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陳致說:“你們為何不走?” 書生們齊齊哈哈大笑:“你知道我們信陽以前叫什么?叫義陽!” 陳致從茶館出來,問路去了通判府。 通判府大門敞開,竟能任意出入,走到里面才有人問詢。陳致說自己要出城,那人二話不說帶他到登記處,約定兩個時辰后去北城門等候。 陳致好奇地說:“離開的人多嗎?”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伙子不必有負擔!只管走著,來日信陽還要靠你們重建?!?/br> 陳致見一人穿著紅色官袍急急忙忙地往外走,立馬追上去:“請問是通判大人嗎?” 通判轉頭,剛想點頭,整個人便僵住了:“陳留王?” 陳致沒想到自己一個照面就被認出身份:“呃。你是?” “下官陳流,跟隨王為喜大人時,曾遠遠地見過您一面?!?/br> 陳致覺得自己的封號好像搶了人家的名字。 陳流說:“王爺為何在此?莫非,是京城的援軍到了?” 眼睛迸發的光芒太熟悉了,猶如春化冰雪時的勃勃生機,每一道光都鐫刻著對人世的眷戀。誰人不怕死,誰人不貪生?只是有的時候,所堅持的東西勝過恐懼,才顯得無畏。 陳致喉嚨哽了一下,才說:“嗯,先派我過來打探一下?!?/br> 陳流在官場混跡多年,哪里還不了解?只是一瞬,就收起期待,換上公事公辦的笑容:“哦哦,自然自然,王爺這邊請?!?/br> 西南王的大軍駐扎了兩天,卻一直沒有進攻,只是時不時地派人城墻四周巡邏,偶爾見到從信陽出逃的人,也視若無睹地放過去了。故而城內才一直保持著風平浪靜。 聽說消息后的陳致卻十分不平靜。 越平靜的天空,醞釀的暴雨就越瘋狂。 從通判府出來,他貼上隱身符,在遣送百姓的集合點等待,將近一個時辰之后,就有一小支士兵過來清點人數。因陳致不在其中,他們便等了會兒,一盞茶才走。 出北門不久,果然看到西南王麾下的騎兵在周圍游弋。信陽士兵立刻將百姓護在中間,戒備地盯著對方。 騎兵不知說了什么,一陣哄笑。 信陽軍民頓時緊張起來,刀在鞘中發出極輕的摩擦。 雙方距離漸近……又漸遠。 騎兵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夾著馬腹去了別處。 直到他們看不見了,士兵才松了口氣,催促百姓快走。陳致跟著他們走出兩里地,確認不會有危險,才折返回來。 回到原地,騎兵已經不在了。 陳致繞著城墻轉了一圈,才在一排樹下找到他們。他們正堆起木條烤火,半天也沒有說一句話,與遇到百姓時嬉皮笑臉的樣子截然不同,到了傍晚,他們才翻身上馬,回了營地。 營地駐扎在信陽南門外,分成五大營,似獨立,實互補。 仗著隱身的優勢,陳致進出營地旁若無人。只是轉到半夜,也沒見到西南王,營地最大的帳篷住的都是幾個普通武將,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睡覺,絲毫沒有大戰將至的緊迫感。而且營地很多的帳篷都是空的,哪里i有傳說中五十萬大軍的跡象。滿打滿算,頂多十萬。 陳致依稀覺得不對。若西南王要進攻的不是信陽,那么,他們駐扎在此地,極可能是掩人耳目?;蛟S是為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聲東擊西? 他連夜趕至南陽城。 雖然南陽城中氣氛十分緊張,但是,西南王的大軍一樣駐扎在門口,按兵不動,就像是看守羊圈的牧羊犬,溫順而無害。 如果西南王的目標不是南陽也不是信陽,那么是哪里? 突然想起譚倏說過,西南王兵分三路。 還有一路…… 那一路才是真的! 陳致迅速在腦海中打開地圖。信陽與南陽是河南門戶,打不開這里,就不可能攻入燕朝。江西與福建已經是西南王的囊中物,所以他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 江南。 是了,容韻是崔嫣后人的消息傳到西南王耳里,他必定會在江南與燕朝徹底合并之前,想方設法地瓦解聯盟。他當下采用的伎倆就是各個擊破。 希望他明白得不算太晚! 陳致不敢多想,急忙掉頭往江南飛奔而去。 與江西接壤的江南門戶是魚州。容韻過生日的時候,魚州知府曾派人送了一對白玉魚佩,被杭州知府取笑說魚氣十足。 陳致不斷回想著魚州有關的點點滴滴,聲東擊西的念頭一起,心中的恐慌就如被開了閘門一般,爭先恐后地冒出來。人還在半途,那預感就仿佛要將事情做實。 靠近魚州,天空赤紅。東方彤光,如日中天,又如血淋漓??諝庵幸老浡男任?,聞之欲嘔。 魚州城墻在望,似有嚎哭聲傳來,細聽又是夜風。 陳致到城墻外停下。 城門微敞,正好能容一人側身而入。 入城門后,街上行人林立,猶如木樁。 陳致心猛地一沉,幾乎要站不穩腳。那站立的行人,有叫賣的小販,有抱孩子的婦人,有大腹便便的富翁,有骨瘦如柴的乞丐……唯一相同的是,個個面如金紙,神情僵硬,好似忽然被人用定身術定住。 近距離看天上的紅光,便能看到有一團光懸浮在城中央的半空。 光中依稀盤坐著一個人。 陳致正要靠近,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許多西南王麾下的士兵手持鋼刀,沿街巡邏。