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為首的是李崇庸,后面左右跟著的是唐湛和唐澈兩兄弟。宋琬原本想躲回屋里去,李崇庸卻恰恰抬頭往這里看,四目相對,不免有些尷尬。 宋琬只好過去行禮,她微微屈身,作揖道,“臣婦見過皇上?!彼椭^,能看到李崇庸身上穿著明黃色的常服,繡著五爪龍紋,很是精致。 李崇庸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宋琬,他有些詫異,但一瞬間又隱了下去。這是兩人自去歲冬日后第一次見面,李崇庸看著她低下去的發髻上簪了兩朵海棠花,擺了擺手,“孟夫人不必多禮?!?/br> 宋琬謝了恩,便斂著眸子站到一旁。她以為李崇庸會和唐湛唐澈一起過去,卻見他又開口道,“孟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宋琬抬頭看了一眼李崇庸,又立即低下頭回道,“勞皇上掛念,臣婦好多了?!?/br> 一想到去歲冬日,宋琬就覺著氣氛都凝結了幾分。她猶豫了一下,又福了福身子道,“說起來,臣婦還要多謝皇上的救命之恩。如果當日不是皇上奮力相救,臣婦只怕就要喪命在那里了……”她說著便就要俯身下去磕頭,李崇庸卻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 宋琬僵硬的轉動脖子看向抓著自己胳膊的李崇庸,眼里有幾分震驚,李崇庸這時也反應了過來,連忙松開了自己的手。他攥著手心,聲音還算冷靜,“朕說過了,不必多禮?!?/br> 宋琬聞言只好又站了起來。 唐湛和唐澈倒是聽說過這一段,并沒有太多訝異,笑了笑道,“表弟妹怎么在這里,老太君呢?” 花廳里還隱約有唱戲的聲音,宋琬便道,“大家都在花廳里呢,你們要過去嗎?” 如今唐湛和唐澈兩兄弟都在神機營里,唐老夫人的壽辰,他們只趕回來了一日,李崇庸也是才聽說了今日是唐老夫人的七旬之慶。 雖說國喪已過,但李崇庸依舊在守制,此次是以微服出行,不便張揚,就只讓一名小廝進來通傳。宋琬出來時,那小廝還沒有過來。 唐湛便和李崇庸說,“皇上,咱們過去吧?” 李崇庸瞟了一眼宋琬,見她低著頭雙手交握在一起,點了點頭道,“好?!?/br> 等著三人過去,宋琬才松了一口氣。她只覺著脊背涼涼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小丫鬟拿了衣服過來,宋琬換上之后才從后面溜回花廳。 唐老夫人正在和李崇庸說話,并沒有注意到她。落座之后,孫淑清才小聲的問她,“你怎么出去這么久?老太君剛剛還問你呢?!?/br>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崇庸雖然在和唐老夫人說話, 還是瞥到了從后門溜進來的俏麗身影, 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跟著轉了過去。 桌上的酒盞換成了茶鐘, 宋琬執了一鐘潤口,眼眸微微上瞟, 正好對上李崇庸打量的目光, 她略一怔愣,連忙低下了頭。 不知為何,宋琬總覺著李崇庸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打量, 又似琢磨,仿佛在看一個很熟悉的人, 可明明兩人只見過幾面。 莫不是…… 宋琬心下一咯噔,不由得捏緊了手里的茶鐘。 “你怎么了?”孫淑清看到宋琬目光怔愣, 便出聲問了一句。 宋琬端著茶鐘的水微微一晃, 她抬頭看向孫淑清,勉強扯了扯嘴角道,“沒事?!?/br> 話音剛落,就聽上首的人道,“朕瞧著孟夫人在這里, 可也帶了令郎過來?” 被點到名, 宋琬連忙起身福了一禮, 又聽李崇庸不緊不慢的說,“朕和他倒有些緣分,若是孟夫人帶了他一起過來,可否抱出來讓朕一瞧?”他唇角掛著笑意, 說話的語氣里帶著試探。 宋琬自是不能拒絕,她點了點頭,囑咐喜兒讓秋蕓將雪寶抱來花廳。只是雪寶還在睡著,若是貿然把他叫醒,定會不滿。 果然,過了好大會子,秋蕓才抱著還撇著嘴哼唧的雪寶進了花廳。徐嬤嬤連忙接過來,抱到李崇庸跟前。他眼里還含著淚水,鼻頭也紅紅的,轉著黑黝黝的眼珠看了李崇庸一眼,小嘴巴便往下一撇,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這小主子平常還好好的,就是被吵醒了,最多也就哼唧兩聲,也不知今兒是怎個回事,竟這般難哄,秋蕓急的滿頭大汗。