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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陳事在線閱讀 - 第66節

第66節

    呂知府說:“茲事體大,我等也是考慮再三,才與容家主商量。如今西南王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與北方一戰是遲早的事。在北伐之前,他必然會先收服福建與江西兩地?!?/br>
    容韻怕陳致不明白緣由,解釋道:“陳朝腐敗,各地義軍揭竿而起,其中最厲害的三支之一的高德來便在福建、江西招兵,獲積極響應。高德來戰死后,福建、廣西知府為了自保,向高德來結義兄弟、后來登基為帝的燕帝投降。誰知,沒多久燕帝就死了,天下兩分。福建、江西趁機又恢復了自治。但沒多久,陳軒襄繼承了西南王位,還拿下了兩廣。福建、江西生怕輪到自己,名義上再度依附燕朝。如此一來,他們既可以借助燕朝威嚇西南王,又不會受占據北方,無力遙控的燕朝轄制。太平的時候,自然是一門一本萬利的好生意?!?/br>
    從容韻的嘴里聽到崔嫣的消息,真是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陳致走了一會兒神,又跟著他的話想到:太平的時候,是一門一本萬利的好生意,可戰亂的時候,就是禍源了。不管福建、江西到底誰在管,既然名義上屬于燕朝,那西南王撕破臉的時候必然第一撕它們。它們一定攻破,緊接下來就是江浙了……

    所以,嚴格說來,他們與福建、江西屬于唇亡齒寒的關系。

    呂知府說:“容家主想得透徹。所以,招兵買馬迫在眉睫?!?/br>
    陳致深以為然。

    既然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地提前了,那么,西南王的百美宴也可能提前。這是容韻踏出稱帝之路的第一步,必須穩扎穩打。

    他雖然沒說話,但其他人一直在關注他的表情。見他認同的點頭,紛紛表示愿意聽取他的意見。

    陳致只好說:“男兒立世,當保家衛國。天下紛爭四起,我們也該防患于未然?!?/br>
    眾官員齊齊表示仙人真是德高望重、深謀遠慮。

    陳致有些臉紅。馬屁拍得這么假,真是太不走心了。

    他們不走心,但容韻對他的每句話都很走心,當下一改剛才的沉默,大聲表示師父說得對,就按師父說得做。

    眾官員感慨地看著兩人。

    真是師徒情深啊。

    若是容玉城在天有靈,看到自己的兒子這么孝順,一定會瞑目吧。

    大方向確定后,剩下的就是小細節。

    容韻知道陳致不耐煩聽這個,便說今日生辰,來客眾多,不便詳談,不如等明日再約。其他人得了準話,無不答應。

    宴會最熱鬧的是晚上。

    入席之后,觥籌交錯間,容易喝多。

    陳致是活神仙,其他人不敢灌酒,過來敬酒還要說一句您隨意。容韻就沒那么走運了,不管是憋著氣的房家,還是“得逞”后高興的眾官,逮著他就敬。

    剛開始譚倏還能幫著擋幾杯,后來就被有心人從中分開,各個擊破。

    陳致起先還看著,見后來越鬧越不像話,終于出來收拾殘局。

    房仲溫還要鬧,拉著容韻胳膊不放,嘴里說:“容弟海量!來來來,我們再干一杯!……不喝是不是看不起哥哥!”

    原本醉醺醺地靠著陳致的容韻見甩不脫他,暗暗生氣,突然站直身體,無比清醒地說:“你爹叫我容小弟,你叫我容弟,敢情我們是快樂的兄弟三人?!?/br>
    房仲溫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容韻又軟綿綿地靠在陳致身上,嘴里叨嘮著:“師父,好難過哦!頭好痛,走不動了。師父……”

    陳致:“……”當他瞎得看不到剛才發生了什么事嗎?

