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不知?!卑⑻┱f,“這些人遭受靈洗的程度較輕。對方目的不是針對他們, 而是……” 他意有所指瞧了妻子一眼。 錦娘悟了,“是做給空間里的李燕妮瞧的?” “嗯,一定是足可驚嚇到她的場面,讓她輕易不敢出來?!?/br> “比如,一個和她長得相同的女子,跟那些人……” 丈夫嫌惡心地吸吸鼻子,“不要想這種事,錦娘……老子要吐了?!?/br> 錦娘立刻閉了嘴。 她男人雖剛猛,“嬌柔”起來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哥,接下來去哪?”她轉移話題道。 “……去找長貴?!彼康男怎r明地說。 長貴家就在果林附近,大壩的另一側。 還沒上壩頭,兩人看到他在地里撒麥種。 他穿著一身灰衣。個頭不高,臉龐清秀,比之從前瘋狂的模樣,此刻瞧上去極冷,眉眼深處藏了冰山,清瑩剔透,無情無欲。 “喂,你小子!”阿泰站在田埂上,對他招了招手。 長貴定定瞧他一會,最終放下臂間的柳籃走了過來。 阿泰瞧一眼他腦門的咒印,低沉問道:“你身體如何?” 長貴垂了眼,對他微微欠身行了個禮。 “耽誤你一會,有些事想問你?!?/br> “什么事?”長貴清冷地說。 “關于李燕妮……”阿泰緩緩盤起雙臂,找不到合適措辭般頓了一會,“雖然這么問很冒昧,我想大略了解一下,你們如何開始的?” 長貴從他臉上收回目光,看向那座紅樓。明明近在眼前,他卻好像看著千山萬水之外。片刻,才冷冷說:“哥哥是想問燕妮何時變得不同的吧?” 錦娘:“……” 被靈洗過的人竟還能如此敏銳么? 阿泰的目光筆直望住他的臉,“你這么認為也無不可?!?/br> 長貴沉默一會,用回憶的口吻輕緩地說,“燕妮是個善變的女子……我們打小兒住得近,年歲又相當,常在一塊兒玩。小時她很頑皮,活蹦亂跳的,經常領著我一起闖禍。她性子野,天生不愛拘束,誰惹她就跟人打架,個頭不大,村里倒沒幾人打得過她的,你進村子晚,可能不曉得她那會兒多厲害?!?/br> 錦娘瞧丈夫一眼。 原來他很晚才進這村子的嗎? 咦…… 長貴又靜靜地說:“可是,后來有一天,她好像突然變了個人?!?/br> “哦?”阿泰低應一聲。 “她變得安靜,冷漠,好像一下子長大十歲。對我也……發自骨子里排斥,一點兆頭都沒有就不睬人了?!?/br> “那時大概多大?” “十歲上頭……”長貴略作回想,瞧了他一眼。 錦娘疑云罩頂。 性格突變這種事,聽來像被穿越了,但是,李燕妮不是才穿來一年多嗎? “之后呢?”阿泰問道。 “之后,大概四五年內我們沒有往來。起初我……很傷心,沒了她領頭好像連怎么玩都不會了……但是,隨著一天天長大,小時的情誼也就淡了,幾個月見不著人也不覺什么?!?/br> “經常幾個月見不著她?” 長貴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又從鼻孔里嘆了出去?!班?。他們全家都神出鬼沒的,門戶經常關著。跟鄰居也不往來?!?/br> 阿泰皺起了眉,沉默片刻后,問道:“但是,后來某一天,李燕妮又變了回來是嗎?” 長貴瞧他一眼,點頭道:“沒錯。就在前年夏天那會子……” “前年夏天發生了何事?” 長貴垂下眼瞼,抿住嘴唇。 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那天……是個月圓之夜。晚上很亮,河里像鋪滿水銀似的。我……在河里洗澡?!?/br> 錦娘挺緊張的,好像來到了劇情的高點,懸心吊膽地猜測道:“然后,燕妮就從天而降了吧……” “然后,說來哥哥可能不信……” 長貴清瑩如洗的眉宇間浮出一抹黯然之色,“那時候,燕妮突然從樹上掉了下來……落到了我身旁?!?/br> 錦娘忍不住插嘴道:“是從樹上掉的,還是空中掉的?” 長貴困惑地頓住,半晌才問,“有區別嗎?總之就是上頭掉下來的?!?