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剛吃過早飯,白珩就被匆忙趕來的兩個下屬叫走了,魏子芩自己一個人閑著無聊,索性往醉仙居走去。 好多天沒有管酒樓的事情,魏子芩原本還有些擔心來著,但看著酒樓在梁虎和魏大哥的看顧下一切運轉良好,終于徹底放下心來,簡單看了下賬本后,中午便又回到了家里。 剛進到院內,魏子芩就聽見一陣吵鬧的聲音。 “我說魏姑娘,你可別再挑了,那李家的小兒子已經是這附近幾個村子里最好的了,這么好的人你都看不上,還想要嫁個什么樣的???” 說話的人穿著艷紅的衣裳,正是隔壁村里有名的媒婆孫媒婆。 “我已經說了不愿意了,您還是快點回去吧?!蔽捍蠼隳樕蠞q得通紅,只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往常這種媒婆上門提親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的,但基本上都是直接和魏父魏母兩人商量,如今這孫媒婆倒好,偏挑了個父母不在的時候,魏秀蘭說也不是,吵也不是,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看見對方示弱,孫媒婆反而更得意起來:“不愿意?哎呦,不是我說,魏姑娘過明年就十八了吧,再拖兩年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你……” 話剛說到一半,孫媒婆轉過頭,忽然看到魏子芩的身影,頓時所有沒說完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是誰叫你來的?”魏子芩走進院內,手里撥弄著一株剛剛催熟的靈草。 孫媒婆恍惚了一下,忽然聞到一陣甜膩的花香,等再回過神來,就聽見自己已經開口道:“是,是李家叫我來的,給了我十兩銀子,他家小兒子前些天上山的時候摔斷了腿,害怕找不到媳婦,便叫我過來試試看?!?/br> “這樣?!蔽鹤榆它c了點頭,確認對方已經說完后,終于收起了手中的靈草。 “不是……”孫媒婆怔愣半晌,總算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什么,頓時捂緊了嘴巴,心臟跳得飛快,根本不敢再去看魏子芩的方向,幾乎連滾帶爬地從院子里跑了出去。 “……三兒?!?/br> “沒關系,大姐往后再見到這個人,直接打出去就好了?!蔽鹤榆俗哌^去道。 “嗯?!蔽盒闾m紅著眼框,用力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忽然有人跑了進來,魏子芩看著有些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哪里見過的。 來人臉上還帶著淚,看起來十分狼狽,進了院子越過魏子芩,直接跑到魏秀蘭跟前道:“魏姑娘,我們公子三日前忽然生了急癥,一直都沒敢告訴您,如今眼看著就要不行了,您,您快跟我過去看看吧?!?/br> 第五十三章 來找魏大姐的小廝是帶著馬車一起來的, 雖然覺得大蜀國哪怕民風開放,像這樣未婚的姑娘隨便到別的男子家里去探病也是不合適的,但見大姐實在急得厲害,魏子芩考慮了一下,便也只能跟著一起去了。 坐在馬車上,魏子芩一路打量那個小廝,越看越覺得眼熟, 直到馬車走到一半,才忽然想了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公子姓劉, 名叫劉葦對不對?!?/br> “對對,”小廝愣了一下,之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公子已經認出來了是嗎, 我家公子正是過去醉仙居的掌柜,之前賣酒樓的時候曾與魏公子見過一面的?!?/br> 魏子芩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也多虧他記憶還算不錯,當時賣酒樓的時候主要還是劉葦自己出面的,眼前的這個小廝也只是在最初倒茶的時候過來與他打了一個照面。 “哦, 不過我聽人說,你家公子在賣完了酒樓之后,不是很快就到外地去了嗎,怎么如今忽然又回來了?” 不但回來了, 還和他大姐扯上了聯系,魏子芩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有些心情復雜,想來他對家人的關注還是不太夠,不然怎么可能眼看大姐都要和人跑了,他還傻乎乎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子芩?!