    想是這么想,最后還是看在他是壽星公的份上,扶人回房。

    回到房間,容韻就開始嘟囔著要水,要洗臉,要脫衣服……

    陳致伺候了一會兒,覺得術業有專攻,自己不是這塊料,就準備去找其他人過來幫忙,剛走了一步,就聽容韻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爹?!?/br>
    心猛然就軟了。

    這是名副其實地倒了三輩子霉,父母緣薄,父親的路是早逝、渣又早逝、早逝,母親緣是萬年不變的早逝。

    他在床邊坐下,嘆了口氣道:“別裝了,想要干什么,說吧?!?/br>
    容韻轉身就抱住他的腰,將頭擱在大腿上蹭了蹭,小聲說:“師父,我喝得難受?!?/br>
    陳致摸了摸他紅通通的臉,尋思著應該是真喝高了,便想起身讓人煮完醒酒湯過來,人一動,就被抱得更緊。

    “師父,別走?!比蓓嵉吐曊f,“我以后都乖乖聽話,師父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不要走?!?/br>
    這都是多少年前生的氣了,自己沒記著,他倒還惦念。

    陳致無奈地揉揉他的太陽xue,低聲說:“你先成家立業再說?!毕肓讼?,又覺得十五歲成家立業早了點,改口道,“或是先將親事定下來,師父也好早日安心?!?/br>
    容韻的臉半埋在他的腿上,睜開的眼睛卻清醒無比,嘴里說著醉話:“成家立業以后呢?”

    陳致說:“以后你就會當父親,有了自己的孩子……”腦海浮現一個個小小容韻的畫面,覺得十分有趣,不由笑了一下。

    容韻繼續問:“那師父會幫我帶孩子嗎?”

    陳致遲疑了一下。雖然他極不愿意騙他,但之前的很多問題都能似是而非地敷衍過去。但今日的自己,情緒卻有些奇怪,突然不想敷衍著胡說一通。

    畢竟,那時候的他早已功成身退,在人間“尸骨無存”了。

    他的遲疑令容韻雙目通紅,須臾竟淌出了眼淚。

    陳致有所察覺,正要低頭,容韻卻將頭埋得更深:“師父,那我和你成家可不可以?”

    ……

    陳致呆坐了一會兒。

    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說是晴天霹靂,又沒那么意外,說是憤怒失望,好似也沒那么深刻,只是……對自己、對容韻、對命運、對未來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靜謐太久。

    久到容韻忍不住想要抬頭的時候,上方響起了極輕極輕的“當然不可以”。

    第44章 稱帝之路(四)

    生辰過后, 江南混亂的局面逐漸明朗。金陵、杭州的知府在宴會上的表現, 已經坐實容家江南第一的地位, 毫無疑問,只要容韻不出意外,未來的江南將是容家天下。吳家、房家帶女兒出席卻受冷遇的消息, 也傳遍各城,受兩家啟發,托媒、保媒的世家蜂擁而至, 差點踏破容家門檻。

    奇怪的是, 登門的媒人不下三十,居然一家都沒有被拒絕, 全說家主年紀尚輕,還要再看看。

    “再看看”三個字實在意味深長——若是婉拒, 完全可以說近幾年暫不考慮,定個時限出來, 叫人歇了心思?!霸倏纯础本筒灰粯恿?,可以是對人生規劃的再看看,也可以是對各家的小姐再看看。

    吳、容兩家知道后, 也顧不得矜持, 急忙催促先前說好的媒人登門,果然得到了一樣的待遇。

    一時間,容家少爺有意娶親的傳言不脛而走,鬧得滿城風雨。大街小巷,秦樓楚館, 處處熱議。

    只有一個地方對此事只字不提——

    容家。

    容韻生辰過后,他就經常在外游蕩,到晚上才回去,自然知道外面流傳的消息。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墒?,那夜之后,他與容韻之間仿佛多了一層看不見卻摸得到的薄冰。

    說話時,薄冰豎在中間,彼此都能感受到寒意,卻不敢觸碰,生怕碰碎了。

    相處時,薄冰鋪在腳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這種壓抑的氣氛,陳致只在南齊朝廷感受過,沒想到一大把年紀當了仙人,還要看自己徒弟的臉色。

