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陳致一想,的確如此。絡腮胡男對那人的描述幾乎到了觀察入味的地步,這絕不是縱火后,倉促逃竄時會注意的?!澳俏覀兺渌较蜃??” 容韻說:“師父不想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嗎?” 雖然很想看,但必須在容韻絕對安全的前提下。 容韻說:“我相信師父會好好照顧我的,再說,他們也在附近,我不會有事的?!彼谥械摹八麄儭?,就是暗中保護的前后左右四路人馬。 雖然他被關了起來,但是他們的交流從未中斷,有時候是一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摸頭發動作,有時候是一陣奇怪的鳥聲。 陳致稍稍放心,依言繼續追下去。除非對方故意等自己,不然他們先走了這么長的時間,遇到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偏偏,對方就是在等自己。 荒郊野外,一張雕工精細的八仙桌,一壺清香撲鼻的大紅袍,還有一個額頭長著小黑痣的斯文人倒屣相迎。 那人一邊迎向陳致等人,一邊笑著抱拳:“何其有幸,在這山清水秀之地,偶遇江南特使?!?/br> 對方既然有備而來,自己也不必藏著掖著。陳致回禮:“倒是個處心積慮的偶遇?!?/br> 那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若非如此,如何能請到江南特使?” 容韻忽然說:“你這句‘若非如此’,倒是標準得很?!?/br> 那人哈哈笑道:“看來兩位對福建人略有誤解,并不是每個福建人都是湖、福不分,我之前特意這么說,只是想引起兩位對我的興趣。若是普通人,哪怕知道我來自福建,也不會多想,唯有江南特使,必然會留個心眼,想要一探究竟?!?/br> 既然容韻開口,陳致樂得做甩手掌柜,用眼神鼓勵他多多發言。 容韻只好繼續道:“那個絡腮胡也是你的人?” 那人說:“不錯。他派了不少人守在通向長沙府的必經之路,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沒讓我白等一場。不管是刻意還是偶遇,既然讓我們碰上了,就說明是一路人,何不坐下詳談?這大紅袍產自武夷,有獨特的巖骨花香,還請諸位品評?!彼泻舯娙寺渥?,親自斟茶。 奶娘與車夫聞了聞,不敢肯定,便將茶杯放了回去。 那人對他們的戒備視若無睹,微笑道:“容我自薦。在下姓湯,單名一個煊,乃是福建太守湯則靈的次子?!?/br> 湯煊之名,容韻略有耳聞。少時便有神通之稱,可惜行事狂放不羈,常年在外游歷,還寫了一本《武夷閑士之江山游記》,記錄了大江南北的奇聞異事,頗受追捧。他也看過,十分喜歡他筆下趣聞,臉色頓時緩和不少:“你在為西南王做事?” 湯煊說:“我若肯為他做事,何至于跑到山里頭放火?” 容韻說:“據我所知,福建已歸順西南王?!?/br> 湯煊嘆氣道:“我們一向與江西同進退,他們先服了軟,我們還能如何?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膝蓋骨總要軟一軟的。不過,我相信容公子能將江南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必有百龍之智,哪里會受西南王那些小伎倆的蒙蔽?果然,我這不是等到你們了嗎?” 容韻說:“你知道我們會來?” 湯煊說:“聽說江西與你們聯姻告吹,我就知道這紙多半是包不住火了,立刻派人嚴守通向長沙府的各大要道。正巧湖廣境內在大肆抓捕外鄉人,我便派人混入其中,守株待兔。后來楊遠,就是絡腮胡,通知我說有一行人氣度非凡,不似池中物,我便趕了過來。第一個照面,雖然隔著窗紙,只能看到洞口大小的眼睛,但俗話說,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是一雙眼睛,已讓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果然,楊遠放火之后,就將你們送到了我身邊?!?/br> 這話聽起來委實rou麻。 陳致忍不住喝了口茶壓壓驚。 容韻等三人瞪大眼睛看著他,就差摳著他的喉嚨讓他吐出來了。 湯煊倒十分驚喜:“看來這位公子相信了我的話?!?/br> 陳致真誠地搖搖頭:“我只是口渴又不怕毒?!?/br> 湯煊愣了下,哈哈笑道:“這位公子真是真性情!不知如何稱呼,雖是初次相見,我已經預見到日后我們必然會成為莫逆之交!” 