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他不裝死,崔嫣也沒追著要求詐尸,兩人一路沉默回寢宮。 一夜無話。 陳致一大早沒見到人,剛用過黑甲兵送來的早膳,就被龍攆請出了皇宮。至南門大街,車稍稍放慢速度,一人掀簾躍入,帶來一身寒氣。 不僅是車外的寒氣,還有對方掛著臉的寒氣。 陳致暗道:這回總該是寒龍龍氣的鍋了吧。 沉默了會兒,崔嫣挑起話頭:“讓你出來就出來,不怕被人賣了嗎?” 陳致咕噥:“又不值錢?!?/br> “一身細皮嫩rou下鍋,總能炸出點兒油水……”崔嫣的話猛然一頓,依稀覺得這話好似夾纏著什么情景,但怎么想也想不出個頭緒。 陳致無奈道:“搜刮了那么糧食,總不缺這一口rou吧?!弊约憾伎熠s上人參果了。 崔嫣說:“就京城這點家底,耗得住幾天十三萬大軍的輜重?” 陳致聞言也認真起來。 的確,十三萬張嘴不是個小數目,想得再壞些,這十三萬吃他們的喝他們的,等西南王打進來,再屁股一扭坑他們一把,那可真是養虎為患了! 他把想法一說,崔嫣冷笑道:“倒打一耙?也要他們有這個膽量才行?!?/br> 陳致見他胸有成竹,便不再說。 龍攆依舊駛到城外。 張權與高德來已在等候。結拜的桌案、香爐、貢品一應俱全,陳致見案上放著一尊神像,覺得有些眼熟,便問供奉的是誰。 崔嫣雖然被稱為“天師”,本身卻很少接觸神神叨叨的東西,也是不解。 張權借機搭訕道:“這乃天師之祖,畢虛?!?/br> …… 陳致覺得自己可能中了邪,不然怎么覺得這個“畢虛”有些像沒有黑眼圈的皆無呢? 張權選他,自然是為了崔嫣這位“天師”,見他不為所動,有些失落,想走開又舍不得,便繞著崔嫣轉圈。 高德來看不下去,過來提醒他們吉時將至。 崔嫣道:“且等等。結拜這樣的大事,自然要請家人在場見證?!?/br> 高德來和張權都知道他是太守之子,暗道:傳言崔嫣為投效義軍,與父親翻臉,莫非有假?自己與他結成兄弟,豈非要認那太守為父?這與認賊作父有甚區別? 兩人頓時不太自在。 正尷尬,一架馬車緩緩駛近。 須臾,一輛精致的輪椅被人從架起坡板的車廂上推下來。輪椅上端坐的少女嬌媚如海棠,柔弱如白蓮,容貌與崔嫣有七成相似,當下令張權眼睛一亮。 崔姣? 陳致愣了愣。他一直以為,以崔姣作死的作風、崔嫣記仇的個性,她已經被暗戳戳地弄死了。 第10章 亡國之君(十) 輪椅推近了,才發現崔姣看上去不大對勁。彈指可破的肌膚被上了一層厚粉,腮紅是抹出來的,眼睛雖然張著,卻毫無神采,哪有前兩次見面的神氣活現。 崔嫣指著輪椅道:“這是舍妹,姣姣?!闭Z氣冷淡,仿如阿貓阿狗。 高德來目光在張權與崔姣之間一轉,心中已有了計較:“張老弟終日說自己想找朵溫柔的解語花,你看崔小姐如何?” 張權面色一喜,崔姣面色一變。 高德來不等兩人說話,徑自接下去道:“看我,大喜的日子竟高興得胡言亂語了。他日崔老弟登基為帝,崔小姐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只有招婿、沒有出嫁的道理。而且,張老弟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弟媳為老弟cao持家務,生兒育女,勞苦功高,老弟自然不能虧待于她?!?/br> 張權一張臉漲得通紅,想解釋又無從辯解,只好吭哧了兩聲,說:“高兄這話說得好沒意思?!?/br> 不怕沒意思,就怕有意思。 高德來還不放心,又說:“我記得陛下尚未立后,與崔小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陳致沒想到隔岸的火會射到自己的頭上,忙說:“我也只招婿,不出嫁?!?/br> 高德來等人:“……” 倒是崔嫣笑了笑:“哦,不知道陛下招婿的標準是什么?” 陳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也懶得糾正,將錯就錯地說:“不能比我好看?!?/br> 崔嫣不動聲色地問:“這是何故?” 陳致胡謅道:“容貌是我唯一的優點,若被人比下去,還有何臉面可言?” …… 高德來說:“吉時已至,我們過去吧?!?/br> 雖然儀式的陣仗擺得很大,現殺的牛羊,新鮮的水果,連跳大神的都有,但真正結拜的時候,過程短得可憐,誓詞更是精簡到了極致—— “吾三人愿結為異性兄弟,皇天后土,共為見證?!?/br> 一句違誓的懲罰都沒有。 