/br> “你還記得……她的衣物是怎樣的嗎?”錦娘問道。 長貴眨動眼睫,微微把頭偏向了一邊,輕聲說,“她當時……身上沒衣物。掉下來后傻得像個孩子。我拿自己的外衣把她裹住,把她送回了家……當時,她好像在做夢,問我……” “問你什么?” 長貴難以啟齒似的沉默著,之后卻又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她說的話很怪……她說,你是我夢里的情郎嗎?” 錦娘眼角微微一抽。 阿泰面無表情道,“你送她回去后,她父母是何反應?” “沒啥反應。把人接過去,訓斥了她幾句?!?/br> 阿泰聞到臭味似的皺起鼻子,“一個未嫁之女在夜里被男人送回來,身無寸縷的,父母只是訓斥了幾句?” 長貴極其緩慢地點了個頭,似乎回想起來也覺不可思議。眼神里多了點怔忡。 田間氣氛一時沉默下去。 隱約之間浮起一層荒誕的滋味…… 少頃,阿泰總結式地說:“之后,你們就又重歸于好,往來頻繁。并且,因為那次夏夜的事,經常有親密之舉是嗎?” 長貴沒說話,不堪回首似的閉了閉眼。幅度極小地點了個頭。 阿泰的胸腔里發出一聲深沉的回音,“唔——” 他瞧了妻子一眼,向那長貴說:“往事已矣,你莫要掛礙太多。一切只往前看吧?!?/br> 長貴緩緩抬眼,向他認真凝視過來,語氣空靜地說:“我明白。這一世哥哥救我性命,賜我法命慧根,長貴無力報答了,只能來世再報……長貴已決定皈依佛門,一心追尋大道。來生若有緣相遇,還求哥哥再度我一回吧……” 說罷,他靜靜地拜了下去。 阿泰如遭霹靂……呆在當場! 錦娘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丈夫為何像見了鬼一般? 阿泰死死瞪著長貴……尖尖的喉結在脖子上來回滾動著。 少頃,他忽然伸出大巴掌,用力在長貴肩上一拍,怒目金剛一般說,“行!老子跟你一言為定!” 長貴定格地瞧著他,被這過于激動的反應弄得有點懵…… * 結束跟長貴的談話之后,阿泰陷入了罕見的神游狀態。妻子喚他幾回,他都心不在焉。 “哥,你究竟怎么啦?” 他半天才有反應,“???” “你怎么了嘛?”錦娘輕聲細氣地問。 他不說話,仰頭看向天空深處,好像虔誠相信那里會出現一尊金色大佛,一動不動瞧著。良久,才喃喃地說:“沒什么,我的錦娘……我沒什么?!?/br> 一定有什么! ——錦娘覺得。 回家稍歇,阿泰去了田里干活。光著膀子,十分兇狠地翻著地,把土地翻得浪滾浪…… 關于李燕妮的事,他只字未提。 錦娘也不去打擾他,自己在前廳做針線。 腦子里回想著長貴那些話…… 中午,夫妻倆安靜地用了飯。 徒弟遣林諄來說,陪罪宴設在議事堂內,申時過半便要開席,到時請師父去幫忙鎮局。 阿泰草草應了。埋頭干了一下午的活,到了申時洗澡換衣,帶妻子晃蕩了過去。 到了議事堂前,錦娘意外地發現,里面的氣氛和樂融融,大家你來我往,笑得相親相愛。 江湖人的豪邁,商賈的和氣,江員外的溫潤,和秦漠的親切,各種美好交織在一處,讓議事堂內呈現出一片和諧的光景。 這哪像什么陪罪宴嘛…… 夫妻倆進去時,里頭靜了一靜。 每個人的目光都殷切慈愛,洋溢著世界和平的色彩。 秦漠上前拜了個禮,把師父引到男席,又把師娘送去隔屏后的女席。 錦娘一眼掃過去,那日受牽連的女子們全都在座。 王寡婦、江老夫人、江少夫人……此外,有李元慶的媳婦兒,李俊媳婦,還有她從未打過交道的里長夫人。 大家都笑得挺和氣。 連王寡婦這種尖酸瘋狂的人也露出了正常女子的微笑。這微笑把她那張一向扭曲的瓜子臉捋平了,顯出一份小家碧玉的姿色來。 她甚至好像與全世界達成了和解,第一個起來迎接錦娘,“快來快來,就等你了!” 似乎忘了上回糊雞屎的仇,把錦娘殷勤摁到她旁邊的席位上,姐倆好似的挨著坐下來。 她心滿意足似的嘆口氣,難為情地對錦娘說:“哎,我都多少年沒吃過席面了,貴人也真是的,把也我當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