蔽盒闾m從后面扯了他一下,魏子芩頓時沒了脾氣,只能安撫地拍了拍大姐,再次將視線轉向對面的小廝。 小廝被看得冷汗直冒,支吾了半天,終于放棄似的嘆了口氣:“魏公子說得不錯,賣了酒樓之后,我家公子確實是有想過要離開邯陽城,到京城附近去闖一闖,可惜后來剛要離開的時候,家里就出了事情……” 原本這些涉及到劉府內部的事情,作為一個小廝是不應該和兩個外人說的,但想到劉府如今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再加上他們公子眼看著也已經危在旦夕,福喜也沒心思再隱瞞下去了。 話匣子一旦打開了,之后的東西就很容易說出口了。 劉家的事情其實說起來也并不復雜,如今種種惡果,究其原因,其實還是過去劉老爺行事太過荒唐的緣故。 先是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娶了花樓女子做側室,再又氣死了結發妻子,將那名花樓女子扶成了正室。 這還不夠,為了顯示對那花樓女子的寵愛,劉老爺甚至將大半祖業都過到了她的名下,如果不是族里的幾個老人幾乎撞死在他面前,劉老爺說不定能將全部家產都拱手讓人。反正林林總總,無論是哪一樣,都不像是一個正常人能夠做得出的。 原本一直這樣下去,這個劉老爺早晚也會自食惡果,可惜,還沒等這個惡果到來,劉老爺就先一步一命嗚呼了,留下整個千瘡百孔的劉家,都落在了劉老爺唯一的兒子劉葦的身上。 比起這些,劉葦與魏大姐相識的過程,倒反而成了十分單純簡單的事情。 “……大,大概就是這樣了。魏公子別誤會,我們公子除了在酒樓里碰到魏姑娘時,偶爾能說上幾句話外,真的再也沒有私底下見過面了,而且早在上個月的時候,就已打算好了要到您們家里去提親的,可是被府里面的事情拖著,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再加上我家公子也想著能不能在魏姑娘進門之前,先把府里的問題都處理干凈了,所以才會拖到現在?!?/br> “別想太多,”魏子芩看了他一眼,聲音平淡,“八字沒一撇的事情,還沒說要嫁給你家公子呢,別左一句提親右一句進門?!?/br> 福喜一噎,臉頰漲得通紅,頓時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之后一路安靜,下了馬車,魏子芩平復了好半天的心情,才勉強放下心底的糾結郁悶,將大姐拽到一邊:“你……” 他想問你真的認定了這個人,不需要再考慮一下了嗎,結果還沒等開口,那邊魏大姐已經搖了搖頭。 “三兒你不用問了,你放心,我是不會嫁到他家去的,”魏秀蘭擦了擦眼睛,勉強沖他笑了一下,“再說,娘也總和我說,嫁什么樣的人都好,只希望我能嫁個家里簡單和順的,他家如今的狀況,娘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br> 不嫁當然最好,那樣家風的人家,無論男方本人再好,嫁過去也不夠糟心的。 心底是這樣想,但看著對面大姐通紅的眼眶,魏子芩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忍不住心軟了。 “大姐先別難過,我和娘一樣,無論嫁給什么人,只要大姐能過得開心就好,至于劉公子他家……我看看能不能想個辦法解決吧?!?/br> 直到跟著福喜走到劉府的外面,魏子芩才發現周圍氣氛有些不對。 正門側門包括最邊上的角門,幾乎劉府外所有能看到的門全都大敞著,白色的麻布被胡亂綁在門上,小廝丫鬟形色匆匆,所有人都低頭忙碌著,偶爾還能聽到幾聲低低的哭聲。 福喜心底一緊,連忙沖了進去,剛進到門里,就被徐氏領人攔了下來。 徐氏正是已故劉老爺娶進門里,后又扶成正妻的那個花樓女子,這會兒看到福喜,頓時便滾下兩滴眼淚來:“福喜回來了,也好,你是咱家里跟著大公子最久的,如今他又……你去屋里面看看大公子吧,也算是最后送他一程了?!?/br> 什么最后一程? “不可能,”福喜瞪著眼睛,幾乎忘了府里的規矩,只恨不能直接沖到徐氏面前,“你這毒婦,一定是你害死我們公子,明明我出去之前他還好好的,怎么可能這么快!” 徐氏晃了晃身子,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用帕子緊緊捂住胸口。 倒是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大聲喝道:“住口,你講不講道理,夫人為了大公子的病情,這幾日甚至連飯都沒吃,到處為他奔波忙碌延請名醫。你說你離開之前他還好好的,可大公子那個時候分明就已經快要不行了?!?