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陳致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期待他成功,又擔憂自己被毀容。 …… 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的擔憂非常有先見之明! 閻芎原本看到陳致在屋頂上偷聽,以為他得到消息之后,必然會想辦法與自己的會合,商量下一步如何合作。誰知左等右等,行李的結都解開系上來回五六遍,廂房內除了痰盂已經無物可帶了,他竟然還沒有動靜,不覺有些心灰意冷,正打算咬咬牙,帶上痰盂,就聽外面傳來一聲心虛氣短的吶喊:“師弟……” 他出門一看,三個護衛守在門前,嚴陣以待。一個口鼻歪斜的奇怪男子被一個大臉盤婦人攙扶著,眼巴巴地望里看。 “師……兄?”雖然樣貌變了,但是聲音和身材沒有走樣,閻芎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師弟?!标愔屡呐娜蓓嵉氖?,兩人慢吞吞地往前走。 閻芎也邁了一步,被奶媽擋住。閻芎不悅道:“來之前,夫人不是讓你們聽我差遣嗎?” 奶媽說:“夫人讓老奴送先生上車,不敢違命,還請先生不要為難老奴?!?/br> 閻芎還沒說話,陳致已經嚷嚷起來:“什么?你要出門?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不許離開光孝寺半步!不許離開光孝寺半步!這里有佛祖保佑,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不成?” 閻芎一臉委屈地說:“我答應了人家,還收了定金?!?/br> “不成不成!去不得。錢你給我退回去?!闭f著,陳致就要上來搶人。 奶媽朝護衛使了個眼色,將兩人擋了下來。她說:“這位是先生的師兄,必然也是高人。我家夫人請先生幫忙看相,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一起來。事成之后,該給的錢一分不會少?!?/br> 陳致又推拒了幾次,終于在閻芎與奶媽的勸說下,才“勉強”同意。 奶媽怕夜長夢多,當即帶著他們上馬車。 馬車窗戶用紙糊住了,雖然有光照進來,但是看不見沿路的風景。奶媽與他們同乘,四個人在車廂里稍嫌擁擠。 奶媽與容韻同坐一排,中年發福的身體將十四歲少年擠成了桿兒。 容韻委屈地瞅著陳致。 陳致摸了摸自己的歪鼻子,再撇了撇斜嘴,回瞅。 容韻低下頭,默默地忍了。 馬車走了一段平路,就開始顛簸了,仔細聽,還有“嗶嗶波波”車輪碾壓碎石子兒的聲音,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路復平坦。 容韻坐得腰酸背痛,用腳尖踢了踢陳致。 陳致還未開口,奶媽已經發話了:“還請夫人再坐坐?!?/br> 容韻對著陳致吐了吐舌頭。 他的面盤雖然被捏大了,但眼睛還很精致,看上去倒也有幾分俏皮,讓閻芎忍不住多望了兩眼。 “咳咳?!标愔赂煽葍陕?。 閻芎老臉一紅,趕忙將眼睛轉向窗紙。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面響起了推門聲,馬車放慢速度,沿路依稀有說話聲與腳步聲,都極輕,仿佛刻意壓低了聲音。 走了半柱香,馬車總算停下來。 奶媽率先下車,閻芎正要跟著下去,門就被用力地關上了,只好無奈地坐回去。 容韻說:“別難過,你不是一個人。我也希望你剛才擠下去了?!?/br> 閻芎:“……”吃了一鼻子灰還要被人嫌棄多余,印堂發黑、霉運當頭的那個人,該不會是自己吧?他拿八卦鏡照臉。 容韻好奇地問:“這是照妖鏡嗎?” 閻芎:“……” 容韻問陳致:“他為何不說話?” 陳致說:“因為他說話收錢?!?/br> 第80章 向月之心(十) 奶媽再出現, 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 陳致慶幸自己沒有人的三急, 下車時依舊從容淡定,閻芎克制不住,幾乎是飄著下來, 甕聲甕氣地問:“我想凈手……” 他被領走后,陳致和容韻直接被帶到客房,奶媽說:“兩位現在這里休息。那位先生回來之后, 就住在隔壁?!敝钢砗蟮膬擅诀哒f, “這是小藍小紅,你們有事只管差遣他們?!?/br> 陳致還想問, 奶媽已搶先一步道:“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 只管在這里住著,用得到你們的時候自然就用上了?!?/br> 閻芎放完水回來, 等在門口的小藍正要領他回屋,就被隔壁拖了進去。聽見背后的門“砰”的關上,閻芎貼著門板說:“鄂國夫人給了我兩箱金子, 分你們一半, 有話好說?!?/br> 陳致說:“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閻芎說:“我收了錢的,照我們梅數宮的規矩,當然要替人消災?!?/br> 陳致勾著他的肩膀往里走,不等容韻出手,閻芎已經嫌棄地推開他:“不是我說, 你的臉丑得太真實了,遠看嚇人,近看下鬼?!?/br> 陳致:“……”回頭看容韻。 