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四奶奶晃著小rou腦袋,得意道, “你不要兇。你也是絕戶命!” 燕妮的爹娘一聽,跳將起來要打人,被兩個侍衛毫不客氣摁了下去。 秦漠親切笑道,“這前世今生的事本官倒很感興趣。四奶奶何不說出來與眾人同樂?” 四奶奶笑了,瞥著李燕妮道,“她呀,我說了你們不信。她不會再有姻緣了,她造的孽太深了,情愛的福分被她自己毀干凈啰?!?/br> 李燕妮瞳孔收縮,目光凝成了冰錐子。 四奶奶一點不怕她,“你不要瞪我。你嫁給長貴那種人啊,不曉得珍惜啊。你知道他是啥?他原本是佛前的童子啊,被你引入了魔,墮到輪回里頭,當了五世的貓,五世的狗,五世的狼!世世被虐殺致死。好容易辛辛苦苦修成人身,跟你做了夫妻,你水性楊花夾不攏腿子,跟元慶啊,李俊啊,江員外啦這些人攪混在一塊!” 李燕妮冷笑,“是嗎?大家豎耳朵聽一聽吧,這神仙斷得對不對!我何時嫁給長貴了?我又跟誰攪混在一塊兒?四奶奶,你這前世今生斷得跟夢話一樣,有人信嗎?” 錦娘心里卻已震翻了…… 她可是每個字都信??! 被點名的相干男人們臉都黑了,怒目瞧著四奶奶,冷笑連連。就連江員外這等溫潤和雅之人,也露出薄怒之意。 四奶奶卻還在搖頭晃腦,繼續著她的滿口荒唐言,“你呀,是個天魔之女。根子上就是壞的,重活一回你還是爛的。你回到十歲時,清白做人該有多好!嘿,不到十三歲,你又把自己玩爛了。你跟寡婦還不一樣呢,她是個可憐人。你不可憐啊……你是魔女天性?!?/br> 錦娘下意識瞧了寡婦一眼。 她像個傻小孩一般呆呆的,神魂不知沉到哪個角落去了。 李燕妮的眼中荒冷一片,殺意在目光深處涌動著。 四奶奶不屑地搖搖頭,站起來拍拍屁股道,“這樣一想,老婆子代山神玩你一把,被玷污的不是你,是我老婆子??!嘿嘿,貴人,我不娶她!就算把她家小紅樓陪嫁過來,也別想叫我老婆子動心?!?/br> 現場聽眾已喪失語言能力…… 秦漠一拍大腿,唏噓道,“有趣,有趣啊。這個前世今生的故事,大家以為如何?” 幾個江湖人發出了訕訕的低笑…… 或許是李燕妮的殺氣使然,氣氛莫名冷卻到了難以挽救的地步。 錦娘卻噙著笑意,緩緩鼓起了掌。 “啪——啪——啪!” “斷得極好極妙,跌宕起伏,可感可嘆!”她說。 最重要的是,叫她豁然開朗,瞬間明白了許多事。 眼前這李燕妮,原來是歷經一世后,重回了十歲! 而另一個空間女,卻是她的后世穿越而來的! 李燕妮的目光從眼尾處向她飄來,嘴角浮起一絲死亡式的冷笑。 錦娘也針鋒相對朝她微笑著。 兩個美人之間暗流洶涌。 一個清冷中藏著妖媚,魔光隱隱;一個端雅而不失英秀,玉質無暇。四目相對,寸土不讓…… 微笑中,深藏刀光劍影。 雌性之間的戰爭靜靜拉開了帷幕…… 阿泰溫敦又幽靜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眾目之下,慢吞吞聳立起來,走到了她面前,“戲瞧夠了。家去吧?!?/br> 錦娘站起身來,“好,家去?!?/br> 她從李燕妮的臉上移開目光,把敵意縮回了眼底。頭也不回,隨丈夫離開了。 秦漠留了下來,繼續陪罪吃飯…… * 外頭,天光已消隱。黑暗籠罩著盆地。 昏黃的燈火漂浮在薄霧里。夜色,像一場孤寂而迷離的夢。 夫婦二人手拉著手,一步一步,行進在夢境的深處。 走出百步,錦娘才輕輕一嘆。那嘆息在霧里打了個旋,又消散了。 丈夫的聲音帶著一絲猶疑響了起來,“錦娘,我的血是銀色的,只是因為我被……” “嗯?” “只是因為我被……侵蝕了?!彼统恋卣f,音調里浮起一股“往事如夢”的韻味,“我不知這措辭是否恰當,但這就是我長期以來的感覺。被侵蝕了……” “侵……侵蝕了,被啥呀?”錦娘的聲音仿佛從虛空中飄落下來。 丈夫默然許久,“……回家再說吧,錦娘?!?/br> “……哦?!?/br> 一路無話…… 到了家,夫妻二人也不張羅吃的,徑直進了后面屋子。 各自梳洗,換了凈衣。泡了一壺茶,于一室暖意中相對而坐。 一切都準備就緒。 方才中斷的話題,似乎在眼前造出了一片危險沼澤。濘泥,幽暗,深不可測。 