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陳致沉默地看著他的眼睛,掂量著他話中真假。 王為喜也不管他,徑自喝茶。 賭輸了,不過是帶著容韻從這里殺出去,憑借著身上的法寶,應該不難;賭贏了,卻是整個北方唾手可得…… 陳致一瞬間下了決定,讓王為喜取了塊布料過來,裝模作樣地在容韻身邊舞來舞去,然后在布料擋住王為喜目光的剎那,取下隱身符。 王為喜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說:“取下隱身的法寶要這么多步驟?” 陳致:“……” 他轉頭對容韻說:“取下面具?!?/br> 第54章 絕世之念(四) 之前陳致說見到容韻就一目了然。一張臉哪來那么大的作用?所以, 王為喜猜到面具下的臉必與崔嫣有幾分相似, 可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不能這么輕易地相信??墒钱斎蓓嵔蚁旅婢?,露出黑泥斑斑的臉時,他依舊倒吸一口涼氣, 忍不住伸手幫忙去抹掉那些礙眼的黑泥! 容韻側頭讓開那只微微顫抖的手,有些“害怕”得往陳致身邊躲去。 陳致還能怎樣?只好拍拍肩膀告訴他,王為喜是情不自禁。 王為喜叫人打了盆水來, 盯著容韻將臉一點點擦干凈, 興奮得兩眼放光,哪還記得不可輕信, 不自禁地就蹦出了兩個字—— 陛下。 陳致駭得心頭一跳。 他絞盡腦汁編了一個天馬行空的故事,就是為了證明容韻是容韻, 崔嫣是崔嫣。不提燕北驕那一世,他與崔嫣也是恩怨糾纏、誤會叢生, 誰是誰非亂得說不清。如果容韻還是崔嫣,王為喜就會將過去據實以告,甚至千方百計地恢復他的記憶。陳致沒忘記自己身上還背著弒君的嫌疑, 要是真的糾結起來, 容韻會怎么做,他沒有把握。 但是,如果將容韻當做崔嫣的兒子,情況又不一樣了。他是容韻的師父,身份就占了先機。王為喜顧忌兩人的情分, 說話處事必然會留下分寸——至少,與容韻熟悉起來之前,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這樣,他就有了至少半年的時間來鋪路。 大半年之后,他也就隨著陳悲離的身份功成身退了。 好在,王為喜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一聲失態的“陛下”之后,他緊接著補了一句:“陛下有后,燕朝有救……陛下有后,蒼生有救!” 陳致:“……”后面這句是為了押韻吧。不然對一個剛見面的人來說,這評價為免太盲目了。 容韻不愧是燕、崔轉世的小狐貍,猝不及防地遭遇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后,已經沉穩地看著自己師父,水汪汪的小眼神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動搖與懷疑。 陳致很滿意他的表現,對王為喜說:“你剛才說陳軒襄正在醞釀大陰謀?” 王為喜雖然很想好好與容韻聊一聊,但是眼下的局勢也不能不顧,只好暫且按捺住激動,說:“你可曾聽過……魂幡?” 陳致試探說:“混吃混喝混飯吃的混飯?” 王為喜說:“……是以人的魂魄來祭煉的法器?!?/br> 作為一個忽然升天的神仙,必須不知道。陳致虛心求教。 王為喜說:“將人的魂魄困在法幡中祭煉,煉制時間越久,困在里面的魂魄就越痛苦,怨氣越大,法器威力也就越大。為了煉制魂幡,他正在四處征召青年?!?/br> ……這就與他們在離后村的遭遇對上了。西南王既不是選秀,也不是征兵,而是在找用來煉制法器的祭品! 離后村只是冰山一角,在湖廣地界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知真相的人被懵懵懂懂地推出來,成為西南王野心的犧牲品。 陳致說:“有什么辦法阻止?” 王為喜嘆氣道:“我這次來長沙府,就是為了毀掉這張法幡,可惜,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他們祭煉的地方。而且,看陳軒襄在百美宴上有恃無恐的態度,我怕這魂幡已然煉制成功了?!?/br> 陳致問:“那怎么辦?” 王為喜說:“我們先離開此地,之后或可請你的師門出手相助?!?/br> 陳致覺得自己之前對皆無還是太客氣了,應該多訛詐一點法寶的。想到皆無,不免想起西南王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如果那個人真的是皆無,事情應該不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他稍稍安心,坦然接受了王為喜的安排。 王為喜第一件事就是將容韻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地伺候了一遍。陳致跟著沾光,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又飽餐了一頓。 換做其他人,趁著兩人分開,必然會找容韻旁敲側擊一番,但王為喜沒有,從頭到尾都將兩人安排在相鄰的房間,用膳也是一塊兒,將“坦蕩”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倒是陳致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飯后,特意支開了侍女,與容韻待在房間內密談。 之前有王為喜在,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將故事編下去,如今剩下兩個人,容韻信賴的目光讓他無法理直氣壯。 “師父?!比蓓嵻涇浀卮叽?。 陳致心中天人交戰,終究抵不過良心的譴責,老老實實地說:“我騙他的?!?/br> 容韻眨著眼睛,認真地看著他。 陳致將自己對王為喜說的那個故事,又簡單地復述了一遍:“放心,你的確是容家的孩子。因為你與崔嫣實在太像,所以我才編了這么個故事出來?!?/br> 容韻看問題,一向一針見血:“師父與崔嫣是什么關系,為什么要救活他?” 陳致語塞。 容韻說:“你與王為喜又是什么怎么認識的?” 陳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容韻不氣餒地拋出第三個問題:“王為喜叫你王爺,你到底是陳朝的王爺,還是燕朝的王爺?” 