    譚倏見兩人關系僵硬,特意帶了酒來看他。

    陳致邀他上屋頂小坐。

    正是夕陽西下,余暉漫天。

    粉的、橘的、紫的、紅的彩云如斑斕的錦緞,遮住了大半壁的天空,只留下東方一小塊的淺灰白。

    可陳致此時的心情,就如那塊淺灰白,無論世界多么絢麗多姿,都與他無關。

    譚倏見他一口氣喝掉自己了半瓶酒,忙將酒瓶搶回來:“這是紹興花雕,從我爹床底下偷的,我都還沒有喝呢,你可不能一口氣喝完?!彼皖^啜了一小口,滿足地嘆氣,扭頭見陳致一聲不吭地盯著自己,眼神復雜而憂郁,心里不禁有些發毛,只好將酒瓶送回去,“你這么想喝就直接說,這么看著我,我挺……挺不好意思的?!?/br>
    陳致接過酒瓶,卻沒有馬上喝:“你與林老爺相處得很好?!?/br>
    譚倏說:“一世父子,難得有緣。凡人不是有句話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彼p嘆道,“既然人非草木,怎知草木無情?”

    陳致感慨地點點頭,忽而湊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一直沒有問你,你是怎么修煉成精的?那個,若是給曇花澆仙水,它會不會像你一樣修煉成人???”

    譚倏被難住了,仔細地想了會兒說:“我也不知道。我生出靈識之后,就學會了吸收日月精華,吸收了數千年,有一天突然就覺得渾身發熱,體內的靈力好像要從身體里沖出來,難受得緊。我以前見凡人難受時,會躺在地上打滾,便想學著人的動作打滾,誰知道突然就變成了人?!?/br>
    陳致一聽生出靈識之后還要吸收數千年的日月精華就歇了氣:“看來,我這輩子都看不到曇花開花了?!?/br>
    譚倏臉微微一紅:“你看曇花開花做什么?”

    陳致說:“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個護花人嗎?”

    譚倏兩只手在胸前扭了扭,突然搶過陳致手里的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口,說:“給你看也可以?!辈坏汝愔赂吲d,就羞澀地說,“結成仙侶之后就可以看了?!?/br>
    “……??!”

    飽受驚嚇的陳致一時沒坐穩,腳下一滑,從屋頂上摔了下來。

    對一個神仙來說,從屋頂摔落實在不算大事,畢竟,當初他從天上摔下來,也只是“啪嘰”一聲,落地的形狀比鳥屎還要完整。偏偏,他落地的時候,有不少的圍觀者。

    容韻帶隊,身后跟著杭州知府等大人……這就很不好做手腳了。

    于是,他只能舞動四肢,在空中虛劃了兩下,再度“啪嘰”一聲落在地上。

    “師父!”

    悲呼聲由遠而近。

    陳致剛想吐口血應應景,后背就被踩了一下,雖然對方很快收回了腳,但腳印在哪里,任誰也賴不了。

    容韻惶急之中,也不管形象了,直接跪在地上去扶陳致。

    陳致說:“剛才誰踩我?”

    容韻面色有一瞬間的空白。

    陳致說:“是不是你?”

    容韻見他神志清醒,面色紅潤,似乎沒有大礙,總算恢復神智,扭頭看其他人,沖他們使眼色。

    王知府在內的眾客齊齊后退一步,表示自己離案發現場很遠,鞭長莫及。

    陳致慢慢地坐起來,解開腰帶,脫下外袍,容韻大驚,問他干什么。陳致將袍子上的腳印放在膝蓋上,抓起容韻的鞋子在上面比了比,然后對他怒目而視。

    容韻尷尬道:“我見師父從上面摔下來,一時情急沖過來,沒有剎住腳……”

    陳致控訴:“老腰都快被踩斷了!”

    容韻忙道:“不管師父發生什么事,弟子都會不離不棄?!?/br>
    陳致盯著他了會兒,突然用力地敲了他一個爆栗子:“為師不需要你不離不棄,只希望你乖乖聽話,不要胡說八道就好了?!?/br>
    容韻知道,這是他遞了個梯子過來,想要將生辰那夜發生的事情一頁翻過。

    人生不是水,不可能風過無痕。但人擅長掩藏,無論是感情還是記憶,只要想自欺欺人,就能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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