/br> “別說了,大公子剛去,我不想和他在這里吵架,”徐氏擺了擺手,面上一片慘白,“去,把他留在府里的身契拿過來,當著他的面燒干凈了,再另外給他三十兩銀子,就當是謝他這些年對大公子的照顧了?!?/br> “你們要趕我走?休想,我從六歲起就已經在府里了,你們憑什么趕我出去,”福喜拼命推搡著試圖過來抓他的下人,眼睛恨得幾乎能滴出血來,“放開我,我要見公子,我要到官府里去報官,一定是你們害死了我家公子!” 福喜從小長在劉府,過去跟在劉葦身邊,儼然已經是下一任的管事,人緣向來不錯,再加上原本就有許多下人看不上花樓出身的徐氏,于是一邊想抓人,一邊想幫忙,兩方人馬很快便打了起來,直鬧得整個劉府仿佛菜市場一般熱鬧。 跟在后面的魏子芩反而已經再沒有人去注意。 好半天,像是才意識到眼下發生了什么事情,魏秀蘭深吸了口氣,一把抓住魏子芩的衣服:“怎么會這樣,劉公子他真的,真的已經……” 魏子芩瞇眼感受了片刻,不確定地點點頭,之后又搖了搖頭,給身邊的大姐一個安撫的目光:“先別急著難過,我先前見過劉葦,雖然命途坎坷,但應該并不是早亡的面相?!?/br> 不單只是面相的問題,魏子芩環顧四周,劉葦剛剛亡故,按照常理來說,如今劉府附近應該會有微弱的死氣才對。 魏子芩蹙了下眉頭,從儲物的手環里取出一枚靈種,稍稍催熟了放在手里,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其中的靈氣發生任何變化,終于能夠確定如今劉府里面確實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死氣。 如果真的沒有死氣,便只剩下兩種可能,一種是在他們來到這里之前,就有其他的修士過來幫忙祛除了附近的死氣,而這種可能性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另一種則是最可能也是最簡單的……劉葦其實并沒有死。 魏子芩將一枚隱身用的符篆塞到大姐手里,之后上前一步道:“能帶我去看看你們大公子嗎,他如今應該還活著?!?/br> 魏子芩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卻偏偏仿佛直接灌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頓時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福喜踉蹌著跑了過來:“魏公子,您說得是真的嗎,我,我家公子真的有可能還活著?” “應該是,”魏子芩點了點頭,“不過最好還是能親眼看一看才能確定?!?/br> “這人是誰,誰讓他進來的,”那邊徐氏也總算回過神來,連忙招呼身后的下人道,“怎么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能進到府里來了,還不快點把他都給我弄出去?!?/br> 正在下人搖擺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動手趕人的時候,忽然一個女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娘,已經夠了,不想我把族里的老人都叫過來的話,您就安分一點吧?!迸哟┲Z黃色的衣裳,面容與徐氏有七八分的相似,臉上還帶著沒有來得及擦干的淚痕。 徐氏看著自己女兒,緊攥著手里的帕子,好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大小姐?!备O部匆妬砣?,忍不住驚喜地喚了一聲。 女子朝福喜點了點頭,之后將視線轉向魏子芩的方向:“你就是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吧,大哥如今正在后面的屋子里呢,你隨我過來吧?!?/br> 第五十四章 正和劉葦的meimei劉婉玉說得一樣, 劉葦如今正在房間里面,并沒有入殮,甚至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下,除了沒有呼吸和心跳之外,幾乎就仿佛是睡著了一般。 魏子芩上前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問劉婉玉道:“能和我說說嗎,他之前到底是因為什么生病的?” 劉婉玉搖了搖頭, 眼里又忍不住滲出淚來:“不知道,這些天家里的事情很多,城外的一家布莊又忽然出了問題, 大哥幾乎沒有時間回到府里,整天都在外面忙碌……我上一次看到他還是在六天之前,那時候大哥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了,而且咳得很厲害, 我想讓他去找個大夫看看,可他說什么也不肯去, 非說忙完了這一陣子再說?!?