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她站起身來,再度拋出這個誘餌。誘惑的技巧可謂相當拙劣,乃至于瞧上去十分可憐。 “請等一下吧?!卞\娘說。 她拿起寡婦籃子里的碗,走到中院的墻角邊,從瓦罐里抓了腌制的蘿卜片,“帶回去嘗嘗吧,不成敬意?!?/br> 寡婦并不在乎這個,只望著她說,“你會來嗎?” 錦娘不想騙她,“我不一定,要問當家的。如果過了點我還沒來,就不要等?!?/br> “我等你??!” 寡婦不知怎么理解了她的話,興高采烈地出了門。還像個良家婦女一般,對柴棚方向端莊地福了一禮。 * 錦娘受到了一場嚴峻的人性考驗。 理智上,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理會寡婦并非好事。 就算她沒有害人之心,真的只是渴望一點溫暖,自己也沒義務向她提供。 ——交朋友必須是雙方真心的選擇,勉強遷就別人,是偽善而愚蠢的選擇。 然而,每當她下定決心不予理睬,心里就會爬出一只愧疚的小老鼠,七上八下地作亂,在心頭啃噬出酸疼的感覺! 她煎熬了一個早晨,希望憑自身智慧作出決定,卻沮喪地發現,自己只是個拖泥帶水的愚婦——最后,不得不向“當家的”求助。 他憐惜地微笑著,只用一句話便驅散了她心里的浮云,“去吧。我會在暗處保護你?!?/br> 次日,天越發冷了。 錦娘一早就起來,燉了一鍋山雞。留了一碗給徒弟當午飯,其余的用小瓦罐裝了,包上一個絨布套子,帶去寡婦家做客。她怕這禮太輕了,又補了幾尺花布,兩條烏魚。 丈夫陪著她。 村上平平靜靜。 紅葉被寒風摧盡了,山林呈現著蕭瑟的灰綠色澤。 視野里一片蒼茫。 將近果林時,錦娘看到一幫江湖人在耍劍比武。 天寒地凍的,一個個在桔子樹上飄飛,你追我趕,豪浪灑脫,如世外的散仙在開大會。 風里回蕩著陸坤飽含痛苦的聲音,“爺一見傾心的女人是冰清玉潔的仙子,絕非人盡可夫的貨色!誰敢再勸爺回去,休怪爺不留情面?!?/br> “少主,門派里一堆事呢,怎能為了個女人在此耗日子。再說,靈玉縣主好端端在家躲寒呢!您倒好,傻了吧唧的在這兒空等?!?/br> 陸坤似乎喝了點酒,帶著醉意說,“爺不信——那個放浪的女人絕不是她,她從哪兒消失的,爺就在哪兒等。就算天荒地老,??菔癄€,也要等到她出來!” 他仰天咆哮了一聲:“靈玉——你出來!” 四周驚起寒鴉無數…… 錦娘聽得嘴角直抽,“媽呀,這是要驚天地泣鬼神了!我要是縣主大人,絕對一輩子不敢出來?!?/br> “你又不是她?!闭煞蚝Φ?,“照我看,她指不定今晚就會出來?!?/br> 經過果林邊,錦娘忍不住向帳營瞟了一眼: 陸坤和連振海坐在草垛上,毫無知覺似的吹著寒風,黯然神傷望著心上人消失的地方。 此情此景…… 讓她覺得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 寡婦的家在村子的西頭。 那是一座磚木混建房。門墻飽經腐蝕,有失修葺。好像到了天花晚期,看起來一副無可救藥的凋敝感。 寡婦披著一件狐裘斗篷,如昭君出塞一般亭亭立在大門口。 一見錦娘,全身熱情“轟”地點燃了。那張臉簡直是大放異彩。 笑容盛放到極致,看上去比哭還悲壯。 “嚴娘子,你來啦!”她的聲音嬌脆,宛如少女! “來了,來了,生辰快樂??!” 錦娘被她一人“簇擁”著,進了堂屋。簡直像被綁架進去的。 屋子里家具很多,有明顯的堆砌感——空間幾乎被塞滿了。 墻上掛了許多畫。雅俗夾雜,紛繁亂眼。經年累月的脂粉味兒浸透了整個屋子。珠簾、布幔、燭火在輕輕的搖曳著,如同走進了幽夢般的場景。 條柜上,擺滿了祝壽的東西。香燭已經點了起來。 顯然,剛才就差一個客人!她一來,一切就完美了。 錦娘難以想象,自己若是不來,寡婦會是何等的絕望…… 她定了定心神,獻上禮物,笑道:“生辰快樂。