容韻硬生生地將話題從陳致身上拉回來:“你千方百計地引我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湯煊笑道:“當然是為了,聯合?!?/br> 早在西南王攻下湖廣之前,湯則靈就提過聯合江南,對抗兩廣,那時候湯煊是反對的。在他看來,江南都是一群跪舔西南王腳底的小丑,不可與之謀事,直到容韻橫空出世,他才對江南一帶有了幾分上心。 后來湖廣破,江西降,福建獨木難支,只好暫時依附西南王,求得時間另謀出路。 這次,換做湯煊主動提出聯合江南了。 但是,在聯合之前,他還需要一場考驗來驗證,江南這群人到底是豬隊友還是神隊友。于是才有了冷眼看江西太守與他們打得火熱的一幕。 容韻最后也不負所望,眼了一場“郎情妾意”,又在關鍵時刻提褲子不認人,將對方耍得團團轉。 那時候他就有預感,對方一定會將手伸到會盟中。 只是,他的手有多長呢?是簡單地丟塊石頭,蕩一圈漣漪,還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他十分期待。 同樣,容韻也在猜測對方的目的。容府坐落在杭州,想要聯合,一封書信即可,何必在西南王的土地上拐彎抹角,弄得如此麻煩?可見背后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他問:“西南王找這些人到底做什么?” 湯煊說:“如今長沙府流傳著兩種說法,一種說西南王正在修煉邪功,需要采補青壯男子;另一種說西南王正要組建一支軍隊,不必其他技能,會死即可?!?/br> 兩種聽起來都不怎么美妙。 陳致說:“你在這里……是負責此事?” 湯煊笑道:“我若負責此事,何必給你甲乙兩個選擇?我知道你們可能在這里,就偽造了西南王的書信,讓他們以為我是西南王府的特使,這才讓我住下來?!?/br> 容韻說:“你這樣大張旗鼓,不怕打草驚蛇嗎?” 湯煊說:“你不知道在湖廣有多少個這樣村莊,就算發生點什么,也絕不會驚動西南王。再說,王為喜昨日抵達長沙府,西南王一定圍著他團團轉,哪里有空理會其他事情?!?/br> 陳致與容韻對視一眼,容韻說:“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湯煊笑道:“那要看你們的了。你們若是愿意與我合作,我自當想辦法助你們一臂之力?!?/br> 容韻說:“我若要去長沙府呢?” 湯煊道:“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自當送你們光明正大地走進長沙府?!?/br> 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 這道題其實不用思考對,已經有了答案。 容韻答應了湯煊提出的聯合要求——于是,在西南王與北方燕朝會盟的重要日子,代表江浙的容韻與代表福建的湯煊,先一步結成了聯盟。 湯煊說要將他們光明正大地帶進去,果然就光明正大地帶進去。十輛馬車組成浩浩蕩蕩的車隊,從官道上大搖大擺地通過了長沙府的關卡,送進了臨時招呼他們的芙蓉山莊。 來不及洗澡休整,他就將容韻和陳致叫過去密談。 時至今日,他們依舊沒有報過身份,不過對方顯然了然于胸,私底下一口一個容公子和仙人,但是有人在的情況下,又是按照陳致的說法,稱他們為大程公子和小程公子。他們在這里的身份是客卿,與其他客卿混在一處,除了臉以外,倒也不引人注目。 容韻依舊是那張英氣勃勃的面具,陳致用的是真臉,因為在湯煊面前露了相,這時倒不好再戴一張了。好在他連夜回想了自己前世的經歷,想來想去,除了天打雷劈后沒轉過世的單不赦和轉了世又恢復記憶的燕北驕兩朵奇葩之外,倒也沒什么其他認識的人。 說是密談,其實是湯煊將眼下的情形告知他們:“會盟還沒有正式開始,聽說西南王在會盟之前,想要先開一場百美宴,正從廣州運送美人與畫像過來?!?/br> 來了來了,還是來了。 陳致看了眼容韻,暗自慶幸他戴了面具。 容韻問:“你可知道百美宴是哪百美?” 湯煊摸出把扇子搖了搖:“西南王身邊美人如云,我哪里能每個都認識。不過我聽說,這一百美其實沒有湊齊,至今為止,只有八十九美,而且其中還有二十幾個是女人,包括了江南的美女?!?/br> 他對江南吳、房等世家的做法很是不滿,覺得他們身在江南,竟然支持西南王,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最可笑的是,支持到后來,光給錢還不夠,嫡子嫡女都送進去了,卻沒落下半個名分,簡直是世家之恥。 