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我哪曉得?!?/br> “我也不曉得?!卑⑻┱f, “那小子自然也不曉得。這般瞎折騰, 恐怕就是想攪亂黑水,把地頭蛇翻搗上來。按他的說法,這山脈中窩著一條堪稱千年蛇妖的地頭蛇,毒霧都噴到皇城里去了?!?/br> 她咬了一口熱乎乎的紅薯, “可是,這跟李燕妮的招親有啥關系?難不成他還指望那條蛇也來參選求親?” 又不是“西夏公主”招駙馬,全天下豪杰都買賬。一個李燕妮而已,別逗了。 丈夫把釘子敲進木頭。自半空一躍而下,落在她的面前。故弄玄虛地瞧她片刻,低頭把她手里的紅薯啃走一大口。 “他心中約莫有些懷疑對象了吧,李燕妮正好可以拿來對癥下藥?!彼卣f。 嚴錦側頭斜耳地思考一會,舉著紅薯喂他:“聽不懂哎?!?/br> “那就乖乖地吃紅薯去吧,少問這些把戲?!?/br> “……算啦,我不問。但愿他不要惹大禍,把自己搭進去?!?/br> “他不還有個倒霉師父兜著么!” “那樣的話,倒霉師娘會心疼死吧……” 阿泰猝不及防被她一諂媚,嘴角崩壞式地抽搐起來,好似無奈地說:“你這女子啊,就一張嘴甜……其他倒也沒啥?!?/br> 晌午,秦漠派了侍衛送口信,說今日不來了。 夫婦倆平靜地度過了打情罵俏、含情脈脈的日常。 幾里外的村莊卻好像進入了產前陣痛,變得狂躁不安,彌漫開一種痙攣的氣氛。 王寡婦的縱聲大笑,村民們三五成群的熱議,以及在村莊干道上來回奔忙的里長,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詭異感。 李燕妮家的紅磚小樓,像一株即將被砍伐的怪樹,孤傲又脆弱立在這方天空下。 長貴一家被摧毀得體無完膚,連往日的哭罵聲也喪失了。 --而四奶奶在到處宣說,她再次看見了“老鼠精”: 它就像夢魘里滋生的恐怖魔物,在深夜的村莊里游蕩。身體好比小山,嚙齒如同鋼刀。 它伏在長貴家的窗前,靜靜向里窺視。 只要一張口,就能將整個房屋吞噬。 這黑暗|童話式的傳言,如烏鴉般飛遍村莊上空,所到之處留下不詳的陰影。 這一夜,夫婦倆剛躺到床上,沉靜地結束一個吻之后,丈夫忽然又像肚子痛似的,露出一種不上不下的古怪表情來: “……啊,看來老子得出去瞧瞧?!?/br> “怎么啦?” “長貴又去了林子里……” “跟李燕妮?”嚴錦驚聲問道,“這不可能吧?” 丈夫若有所思瞇起銀色的眼,一邊擼她的背,一邊皺眉傾聽。 四里外的果林中,正傳來男女歡好的靡音,瘋狂又墮落,充斥著地獄般的暴力感。 “燕妮啊……燕妮……”長貴又哭又笑,滿口傾倒出污穢不堪的話。 話音中,還夾雜著狠拍屁股的脆響。 阿泰低咒了一聲,下地走到屋外眺望。 卻不太意外地發現,果樹前的草垛子阻擋了他的視線。 嚴錦披上襖子跟出來。 盆地里山風呼號,冷到骨子里去了。 “哥,會不會有怪異……” 李燕妮再sao性也不可能這樣吧。 “嗯?!卑⑻﹩伪郯阉υ趹牙锶∨?,目光凝在遠方,“確實。跟長貴在一起的應該不是李燕妮?!?/br> “要不要去瞧瞧?” “哼,你藝不高,人倒挺膽大?!?/br> “不是有你么!有你我就不怕?!?/br> 阿泰沉吟片刻,喉嚨里發出一聲無奈的嗚咽,“--你還是乖乖回被窩吧,老子去瞧一眼?!?/br> “啊,別!萬一老鼠精來咱家呢?”她忙不迭摟住他的腰。 阿泰立馬夾住她往回走?!澳蔷退X吧。都不去了?!?/br> 反正他一點不想管長貴那小子的事。 * 在貴人拍板要招親的當日,李燕妮的擇偶要求被寫在榜文上,飛向了蓮花縣各村鎮,以及周邊縣城。 “貌似潘安,體似金剛;武能上馬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br> 這個比雄鷹飛得還高遠的擇偶志向,驚動了各方人士。 各處的茶館酒肆引為奇談。 說書先生們口若懸河一吹擺,李燕妮姑娘成了百年不世出的美人! 文人sao客、風流浪子們,都被“武能上馬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這句話深深迷住,對她尚未謀面便已驚艷傾倒,奉為“天下第一奇女子”。 