小小薄禮,請不要嫌棄?!?/br> 寡婦接到手里,滿足地笑著。如一個幸福的新娘,滿眼喜悅流轉,像春天里盛開了一片山花花。 她請錦娘入座,掩上大門,羞澀而快樂地說:“嚴娘子,你能來我真高興。我以為你跟她們一樣,不肯拿我當人哩?!?/br> 錦娘心里很不是滋味,抿嘴對她微笑著…… 寡婦殷勤地招呼她吃面。 ——只有兩個人的壽宴,簡簡單單的開始了。 寡婦絕口不提那個秘密,一味只是說笑著,講的盡是她孩提的往事。 那會子她是童養媳,與未來的丈夫青梅竹馬,日子清苦,卻很快樂?!啊任掖笕龤q,從來不打我,他喜歡把我抱在懷里哄著睡覺,比人家的爹娘都溫柔?!?/br> 她不提后來的慘劇,只把那些零星的快樂翻來覆去的說…… 錦娘含笑傾聽著,心里被她激起了一層淚。瞧著眼前的女子,只覺紅塵深處,盡是凄涼的光景。 此刻的心情,真是說不清也道不明。 如是過了一個時辰,寡婦忽然清醒了似的,發出悠悠的一嘆,“我那會子多惹人疼呀,他說我善良又美麗,注定要幸福一輩子的??墒?,后來我當了寡婦,倒變得不像人了。沒哪個女子比我更下賤的……幸福啥子喲!” “這又不是你的錯……” 寡婦搖搖頭,抿嘴沉默著,表情如一個犯錯的孩子。 燭光在她敷滿粉的臉上旋轉著,如夢幻泡影一般,包裹著盛裝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寡婦抬起頭,用極小的聲音說,“謝謝你肯來啊,嚴娘子。你一來,我這輩子的收尾也算像個人啦……謝謝你哦……其實,那個秘密……” 錦娘皺了眉,“水娣,你……” 她忽然發現,寡婦的生機以流星之速在消逝著。一股無形又強大的力量在帶走她的生命! 死神就在身邊——錦娘忽然有這種強烈的直覺。 王寡婦溫柔地瞧著她,氣若游絲道,“上頭說,要徹底凈化這世界……你是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錦娘追問。 寡婦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卻終究沒能說出來。 她的嘴角含著一抹溫柔的笑,靜靜完成了死亡。 就像一朵花,凄美而無聲地凋零了…… 這時,阿泰緩步走出了結界。表情冷峻如一尊青石雕。 作者有話要說: 累趴~吃飯去。 么么! 第48章 戰隊 錦娘并不恐懼。 來之前, 她已做好準備,在心里豎起了戰斗的堅盾和□□。面對這場橫亙在眼前的死亡,她異常冷靜。 她知道, 寡婦死于謀殺。 有人以離奇的方式帶走了她。 從始至終,對方沒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似曾來過,又好似不曾來。 而寡婦早已預知,自己一旦開口便是死,卻依然溫柔無懼地走向了那個終點…… 這是一場預知的謀殺! 屋內漫起了荒原般的寂靜。 壽燭上,滴下細長的燭淚。香煙裊裊,升入虛空。 錦娘望著丈夫寬闊的后背, 可以想象此刻蘊積在他內心的憤怒。 ——對方在他眼皮底下把事辦了。 這無疑是惡劣至極的挑釁和示威! 只是, 讓錦娘不解的是,對方既如此能耐, 為何不直接把手段施在她身上? 既然她是那個“唯一”, 直接擄走不就好了嗎? 對此, 錦娘深深感到困惑…… 阿泰轉過身,緩步走到妻子面前。薄唇抿得緊緊的。 他一言不發, 單臂將她抱了起來。拉開門, 走出了屋子。 大手在墻上一拍…… 待他們走出十步遠, 這座凋敝的屋子已飆至極點溫度, 燃起了地獄般的大火。 夫婦倆藏身于結界中,一步步遠去了。 “我看不見,錦娘。兇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闭煞蛘Z氣很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