眾人還從沒有見過雪寶哭的這么厲害,聽著都不免心疼,唐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徐嬤嬤將雪寶抱下去。 李崇庸卻很想抱一抱雪寶,他剛剛伸手,就見宋琬突然起身,跪到地板上道,“皇上,雪寶年幼無知,并不是有意沖撞天威。還請您看在他還是個小孩子的份上,不要……” 她害怕極了,聲音里還帶著顫意。 “不要什么?”沒等宋琬說完,李崇庸就打斷她的話道,“你以為朕會傷害令郎?”他話里原是帶了幾分質疑,后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孟夫人,朕知道你護子心切,你且放心好了。他還是個小孩子,難道朕還會和他一般見識?!?/br> 宋琬抬起頭,眼前一片朦朧,依稀能看到李崇庸臉上帶著笑意,她這才松了一口氣。雪寶聽到娘親的聲音,便止住了哭聲,抽噎著向宋琬張開了手臂。 宋琬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又看向李崇庸,“皇上……” “這小子膽子大的很,竟然敢給朕臉色看?!崩畛缬箵u了搖頭,含笑道,“孟夫人,你可生了個好兒子。他既要你,你抱他就是?!?/br> 宋琬謝了恩,才起身接過雪寶抱在懷里。他這下倒不哭了,小小的身子整個都黏在宋琬身上,像個八爪魚似的。 宋琬不好意思的道,“皇上,雪寶可能是有些認生,他平常不是這樣的?!?/br> 李崇庸就道,“雪寶是他的乳名?” 宋琬回了一聲‘是’。李崇庸又笑說,“他是在雪地里生的,叫雪寶倒是挺恰切?!彼此午恢闭局?,便擺了擺手道,“你抱著雪寶不方便,回桌上去吧?!?/br> 秋蕓便從席面后面過來接雪寶,雪寶卻抓著宋琬的衣袖不放手。宋琬看他哭的通紅的鼻頭,便和秋蕓道,“你先下去吧,我抱他一會?!?/br> 孫淑清沒想到宋琬會沖出去,不免替她捏了一把汗。兩人從花廳出來,她才蹙眉道,“你剛剛真是嚇到我了,怎么就突然沖出去了呢?” 宋琬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她就害怕李崇庸也想起來前世的事,可能會傷害到雪寶,腦子一熱,便沖了出來。 可看李崇庸剛才的反應,顯然是她多想了。宋琬輕輕拍了拍雪寶,說道,“是我魯莽了?!?/br> “好在皇上沒有怪罪,你就別放在心上了?!睂O淑清笑看了雪寶一眼,輕輕點著他rou乎乎的臉頰道,“小雪寶今兒不乖,讓你娘親受驚了?!?/br> 雪寶還聽不懂孫淑清說什么,以為她在逗他,便咧著嘴笑。孫淑清看到雪寶光禿禿的下牙床中間的位置有一小塊白點,驚奇的道,“琬兒你快看,雪寶露牙了?!?/br> 怪不得他這幾日老是流口水,原來是開始長牙了。宋琬也很歡喜,午后孟階從京城回來,剛一踏進門,宋琬就興奮地拉著他說這件事。 孟階看著宋琬歡喜地竟像個孩童吃到糖一樣,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道,“你是不是察覺出來什么了,今兒皇上在的時候反應怎么這么大?” “你怎么知道的?”宋琬有些詫異。事發時孟階還在京城,誰會告訴他這件事?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泵想A微微蹙眉,握住宋琬小手的大掌不由緊了緊,“琬琬,你以后盡量不要再見他了?!?/br> 當他聽到李崇庸在梅林遇到宋琬奇怪的舉動,就知道事情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宋琬是他的,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出去了。 “我其實也不想見他的?!彼午疵想A臉色嚴肅,點了點頭道,“若是以后再見到他,我且避著就是了?!?/br> 孟階將宋琬攬到懷里,溫和的目光又陰沉下來。 李崇庸是皇上,見面的事豈能是宋琬一個人就能拿主意的。他要見宋琬,自然有很多辦法。 他必須防著了。 —— 乾清宮里,李崇庸看著面前桌案上擺著的詔書,臉色極暗。這是禮部擬定的誥命詔書,是給宋琬的。 他看到上面寫著孟階正妻二字,莫名生出一股怒火,不由想起今日在英國公府里,宋琬看他戒備的眼神,心頭便狠狠地一揪。 