淹沒了他,而他也在這樣似水的柔情中漸漸窒息。 “真是討厭啊……”他無力地閉上雙眼,他討厭這種感覺,這種心神被別人擾亂的感覺,這種依靠別人幸??鞓返母杏X,若是依賴過重,一旦這樣的溫柔與柔情撤離,他便再也無法適應,最終只能一步步淪為被人擺弄的傀儡。 可是,同富貴容易,共患難困難,天下間再有哪一個人能陪著他在這處青石板路上跪上三個時辰,正因為生于高門大戶,他才更知道所謂的骨rou親情也不過是利益與利益的交換而已,若是無利可圖,還有誰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嗎?沒有了,恐怕再也沒有了。 少年正是多情時,一朝傾心相交,便是白首如故。 兩人就這樣一起跪了三個時辰,等到時辰到的時候,兩人都已經膝蓋發麻,站起不來了。 崔澹從未如此狼狽,他好不容易從地上掙扎著起身,還要顫巍巍地去扶起葉青微,葉青微腳下一滑,卻又將他壓的半跪了下去。 “你非要陪,這下知道下場了吧?后悔了吧?” 葉青微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笑瞇瞇道:“你我現在也算是共患難的好友了吧?與好友一同受苦便不覺為苦了,又怎么會后悔呢?” 崔澹撇開頭,避開她甜膩的氣息,嘴上不滿道:“誰跟你是好友了,你不要想得太多?!?/br> 葉青微腦袋一歪,直接枕上了他的肩頭,誰知道這樣溫存的動作卻直接讓他炸了毛,他搖晃著她:“快起來!快起來!” “不要,我已經走不動了,好阿澹幫幫忙吧?!彼袂槿崛?,聲音可憐,簡直恨不得讓人為她拋頭顱灑熱血。 崔澹哼唧了一聲道:“別跟那個人一樣叫我阿澹,難聽死了?!彼匦路銎鹑~青微,兩人顫巍巍地在一旁的臺階上坐下,艱難地將雙腿伸直。 葉青微錘著自己的腿,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崔澹瞥她一眼:“笑無好笑?!?/br> 葉青微歪歪頭,柔聲道:“我是在想,剛剛咱們互相攙扶的模樣像極了老太婆和老公公,也不知道當我老時會是什么一番模樣?” “紅顏遲暮,難道你還很期待?” “為什么不呢?凡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我都很期待,紅顏遲暮總比橫死來的好?!?/br> “橫死?”崔澹驟然抬頭,“什么橫死?” 葉青微瞇起眼睛,她本準備回憶她從城樓上墜下的情形,腦海中卻莫名插入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像——潮濕酸臭的水牢,一個垂著三千青絲的男人額頭抵著水牢里的柵欄,似乎在痛苦地嘶吼著什么,驟然,她心口一痛,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