但三人都很滿意,互相恭維了幾句,好似跪過之后,感情真的比之前更堅固了。 崔嫣假惺惺地說:“我在宮中安排了居所,懇請大哥二哥與我同往?!?/br> 送羊入虎口的事,張權都不會干,何況高德來,紛紛推辭,借口也十分好聽:“我們身為兄長,自然要親力親為,為三弟守好家門。三弟只管高枕無憂!” 崔嫣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陳致冷眼旁觀,覺得是場面太虛偽,他都懶得應付了。 結拜儀式結束,三人依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崔姣匆匆露了一面,啥也沒說,又被匆匆帶走了。 崔、高、張在城外三結義的事,很快傳遍京城,與之一同熱議的,是西南王召集二十萬大軍勤王的消息。勉強壓下的糧價一下子翻了幾倍,上至貴族,下至百姓,都想法設法地囤積糧食。 城中風聲鶴唳,謠言四起,到后來,西南王含有水分的二十萬大軍竟被傳成百萬雄師。 雖然陳致窩在皇宮,足不出戶,但見崔嫣忙得腳不著地,也能猜到外面的情勢有多緊張,取妖丹的事只能暫時擱置,先想辦法輔佐崔嫣上位。 他這個神仙,除了rou質鮮嫩、廚藝高超之外,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想來想去,也只能干回老本行,當個忠君愛國的凡人官。 又一次“早會”結束,陳致剛走出宮門,胳膊就被輕輕地撞了一下,手心塞了一個紙團。他側眼看去,是陳朝舊臣,名字忘了,依稀是吏部的人。 “在看什么?”崔嫣跟在他身后出來。 陳致說:“在看精神面貌?!?/br> “看出了什么?” “如驚弓之鳥?!?/br> 崔嫣低聲重復了一遍,笑道:“說得再貼切不過了?!?/br> 有黑甲兵上前耳語,崔嫣聽后笑道:“等了幾日才動手,張權耐性見長啊?!鳖D了頓,冷酷道,“捉住的人獄中好生招待,崔姣送進宮來?!?/br> 黑甲兵領命而去。 崔嫣轉頭,見陳致好奇地看著自己,好心情地說:“你猜發生了什么事?” 陳致照他的話推測了一下:“張權對崔姣做了什么?” 崔嫣輕笑了一聲:“陛下英明。張權仰慕佳人,想救她脫離我這個壞哥哥的手掌,可惜被我撞了個正著?!?/br> 陳致暗道:人家真正仰慕的分明是壞哥哥。 崔嫣說:“你說我該不該成全他們?” 陳致含蓄地說:“張權是你的結拜兄弟,崔姣是你的meimei,原本是親上加親的好姻緣,不過聽高德來說,張權家中已有了結發妻子,這個這個,總有些不合適吧?!?/br> 崔嫣說:“張權好色成性,葷素不忌,早與妻子分居兩地,貌合神離,不足為慮?!?/br> 陳致說:“名分上總說不過去?!?/br> 崔嫣笑道:“傳言先帝最愛人婦,以致朝臣爭娶丑妻,不想陛下竟如此看重人倫?!?/br> 陳致說:“雖是父子,但我們不要臉的方向不太一樣?!?/br> “你是哪個方向?” “……溜須拍馬?” 崔嫣笑著搖搖頭:“是唇紅齒白?!?/br> …… 陳致短時間內不想再與他講話! 短時間果然是短時間,堅持不過一炷香。 聽說崔姣進宮,陳致還是屁顛顛地跑去圍觀了。 這次她素顏朝天,粉黛未施,憔悴到慘白的臉色一覽無遺。陳致見她目光渙散,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崔嫣在旁說:“不用試,的確瞎了?!?/br> 聽到他的聲音,崔姣打了個寒顫,臉立刻轉過頭來,對準他,半晌才怯生生地說:“哥哥?” 許是太久沒開口,語調聲音得奇怪。 崔嫣不語,崔姣等了會兒就焦急地說:“哥哥!姣姣知道錯了,你原諒姣姣!姣姣以后都會聽哥哥的話,哥哥讓姣姣做什么,姣姣就做什么!哥哥?哥哥!原諒姣姣,姣姣以后再也不敢了?!闭f到后來,又是初見面時候軟軟嫩嫩的撒嬌聲。 崔嫣涼涼地說:“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哥哥你信我?!?/br> “若我要你嫁給張權呢?” 崔姣臉色一僵,很快說:“可姣姣是個瞎子,怎么配得上張將軍?要不哥哥先治好姣姣的眼睛?” 崔嫣說:“治不好的?!?/br> 崔姣的臉頓時褪去了所有顏色,只剩下蒼涼的白。 崔嫣湊近她,微笑著說:“如此,姣姣還愿意聽哥哥的話嗎?” 陳致簡直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