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李元慶的媳婦也來了。她生得一雙大小不對稱的眼,像把牛眼和狗眼擺在一張臉上。 嚴錦看得心中一陣亂悸。幸虧表面端住了,沒顯出驚嚇來。 李燕妮是最后被安置過來的。 她坐下來,目光直接略過嚴錦,向旁邊的夫人嫣然笑道:“江老夫人,長久不見。您這氣色越發好了呢!” 聲音如嬌鶯出谷。 江老夫人?嚴錦心里一動。 難道是江員外的……母親?難怪聽見“周泰”之名似乎不喜。 那夫人聲音輕細,淡淡笑道:“燕妮的嘴就是巧,真惹人疼?!?/br> “誰比得過她?幾百里挑不出這樣的伶俐人來?!崩钤獞c媳婦說。 李燕妮搖頭晃腦發出甜笑。不管是諷刺還是真心,全盤生受下來。嬌憨處比史湘云猶勝。 相較之下,嚴娘子就略輸風采,稍遜靈氣了——現場不少風月好手都這么想。 人雖美矣,太呆訥了也無趣。 而且,她打扮得太素凈。一件蟹青的立領對襟衫,配草綠粗布裙,頭發包了髻,身上一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 可見,貧家之婦難長志氣。 別人在可憐她,嚴錦卻自覺持重賢淑,把一切情緒都收斂著。 倒不是交際能力差,只是不覺有發揮的必要——同座之人都還不如四奶奶可愛呢。 她只等好吃的來,吃完家去睡覺。 男席上也已坐定了。連小孩子們也各有安置。 官吏們在邊角一張有破洞的桌上落座,淪落得比下人還不如。但是各個表情無怨無悔,好像愛民如子,甘愿俯首為奴。 秦漠是與李家莊的人同桌的。 在席的有里長父子,江啟,以及另幾位員外。 開場由他親自祝的酒。 天家人的架子半點不要了,平易得催人淚下。執杯向四方說:“諸位鄉鄰,請開懷暢飲,不醉不歸?!?/br> 他春風拂面地一笑,十分干脆自飲一杯,引發男席上一片喝彩聲,紛紛贊道:“原來世子爺如此爽快,是個豪杰!” 這世子爺真是個會來事兒的。領了大家干了三杯,竟然親自繞桌敬酒!所有人都受寵若驚,誠惶誠恐,被這深情厚愛打動了。 如何使得?天家子向草民和芝麻官敬酒,這是何等高闊的胸襟! 這對他們草芥螻蟻的一生,是多大的一份殊榮! 千古以來,可有這等奇事? 當世子爺又表示“先干為敬”時,眾男人恨不得喝死當場,以表忠心。各個端起杯子,表示“我干了”。善飲的、不善飲,拼命灌起了腸子。 全場酒興勃發,燒了起來。 秦漠在里長陪同下,端著酒杯游走各桌,用他的真心實意把人們煮沸了,融化了。 大碗的熱菜開始送上桌來。肥白的大肘子,整盆的雞,紅得發亮的羊蝎子,比碗口還大的胖魚頭……熱氣裊裊,香氣四溢。 氣氛轟轟烈烈,感人肺腑。 男人們酒興上頭,幾乎沒人覺得貴人可怕了。 漸漸的,不少酒品差的開始放浪形骸,醉態百出。 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問世子爺有沒有娶媳婦;有人問世子爺看不看得中他家姑娘。有人不停地哭,嚷著要為世子爺肝腦涂地誰敢殺世子爺,他第一個不同意。 長貴爛醉如泥,求世子爺把李燕妮賜婚給他。頭一夜讓給世子爺睡?!钛嗄萋牭媚樕l白,渾身掉冰渣子。 李俊逼王寡婦脫衣向貴人致敬。王寡婦害羞不愿,被抽了個大耳摑子…… 現場陷入渾濁與瘋狂。 在貴人的溺愛和縱容下,醉酒的男人們丑態百出。一個個成了毫無戒備的孩子。 而那貴人始終溫潤如玉,臉上掛著真摯的笑容。優雅立在沸反盈天的酒場子里,高貴如天上的星辰。 嚴錦一直在默默地吃。 她預感這種場面不是好事,搞不好要出大婁子。 剛這樣想完,“大婁子”就自己來了。 周長根醉坨坨的臉上掛滿淚,跑世子跟前痛哭道:“貴人,我周長根這輩子沒被人看得起過。我就是全家死光……也絕不會吃你的rou喝你的血!” 嚴錦頓住筷子,扭頭看去。 秦漠笑瞇瞇地說,“兄弟,我的血rou本就該分與子民同食,有何不可?” 