阿泰在妻子鼓勵的目光下,積蓄了很久的力量,才從奇怪的角度切入了話題: “那次……路過人市的時候,我一眼瞥到了你。你蓬頭垢面的,但是對我而言,卻有一種致命的熟悉感……” “咦……” 他并不理會她,兀自順著思路說:“你的身上有一股花的氣息。而我呢……就是被這種花侵蝕了?!?/br> 這平淡的話蘊含千鈞之重,給錦娘來了一記暴擊。 ——她驚呆了。 丈夫雙臂盤在胸前,似在努力整理思路,半天才說,“……被侵蝕后,血就成了銀色。不,準確地說不是銀色,是花漿的顏色?!?/br> 丈夫默默從一旁針匾中捏起一根繡花針,對指頭戳了下去。 ——月華清露般的淡色血液,滋出了皮膚表面…… 錦娘瞪眼瞧著,驚怔凝在臉上化不開了。 干硬的心跳聲,在耳畔無限放大。心壁上被撞擊得生疼。 丈夫放下繡花針,用一塊小布頭按住手指。靜靜等她消化這一事實。 錦娘聽到自己用澀澀的聲音問:“四奶奶也是被侵蝕了嗎?” “嗯?!?/br> “誒——”錦娘輕輕地說著,聲音被吞沒了似的,沉默了許久,“是怎樣被侵蝕的呢?” “說是侵蝕,其實……應該說是吞食。被盛張的花瓣包住全身,陷入窒息。沿著管道滑入不可知的深處——出來后,我就成了十七歲的周泰。唯一記得的只是被吞食的過程,從前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凈?!?/br> “啊……然后,你就進了這座村子,被這里的養父收養了?!?/br> “沒錯。村子里的人都說,他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我?!?/br> 錦娘驚疑更甚,“那四奶奶呢?” 丈夫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她嘛,是十年前的獸禍中被吞食的。她爬上子母山的神廟去救孫女,遭遇了一株花,醒來時,已是三年之后了。但是,從前的記憶并未喪失。生命少了三年……卻多了天眼的本事?!?/br> “咦……”錦娘撮圓了嘴,“可是,四奶奶的眼睛為何不是銀色?” 丈夫搖頭,“她只有在開天眼時,才會變色?!?/br> 他嘟起了唇,靜靜思索一會,“錦娘,你還記得上回長貴的話嗎?” “長貴的話?” “他說夜里那個燕妮是銀色的眼睛……” “啊……沒錯?!?/br> 阿泰皺眉道,“我有理由相信,這個李燕妮也是經過花的吞食,才完成了重生。她的血液也被侵蝕了?!?/br> 錦娘懵怔地瞧他一會,忽然心中一動,也拿起繡花針要戳自己。 丈夫一把握住她,“疼。不驗了。顏色而已,不要著于這種相?!?/br> “可是……” “沒有可是?!闭煞蛉∽吡四歉?。 為了引開她的注意,他繼續說道,“女子似乎對這血液適應良好。她們能很好地控制體質,和眼睛的顏色。而我……” “你……” 阿泰猶豫了片刻,用平淡的語氣說,“我不知是何原因,經常有失控感。尤其到了月半之時,會有全身崩裂的感覺……必須放掉血液,才能緩解那種痛苦?!?/br> “……這就是你上回月圓時,從森林中光溜溜回來的緣故嗎?” “嗯……莫怕,錦娘。放掉的血液很快又會漲回來,像潮水一樣?!?/br> 錦娘陷入驚恐。 必須放干嗎…… 阿泰深吸了一口氣,“知道嗎……這種問題或許并非因為花的緣故,而是我本身存在問題。我總感覺自己缺失了什么,一直在渴求得到,卻不知究竟想得到什么?;蛟S,是這種缺失導致了月圓之夜的問題?!?/br> 錦娘強作鎮定握住他的手,在輕微的顫栗中,把他抓得很緊。 “抱歉讓你憂心了。但作為我的妻子,你有權知道我的真相……” ——他用一種蒼涼又溫柔的口吻說。 錦娘繞過矮幾,坐到他的腿上,把他的腦袋抱進了懷里。 喃喃地說:“沒錯……我確實很想知道?!?/br> ——但當真相放到面前,真是心如刀割??! 兩人一動不動依偎著,就此沉到了“黑沼澤”的深處…… 丈夫汲取一口她懷里的氣息,嘴唇在她脖頸上貼了許久。 “我可以肯定的是,花是一種特殊的輪回管道,而我們這個世界的輪回秩序被嚴重扭曲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