人果然不能撒謊,撒了一個謊,就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 陳致咬著指甲,差點將指甲蓋咬禿了。 可是這次容韻絲毫沒有放他一馬的意思,陳致不回答,就一直等著,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大有耗到天荒地老、??菔癄€不罷休之意。 終究是陳致先敗下陣來:“因為我是陳應恪?!敝灰蓓嵗^續和王為喜接觸,這個秘密就是保不住的,與其到時候被揭穿,倒不如現在坦蕩一些。 容韻震驚到近乎呆滯。他當然知道陳應恪是誰??墒?,在陳致承認之前,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只有昏庸無能、貪生怕死。 可如果是師父的話…… 他皺起眉頭,難過地說:“師父一定吃了很多苦?!?/br> 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人攻入皇城,從寶座上拉下來,換做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吧??墒撬膸煾?,他善良的師父,到最后擔心的卻是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他突然感受到陳致讓他一統江山、開創盛世時的心情。那不僅是對他的期待,更是對自己理想的延續與寄托。 容韻伸手抱住陳致,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陳致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濕潤,有些無奈地問:“你在哭什么?” “師父不能哭,我替你哭?!比蓓嵲较朐诫y過。 陳致撓額頭。自己不想當皇帝,只想讓崔嫣當皇帝這種事……不說也罷?!昂昧?,別哭了?!?/br> 容韻不肯動:“師父說過,回家就讓我抱的?!?/br> 陳致說:“我說讓你抱,沒說讓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淚?!眲e以為他不知道容韻偷偷地蹭了他好幾下。 容韻猛然抬頭:“師父放心,我一定會統一天下?!?/br> 陳致欣慰地點點頭。 “燕朝奪走的每一寸陳朝國土,我都會搶回來?!睙o比堅定的口氣。 雖然這句話用崔嫣的臉來說,有點微妙,但是微妙得很爽快!陳致繼續贊許地點頭。 容韻說:“不過,師父改名叫陳悲離,悲離的人是指崔嫣嗎?” 陳致慣性地點頭,點完才發現不對:“嗯?什么?” 容韻嘟起嘴:“師父的改名叫陳悲離……” 陳致舔了舔嘴唇:“戰亂使多少家庭妻離子散,追其根由,我難辭其咎啊?!?/br> 雖然師父不承認,可是容韻依舊感覺得出,他提到崔嫣時非同尋常的語氣。 不過,不管師父和崔嫣以前是什么關系,崔嫣都已經死了,師父以后就是他一個人的! 芙蓉山莊失火的事鬧得挺大。西南王賊喊捉賊,將罪名嫁禍給陳致和容韻這兩個“殺人放火”的通緝犯,下令全城戒嚴。 陳致問起過湯煊的下落。 王為喜說當日就抓到了,只是雙方達成了協議,又將人放了。 陳致想:這天下,除了西南王,其他人都聯盟了,這感覺真是不太好。他只能安慰自己,合縱的對象不一湖陽鎮定是秦國,也可能是齊國。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 既然他們一時走不了,也就老老實實地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民宅被西南王的手下搜查過兩次,每次都在進來之前就被擺平了,倒也安生。 王為喜恢復了黑甲兵軍師時期的風采,或是揮著把扇子考校容韻的課業,或是揮著扇子將燕朝的情況詳細地分析給他聽??傊?,扇子是一定要有的。 容韻知道陳致的第二重身份之后,就將自己當做了陳朝皇室遺孤……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陳致沒有孩子,他就要繼承師父的志愿,反燕復陳! 陳致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他學習積極,與王為喜關系也處理得不錯,很是欣慰。 七日后,長沙府突然解除了戒嚴。 王為喜怕是陳軒襄設下的陷阱,按兵不動。 到第九日,湯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打聽到了煉制魂幡的地點,就在湖廣與河南的交界,一個叫六合鎮的地方。 第55章 絕世之念(五) 這話聽起來, 更像是陷阱了。 王為喜對湯煊本就沒有多少信任, 如此大事, 更不會相信他的片面之詞,加上此行“尋回”燕朝繼承人,收獲滿滿, 無意橫生枝節,便將消息放到一邊,不予理睬, 依舊籌劃著盡快回京城。 陳致倒是很在意, 只是不敢表露出來,生怕容韻知道后吵著鬧著要跟著。他的想法不是無的放矢, 容韻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跑來試探。 當著他的面, 陳致義正辭嚴地表示聽從王為喜統一指揮,絕不單獨行動;但是一轉背, 他暗戳戳地找到王為喜看住容韻,自己暫時離隊,要過段時間北上。 陳致的身份在王為喜那兒, 依舊是個疑團, 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是上策,但他知道陳致花樣百出,看也看不住,與其鬧翻臉,不如順其意, 好歹容韻還在手里,總算不虛此行。 瞞著容韻,兩人私下達成協議。 到第十二天,王為喜將人化整為零,混在百姓中,分批離開長沙府。原本陳致打算單獨走,拗不過容韻,只好與他一起躲在貨箱里,用馬車運送出城。 事情比想象中的順利。 西南王好似真的放棄了對他們的搜查,從長沙府到岳州府,一路平安。 出了岳州府,陳致便準備與他們分道揚鑣,卻不知容小狐貍從哪里感知到不對勁,當夜非要在他房間里的留宿,說自己身份乍變,無所適從,需要靈魂上的指引。 陳致心說:可不是你的靈魂才能給你指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