他們面無表情地穿插在僵硬的百姓中間,對一切詭異的現象視而不見。 陳致大著膽子現身,站在他們面前。 那些士兵目光不變,手中的鋼刀卻訓練有素地朝他砍來。 他急忙閃開,重新貼上隱身符。 那群士兵的刀失去了目標,停了停,又收歸鞘中,繼續往前去了。 到了現在,陳致自然看得出來,西南王麾下的士兵與城中百姓一樣,都像是失了魂魄,正想對策,空中那團光突然挪了過來。一個清朗的男聲說:“誰家的小孩沒看緊,放到了我這里?也不怕被吃了?!辈坏汝愔禄卮?,就徑自接下去道,“怕也無用了,我吃定了?!?/br> 陳致轉身要跑,身體卻像被蠟封住,寸步難移。貼在肩膀上的隱身符自燃成灰燼,露出他的本來面目。沒多久,衣服也燒了起來,然后是rou身…… 只是皮膚燒得雖然快,他復原得也不慢,就如一場追逐戰,雙方勢均力敵。 “哦?原來是大圓滿功德金身?!蹦侨苏f,“失敬失敬?!?/br> 身上的火頓時熄滅了。 陳致疼得嘴唇發白,正要松口氣,就聽對方又說:“唔,沒關系,動不了你的身體,我可以從你的靈魂下手。反正,我最擅長的就是這個?!?/br> 聽到此處,陳致渾身一虛,一股說不出的疼痛仿佛從四肢百骸而來,又仿佛是比四肢百骸更加深入的地方……才是片刻,就如永恒。他疼得昏死過去。臨昏迷,依稀聽到有人喊了一句:“住手?!?/br> 黑暗的時光太長,又太短。 陳致醒來的時候,銘刻到靈魂處的疼痛的記憶隨之而來,讓他恨不得再昏過去一次。好在徹底醒來之后,他發現身上不再疼痛,一切如常。 張開眼睛,看到床邊坐著一人,不是皆無是誰? “你……”陳致激動地要坐起來,雙肘剛曲起,就虛弱得癱了。 皆無說:“你的魂魄受到無盡火的重創,需要休養一段時間?!?/br> 陳致喘了口氣,說:“魚……”帶著微弱的希望,期待地看著他。 皆無無奈地說:“我去晚了?!?/br> “那些百姓……” 皆無說:“也是無盡火?!?/br> 想到一城百姓都遭遇了自己所感受到的疼痛,陳致心里就一抽一抽的,說不出話,拳頭卻攢出一點力氣,往床鋪上捶了一拳。 皆無垂眼看他:“不過他們的靈魂不似你這般堅強,去的并不痛苦?!?/br> 陳致道:“他們……可還有輪回?” “暢游天地,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回來?!苯詿o寬慰他。 陳致閉目休養了會兒,重新睜開眼睛看他:“這段時間,你去哪里了?!?/br> 皆無沉默半晌,才說:“你去過南山了嗎?” 陳致說:“去過了?!?/br> 皆無說:“南山遭遇魔襲,南山神君為了保護我,化身碑石。我被追到了天地之盡,休養了好一陣子才回來。誰知剛回來就聽說神魔大戰。我怕人間出事,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果然出事了?!?/br> 陳致胸口涌起一團憤怒:“西南王之前想用人命煉制魂幡!如今又勾結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妖魔……”話鋒一轉,突地說,“你認識西南王嗎?”百美宴上排名第一的那幅畫像,令他耿耿于懷。 皆無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認識?!彼忉尩?,“老西南王死了之后,原先的部下看陳軒襄羽翼未豐,蠢蠢欲動,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架空他的權力。如果西南勢力分崩離析,日后收拾起來,費時費力,我便化身一個普通的道士,給了他幾句諫言?!?/br> 陳致反駁道:“還不如分崩離析,還能各個擊破!” 皆無嘆氣:“是啊,我當時若是問問你的意見,如今就不會有這么大的麻煩了?!?/br> 見他有收拾殘局的意思,陳致立刻追問:“你打算怎么做?” 皆無說:“你現在心情如何?”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我怕你受不住驚嚇?!?/br> “只要西南王不會突然推門進來叫你師父,我就受得住?!?/br> 聞言,皆無從身邊舉起一個用布包裹的木盒子,掀開蓋子,露出一顆死不瞑目的腦袋。 第67章 混戰之詭(七) 揭蓋前, 陳致腦中千般揣測, 一個賽一個恐怖, 真見了答案,反倒松了口氣:“西南王?他死了,我只有驚喜, 哪來的驚嚇?” 皆無說:“這顆人頭忒嚇人,我怕你瞧著難受?!?/br> 仔細瞧西南王面容,果然猙獰兇狠, 尤其那雙眼睛, 眼珠半凸,血絲密布, 像要瞪出眶來。陳致嘆息:“兩代西南王,一個野心勃勃, 一個窮兇極惡,最后都落得橫死的下場?!焙龆氲? 單不赦殺老西南王是出其不意,陳軒襄神情這般不甘,是否也因為死于信任之人的手中? 皆無說:“除掉西南王, 容韻的統一大業, 指日可待。但他終究是凡人一名,我殺他便是觸犯天條,遲早被天庭追究。在此之前,我尚有事要做,你萬勿泄露我的行蹤?!?/br> 陳致留了個心眼, 追問道:“你要做什么?” 皆無沉吟道:“也沒什么不可說的。我要去找茍利生,他引魔入山,南山神君才化身碑石?!标愔虏蛔R茍利生,便解釋是一個鉤吻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