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自發為之,各處茶館的氛圍都被渲染得狂浪又輕浮。 李燕妮“奇女子”的名聲背后,儼然是一種類似“花魁”的光環。 在許多心中,“招親”也和“梳攏”大概是相差無幾的。 --良家的女子誰會口放厥詞,說自己想要找個什么樣的男人? 從第二日開始,村里陸續來了不少馬車,都是城里的閑人來瞧李燕妮的。 加上各地農閑,各村鎮也有好奇的子弟遠道跋涉而來,就像趕集似的,來此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嬌顏。 他們像鬣狗一樣圍在李家“紅樓”的附近,張頭探腦,神情猥瑣。 但凡有幸一窺紅顏者,無不驚為天人。 唯恐局勢不夠亂的王寡婦,到處與那些人說:“別看她臉盤子美,下頭早都被人弄爛了…… 不信?你們去問旁人。我昨兒還在草垛子里發現她一條紅褲頭哩!” 四奶奶也跟著瞎攪和,帶著一臉德高望重勸說那些子弟:“那妮子不是好東西??!誰人娶回家,誰家門不幸!” 不到半日功夫,李燕妮被人摸過、入過的“事實”經口耳相傳,已是人人皆知。使她從原先“花魁”的高度迅速下滑,變成了人人都想穿一穿的花“褲頭”。 那些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子弟,也都跑去村口議事堂,向坐鎮在那處的里長大人報名。不拘什么歪瓜裂棗,都野心勃勃想一親李姑娘的芳澤。 李家人深陷恐懼,不敢出門。 而這時候,李燕妮才真正體會到被掌權者玩于鼓掌的恐怖。 她對自己兵出奇招的輕狂悔斷了腸子。 當時冒險挑釁他,不過是想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得到那美男的另眼相看。 到頭來,卻發現錯得離譜! 那男人簡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把她好端端一個清白的閨中嬌女,玩成了一個下賤之人! 早知如此,她何必去招惹他! 李燕妮好恨好恨! 她就這樣被毀了--將來還談什么婚嫁? 她想象不出自己為何令他生厭,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了她與嚴氏交惡,想為他的好“師娘”報仇吧! 說不定,還是那只表砸親口授的意! 念及此,李燕妮只覺一股尖銳的憤怒如龍卷風席卷了全身! 她咬牙切齒地忖道:你嚴氏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 * 到了第三日,預定下午就要招親。 報了名的sao客們聚集一處,就像數百只老鴨過河,“嘎啦嘎啦”的聲音不絕于耳。 “瞧瞧,你那臭徒弟搞出的事情--李家莊快被他玩壞了!”嚴錦對丈夫埋怨道。 阿泰卻一語驚人,“李家莊本來就壞到骨子里啦,再玩又如何?” 此話深藏玄機,聽得嚴錦心下驚疑,自是不提。 卻說她收拾了鍋碗后,就蹲在自家菜園里拔草,去屋后干活的丈夫忽然走了過來,沉聲說:“錦娘,你先進屋,不要出來?!?/br> “為啥?” 她順著丈夫的目光瞧去,一眼看到李燕妮正沿河過來! 雄赳赳氣昂昂的,穿一身水紅的艷裝,走得氣勢萬里。身后綴著一大幫浮浪子弟,指指點點。 “她來咱家搞事情嗎?”嚴錦皺眉說。 阿泰到底對人性洞若觀火,聲音發冷地說:“她自己臭了,想拖你下水。你先進屋?!?/br> 嚴錦二話不說,扭頭回家。 阿泰下了坡去,迎面走向那些人,將他們阻截在離家二百步的地方。 高大威猛的漢子靜靜佇立著。面容冷沉,一言不發,有如魔域上來的鐵面悍將,強橫的威壓漫過所有人的心臟,碾壓著他們的神魂。 浮浪子弟們驚呆了。 這窮鄉僻壤竟有如此人物!如擎天巨塔,如深流砥柱,氣勢足以泯滅古今多少英雄。 --而李燕妮見了他,只覺一股難以道明的委屈涌上心頭,徑自濕了一雙杏核眼。 隔著淚霧,欲語還休。最后在他冷凝的注視下,帶著哭腔開了口:“阿泰哥……我……” “不敢當?!卑⑻┆b獰地扭起面孔,“李姑娘帶這些人來是何用意?” 李燕妮如孩子似的,用手背不停抹淚,“不是我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