湯煊道:“你們放心好了,這場百美宴邀請了不少文人墨客,我帶你們進去也無妨,只是擔心容公子的臉會招來禍事?!?/br> 容韻不甘示弱地說:“湯公子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br> 湯煊摸著自己的臉說:“不用擔心了,西南王見我的第一天,就親手為我繪制了一張畫像,已經收錄到八十九美之中了。我如今唯一擔心的是排名,據說百美以美貌分了個三六九等,頭等的叫仙人之姿,是天上有、地上無的極品之貌。其次叫傾國之色,堪稱紅顏禍水。再往下,便是出眾之容,雖然也是美貌,只是沒有泯然于眾罷了?!?/br> 陳致聽后,覺得西南王真是很會搞事情。原本容貌以一二三四評個高低已經備受爭議了——至少黃圭說,容韻攻打西南王就是為了第二的名次,現在還要分個上中下,都是美人,怕是誰也不服誰。如果天下不幸,真的讓西南王坐上皇位,光是他后宮佳麗三千人的爭斗,就可能再將朝廷顛覆一次。 他一邊感慨一邊興致勃勃地問:“百美宴什么時候開始?” 倒也不是很久,不過是五天之后。 天公作美,前兩天還是yin雨霏霏,到了宴會開始的時候,竟然烏云退散,天放光華,山莊的杜鵑花沾著雨露,如含羞帶怯的美人,叫人又愛又憐。 提前到場的賓客都嘖嘖稱奇,個個說西南王鴻運到頭,有真龍之相,連天上的雷公都要為之讓路。 陳致聽得心里癢癢,直想沖到天上去問問,到底是不是這么回事。 可惜不等他付諸行動,一群美人就魚貫而入。 剛剛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賓客不約而同地停下口,將眼睛看去。 此時,春光正好。碧綠鮮嫩的青草猶如一塊天然的地毯,承受著美人們輕輕柔柔的腳步,還要將她們一個個襯托得嬌艷欲滴。 賓客們數著人數,一共出來了二十位,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雖然穿著統一的杏色紗裙,卻春花秋月,各有所長,看得人應接不暇,分不出究竟哪個更美些。 “歡迎諸位蒞臨百美宴?!?/br> 二十位美女不約而同地盈盈一拜,那聲音如黃鸝、如落玉,真是美麗不可方物。 第50章 稱帝之路(十) 正當賓客沉浸美色, 不知今夕何夕之際, 幾個家仆的搬出了幾張長案, 拼成一排,備下十套文房四寶。美女兩人一組,站在筆墨后, 笑吟吟地說:“今日之宴,名為百美,實則有缺。諸位見多識廣, 或能湊足這一百之數, 彌補王爺心中之憾。這里有文房四寶,請諸位不吝揮筆, 將見過的絕色美人畫下來,若得王爺青睞, 可得黃金萬兩!” 賓客們一陣sao動。 有人問:“若是畫不出呢?” 美女面色一變,譏嘲道:“蕓蕓美色, 若無一入眼,這位客人何不上天賞美?”言下之意,若是畫不出美人, 也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陳致與容韻原本站在角落里, 她說完這句話時,倒有一半人的目光朝他們看來。原因無他——戴著譚倏提供的精美面具的他們無以是全場最漂亮的人。 時間退回今天早上,湯煊與兩人同赴盛宴。到了杜鵑山莊門口,才被通知西南王設了小宴招待王為喜大人,特請湯煊作陪, 同行的兩位客卿可提前入場。 如今湯煊名義上是西南王的屬下,自然沒有異議,只是暗示陳致與容韻一切小心。 入場后的陳致心神不寧,隱隱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情,直到容韻問起他是否擔心西南王聯合燕朝,才恍然大悟。燕朝王為喜可不就是一天到晚跟著崔嫣的軍師嗎?自己還是“陳應恪”的時候,沒少和他見面。 所以…… 他見過自己的真臉! 猛然想起差點被忽略的這一世,他的腦袋就亂哄哄得差點炸開。以崔嫣失蹤二十幾年,王為喜還兢兢業業地守著燕朝江山來看,若是被他發現,自己絕對不只是吃不了兜著走這么簡單。好在湯煊不在身邊,他立刻以更衣為名,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改頭換面了一番。 容韻問起,他解釋道:“胡念心會出賣你的畫像,難保不會出賣我的,我只是以防萬一?!?/br> 容韻笑道:“放心,他沒有出賣你?!?/br> 不等細問,賓客們就向他們聚攏,一通東拉西扯、旁敲側擊地打探……沒多久,二十位美女出現,提出了讓眾賓客作畫的要求。 許多賓客不是沒有見過美女,而是畫技平平,無法憑記憶作畫,只好就地取材。 二十位美女被他們默認為百美之選,不敢落筆,放眼場內,也只有陳致與容韻最為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