周長根哭得更兇了,許多村民跟著他哭?!安荒?。這樣好的官,我們不能吃掉??!” 女席上,腦子還清醒的女人們面白如紙,個個發起了抖。 幾個尚能自持的官吏和員外們,酒水全化作冷汗從毛孔溢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妹子們的鼓勵哦! 第17章 驅邪 秦漠不說話了。氣勢靜了三分。 身上的親切如海潮般消退…… 在場稍有神智的,都嗅到了“伏尸百萬”的味道。 婦人們趴到地上,成了寒風里發抖的兔子。 嚴錦也連忙把嘴一抹,筷子一擱,雙膝利索地著了地。 ——統治階級喜怒無常,還是不要自恃“師嬸”身份了。不保險。 秦漠向她瞥去一眼,嘴角抽了抽。 這對夫妻是兩個極端。一個硬如鐵,一個軟如綿,都讓人無奈。 跪下去就罷了,嘴里又偷偷嚼東西——當他瞧不出么? 他上前把人攙扶起來,恭敬道:“此事與夫人無干,快快請起?!?/br> 嚴錦順勢起了身,低眉斂目坐回了椅子上。 算是完成了一個戲份。 再抬眼,官吏們已經全都癱軟在地。 不是夸張,里長的牙齒在“咯咯”打戰。聲音清晰可聞。 被酒腌透的醉漢們梗著粗脖子,踉踉蹌蹌轉悠著,充滿不解地看著四周。幾個冷面護衛走上來,毫不客氣將人摁在了地上。 得意忘形,樂極生悲,說的就是眼前! 歡天喜地的官民同樂,轉眼切換成森羅殿場景。 前一秒還是兄弟的秦漠,后一秒成了審判者,手握判官筆斷人生死。 這場瘋抽到了極致! 嚴錦下意識向丈夫瞧去。 見他大馬金刀坐在祠堂前,沉凝地注視著這邊,心中才稍定些。 “誰來說說吧?!鼻啬迫蛔揭巫由?,“背后藏著有趣的故事啊……里長大人,你來說?” 里長趴在地上,牙疼似的支吾著,哭腔拖得老長,就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秦漠安慰地笑一笑,“不必怕。本官素來愛聽天下趣聞。對黑巫邪法最有興趣。各位請暢所欲言?!?/br> 他語氣貼心,循循善誘??墒?,沒人敢再領教他的親切了。 螻蟻草民們抖如篩糠,匍匐在魔王腳下。 秦漠看向四奶奶,“老人家,你可知內情?” 老人連忙先撇清自己,“回貴人話,老婆子沒去看?!?/br> “沒看什么?” “降神?!彼哪棠烫ь^,鼓著眼睛說,“村里糧食丟了,請人來降神。結果神降下來沒給啟示,給了一個詛咒。他們都被咒了?!?/br> 四奶奶比里長出息多了,口齒超常伶俐。而且,好像有點幸災樂禍。 “詛咒?”秦漠緩慢重復了一聲,“……詛咒了什么?” “這個老婆子就不知啦?!彼哪棠贪T著嘴,臉rou抽搐了一下,“無非是拿人命換人命吧!十年前拿孩子的命換我們活,現在要拿天家子的命換我們活。都一樣!” 有人“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嚴錦的胃里也跟著一抽。 秦漠掃視一眼,身體略前傾,問道,“十年前為何要孩子的命?” “十年前野獸下山吃人,逮一個吃一個。村里就請人降了神,說要拉十個孩子去祭山。祭完就好了?,F在大概也是這碼子事?!?/br> 四奶奶陰森森地說,“他們可能想祭掉你,割你的rou喝你的血。不然破不了詛咒?!?/br> 村民們發出哀哀的哭聲。 有人嘴里“嗚嗚”抗議,含糊地罵四奶奶“老虔婆,賊蒼根”。 秦漠靠回椅背上。指節輕敲扶手,好像聽戲到了得意處,悠然和起了拍子。 半晌才又發問,“里長大人應該去看了吧?告訴本官可好?” 里長抽搐了一下,嗚咽幾聲方開口道,“……回貴人的話,山神說,馬上要大禍臨頭了,嗯……要驅邪,找個不滿二十歲的天家血脈,每人吃上一口rou,喝上一口血。嗯,嗯……” 空氣里的水份都蒸發了,干燥得剮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