/br> “對,”旁邊的福喜也跟著補充道,“城外的布莊是我陪著公子一起去的,當時那幾家布莊賬面上出了一些問題, 公子為了盡快核對出來,連著幾夜沒睡,早上出去時又不小心傷了風。但我們那時候都以為沒有太大的問題,以為隨便吃幾副藥就沒事了, 結果沒想到公子吃完藥后不但沒有好轉,反而病情加重,到后來更是一睡不醒了?!?/br> “都怪我,”福喜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把眼睛,“我那時候就不應該看著公子連夜查帳,拖也要把他拖到醫館去,如果能早點去看大夫,他也不會變成這樣了?!?/br> 查帳,熬夜,傷風,咳嗽,吃藥,之后一睡不醒。魏子芩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又上前檢查了一下已經停止呼吸的劉葦。 “應該不是傷風的原因,”魏子芩道,“你剛剛說,他在傷風咳嗽之后,有隨便吃過幾副藥,那幾副藥是誰給他開的?” 福喜一愣,然后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魏公子的意思是那幾副藥有問題,可……” “那藥是我給他開的,”沒等福喜說話,旁邊的劉婉玉先一步開口道,“大哥身體不好,一到入冬之后很容易傷風咳嗽,藥方換來換去用的基本都是那幾個,大哥總嫌麻煩,病得不嚴重的時候便會叫我拿以前用過的那些藥方去給他開藥?!?/br> “迎秋,去把大公子上回用的那個藥方拿過來,還有,”忽然想到什么,劉婉玉轉過頭,對身后的丫鬟道,“沒記錯的話,之后給大公子送去的那些藥應該還有幾副剩下,去給我把剩下的那幾副藥全都拿過來?!?/br> 趁著丫鬟去取藥的時候,福喜心焦得厲害,猶豫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湊到魏子芩身邊道:“魏公子,能和小的說句實話嗎,我們家公子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確實還活著,甚至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將他放在這里,不要挪動,四五日之內應該也是沒有什么問題的?!蔽鹤榆说?。 當然也只是在沒有挪動的情況下。 按照大蜀國的規矩,死人是不能在家中停留太久的,人死之后第一日便要入殮,然后等待一兩日,便要在城外河邊焚燒成灰,再由靈婆投入水中,順著河水送入幽冥。 四五日,四五日……福喜在心底念了兩遍,忍不住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也就是說,倘若不是這回意外發現了公子還活著的事實,那他們公子豈不是要在活著的時候…… “魏公子?!备O苍较朐脚?,膝蓋一軟,幾乎沒直接跪在魏子芩的跟前。 “行了,”魏子芩伸手將福喜拉了起來,“不用擔心,我應該已經大致猜到你們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br> 藥方和藥材很快便拿了過來,魏子芩看了眼藥方,之后將其中一副藥材直接打開了放在桌上,翻找片刻,終于在里面找出了一小塊黑色碎屑來。 大約是聽到了府里大公子還活著的消息,越來越多的下人朝這邊圍了過來,徐氏跟在后面,看到魏子芩的動作,頓時忍不住心口一緊。 推開人群,徐氏幾步走進屋內,強忍著心底的不安:“怎么樣,都已經進來這么久了,大公子到底還有沒有救,你倒是說句話啊?!?/br> 魏子芩將撿來的碎屑重新扔回到桌上:“自然是能救,劉公子會出現如今的狀況,其實不過是因為誤食了離魂草的緣故,離魂草本身是仙門中比較常用的一種靈草,服用之后有收斂氣息的作用,只是普通凡人如果一旦使用了,便會如眼前的劉公子一樣,進入到假死的狀態之中?!?/br> “對了,你沒有聽說過離魂草,那你應該有聽說過斷魂草吧,”魏子芩一面說話,一面朝徐氏的方向走去,“名字和外表都和離魂草很像,就連生長的地方也都十分接近,分辨不清楚的凡人往往很容易將二者混淆……只是和離魂草不同,服用了斷魂草的人并不會進入到假死的狀態之中,而是立時就會斃命?!?/br> 徐氏倒吸了一口涼氣,往后退了一步,險些撞倒了身后的木架。 “你說什么,什么離魂草斷魂草,我根本就沒有聽說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