容韻立刻沖過去,抓住閻芎說:“師父你說,砍手砍腳還是砍頭?” 閻芎說:“師父?你們不是夫妻嗎?” 容韻說:“先師徒,后夫妻?!?/br> “少貧嘴?!标愔聦㈤愜簭娜蓓嵉氖掷锝饩瘸鰜?,整了整衣服,說,“鄂國夫人想讓你看的人,很可能是西南王?!?/br> 閻芎驚?。骸翱次髂贤醯拿嫦??要是他的面相不好,我該怎么說?挑好的說是砸自己的招牌,實話實說那是砸自己的命啊?!?/br> 容韻嘲弄道:“梅數宮不是修真門派嗎?” 閻芎說:“修真的人更怕死?!彼麄儦v經千辛萬苦就是為了不死。 陳致說:“你實話實說便可?!?/br> 閻芎一臉懷疑:“我們三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被問罪,你們也逃不了。你不會來一招欲揚先抑,讓我說難聽的,自己說好聽的吧?” 陳致說:“西南王已經死了?!?/br> 閻芎:“……” 容韻疑惑地問:“你抖什么?” 閻芎哭喪著臉說:“他們讓我去看死人的面相……那還要怎么看,不就滿臉死氣嗎?要是他們問我,西南王什么時候活過來,我該怎么說?總不能讓他們清醒點吧?” 容韻說:“你可以算他下輩子投胎在哪里?” 閻芎立馬不抖了,深以為然道:“有道理。我只要掐指一算,算一個過幾年出生的孩子當繼承人,不就可以了?!?/br> 陳致萬分懊悔自己跳上了這艘不靠譜的賊船。 容韻說的胡話被閻芎奉為寶典,自認為找到了自保之道,鎮日里潛心享福,一點兒都看不出來西南是為了給師父報仇。 陳致忍不住問他:“初心呢?” 閻芎理直氣壯地回答:“西南王已死,這仇就算報了,我總不能挖他的墳鞭尸吧?!?/br> 就算挖了墳,也認不出是誰,陳軒襄那顆頭還被皆無順走了呢。 沒有腦袋,就算看死人的面相也是不能的。所以,鄂國夫人要閻芎看的人,多半還是個活人。想通了這點,陳致卻懶得告訴閻芎,反正他知道了,也拿不出對策。 入夜后,他上屋檐轉悠。 此處房舍此起彼伏,數量占地極廣,一眼見不到頭,多半就是王府——來時,那輛車必然是出城轉了一圈,故布疑陣。 但他沒敢走遠,屋舍之間很多參天大樹都是望斗,有侍衛潛伏。屋舍之間的小徑也是過一會兒便會有人巡邏,時間長短不一,根本無跡可尋。 至此,陳致不得不相信,西南王府的確已經成了一座密不通風的鐵壁銅墻。 無法可想,只能隨機應變。 受閻芎的態度感染,陳致也“自暴自棄”起來,權當是微服私訪。其中,過得最悠閑的,還數容韻,這幾日已經深陷在賢妻良母的角色里,演得淋漓盡致,不管陳致信不信,反正閻芎是信了,一口一個師嫂,叫得親熱無比。 為此,容韻看他順眼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因為有時候,陳致會以“男人之間的悄悄話”為名,讓他一個人玩去,自己和閻芎喝茶下棋聊天。 一日,陳致聽了一早上的“夫君”,便找閻芎透氣。 棋盤剛置下,閻芎便勸說起他來,嫌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有我嫂夫人這樣貌美溫柔的道侶,真是做夢都會笑醒呢。哎,不過你既然是四明山的仙人,為何會娶一個凡人為妻呢?” 陳致落子:“孽緣吧?!?/br> 閻芎抓起一把棋子:“孽緣也是緣。你何不傳授道法于她,說不定能修成正果?!?/br> 許是室內太靜,對面太煩,陳致竟生出一股“自己多說點,讓對方閉嘴”的沖動:“他有他的路,他的路不在修煉?!?/br> 閻芎疑惑道:“她都嫁了給你,還有什么別的路可走?” 陳致拿著棋子,在棋盤上橫豎一劃,才落下:“這樣的路?!?/br> 閻芎說:“橫豎都要下嗎?” 陳致搖頭道:“別說了,輪到你了?!?/br> 閻芎對他和容韻的關系越發好奇:“既然道不同,你們以后不是要分開?” 陳致抓棋子的手遲疑了一下。 容韻不修仙,那無論是九五之尊,還是四明小徒,都會有壽終正寢的一天。只是,自己當初在化外之地已然許諾,下輩子無論他要做什么,自己都奉陪到底…… 他緩緩道:“分開也有重逢日?!?/br> “咿呀”,門突然被推開。 陳致下意識地回頭,見到小紅低著頭,拎著熱水壺進來,一言不發地將茶壺添滿了水,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閻芎去拿茶壺,替自己與陳致斟茶,嘴里嘀咕道:“這小紅今天怎么回事,倒了水以后也不斟茶,還一句話都不說?!?/br> 陳致手猛然一頓,突然放下棋子追了出去。 “哎,你去哪兒?”閻芎身體抬了下想追,又停住,“嫂夫人還在啊,就這么著急追其他小姑娘,這仙人也是……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長成了什么樣子?!?/br> 陳致出門的時候,小紅已經不見了。他毫不猶豫地追回了自己的房間,門虛掩著,里面隱有動靜,推門而入,便見容韻從屏風后面走出來。 “你的臉……”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那個俊秀無雙的十四歲少年。 容韻說:“臉盤一直被捏得那么寬,看著不舒服,所幸今日沒人,我就恢復了,透透氣?!?/br> 陳致說:“你確定下次能捏得一模一樣嗎?” 容韻笑道:“師父不信任我的技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