她就這么害怕他嗎? 他不過是想抱一抱雪寶,就把她嚇成那樣,竟然還以為他會傷害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他就是這么可惡的嗎? 他根本就不想把這個詔書頒下去。孟階正妻,為何偏偏是孟階? 李崇庸怒氣沖沖的將桌案上的東西掃落在地,清脆的響聲把剛走到門外的貴妃楊茹嚇了一跳。 “皇上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他這般大動肝火?”楊茹蹙了蹙眉,問向侍立在門口的小太監。 自李崇庸從宮外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乾清宮里,小太監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搖了搖頭道,“回娘娘,奴才也不知道?!?/br> 楊茹是個聰明人,便小聲的詢問小太監今兒在宮外發生了什么。小太監一一回了,楊茹便明白了幾分,她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小太監道,“你等會把這個湯羹送進去,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服侍?!?/br> 楊茹雖是貴妃,但向來體恤下人。那小太監很是感激,忙叩頭謝恩。 回到鐘萃宮里,綠苕才小聲的問,“奴婢看娘娘從乾清宮里回來就心事重重,可是哪里不對么?” 楊茹聽小太監的話音,也只是大概猜測,并不敢確認。她想了一會,坐在炕上寫了一封信遞給綠苕,“你去都虞司找蔣公公,讓他把這個哥哥?!?/br> 大約晚膳時分,便有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過來,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楊茹,“娘娘,這是蔣公公給你的?!?/br> 楊茹點了點頭,拆開信封瞧了一眼,上面只寫了一行小楷。 孟閣老之妻,宋氏名琬。 果然被她猜個正著,李崇庸那日歇在她宮里,夢中叫的就是這個琬字。 琬兒。 楊茹看著漆黑的窗外,嘴里很是苦澀。當初她進太子府,李崇庸當夜就歇在了她那里,和她一起進府的并不止她一人,她一直以為皇上是待她不一樣的。 確實是,皇上待她很好,進宮后就給了她貴妃的名號,還讓她執掌后宮諸事。 只是,皇上心里早有了人罷了。 可宋琬是孟閣老的正妻,李崇庸他竟然喜歡上了臣子的妻子。楊茹覺著很荒唐。 妝奩上的燭火跳動,菱花銅鏡中映著一張美人面孔,楊茹靜靜地看著眼眶通紅的自己,抿了抿櫻紅的嘴唇。 小丫頭打起竹簾,李崇庸背著手走了進來。楊茹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迎上去,她低著頭福身,“皇上?!?/br> 李崇庸說了一聲‘免禮’,抬腿坐到臨窗炕上,朝楊茹揮了揮手道,“過來坐?!?/br> “你今兒去了乾清宮,怎么也沒讓人傳?”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楊茹,撥著手里的茶蓋。 楊茹心里又是一陣刺痛,她勉強笑道,“皇上要處理國事,臣妾進去只怕會打擾到皇上?!?/br> 李崇庸喝了口茶潤口,這才放下茶鐘,伸手握住楊茹道,“你向來懂事?!?/br> 楊茹聞言淺淺一笑,面色卻有些僵硬。 云雨之后,楊茹一直沒有睡意。而睡在身側的男人,似乎也睡得不太安穩。她閉上眼,迷迷糊糊中,又聽到了他叫‘琬兒’。 琬兒,琬兒。楊茹一下子清醒過來。 李崇庸又夢到了宋琬穿著紅嫁衣緩緩走向他的那一幕,夢里面,宋琬微微頷首,朝他淡淡一笑。 明眸善睞,巧笑嫣然。 他剛要拉住她的手,就見宋琬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求他放過她。 他突然就從夢中驚醒過來。 “皇上做噩夢了?”楊茹輕聲問道。 李崇庸看著繡著金線的聯珠帳子,好大會子才緩過來道,“朕說什么了嗎?” 楊茹眼神微暗,卻搖了搖頭,“沒有?!?/br> 這樣見不得人的秘密,她可沒有信心讓李崇庸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