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方mama看李婆子可憐,不免起了惻隱之心。她低了低眼簾,和宋老夫人道,“老夫人,眼瞧著天都亮了,不如先歇一歇,明兒再審。折騰了一夜,精神都不好,讓李婆子她們幾個回去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記錯了?!?/br> 她聽李婆子提起入屏,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只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實在不好說出口。 宋老夫人也是勉強撐著精氣神,她一手撐在高幾上,只覺著眉頭一突一突的。若是現在再問下去的話,也是各說各的理,沒個所以然來。 宋老夫人不耐的揮了揮手,撐著就要從太師椅上起來。金縷連忙攙住她,方mama則帶了屋里的人出去了。 快到五更了,臺子上的蠟燭都快燃盡了。方mama從外面進來,拿了放在一旁的銀剪子挑了挑燭芯。金縷已經服侍宋老夫人躺到了床上,她走過來將帳簾拉上,頓了一頓,小聲的試探道,“老夫人……” 宋老夫人只覺著腦子疼的厲害,并無睡意。她聽方mama欲言又止的,便道,“瑞珠,你有話就說?!?/br> 方mama這才道,“剛剛李婆子說是入屏偷換了湯藥,老奴倒覺著有幾分可信?!?/br> 帳子里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又道,“你可是得了什么信?” “不瞞老夫人,老奴確實有話要說?!狈絤ama想起那一日她在院中所見,方說,“是……有關崔二小姐和姑爺?!?/br> 她們和徐氏母女三個剛來京城那一日。在黃昏時分,孟階從都察院里回來,從正房的抄手游廊里去后院,而崔錦羨這時正好從正房里出來回東跨院,兩人便打了個照面。 崔錦羨看到是孟階,臉便悄悄的紅了。她假裝下了臺階回東跨院,卻躲在了廊柱后面,直到孟階進了后院,她才一臉嬌羞的回去了。 方mama是來東跨院拿晚膳的,便將這一幕看在了眼底。她當時雖覺著不妥,但又一想,孟階這等人才,有小女孩子家動心倒是不可避免的。 以崔家的地位,定然不會讓崔錦羨做妾。因此她也沒有多心,只將這事埋在了心底。誰知道竟出了這檔子事。 若真是崔錦羨指使入屏將湯藥換了,那…… 方mama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金縷聽了一怔,她回過神來道,“mama,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還記得劉家姐兒么?我聽花悉說,劉夫人沒臉皮似的來求大少奶奶讓少爺娶了劉家姐兒,就是崔二小姐搗的鬼?!?/br> “若真是她,倒就好說了?!彼卫戏蛉藦拇采献饋?,一臉凝重。 廚房在東跨院里,徐氏母女三個也住在東跨院里。若崔錦羨要動手的話,定是極容易的。偏巧李婆子又瞧見了慌里慌張的入屏…… 那必是她們了。 當花悉和井二嫂說的都對的上時,宋老夫人就知道不是李婆子弄錯了湯藥。 傍晚宋琬在雞蛋羹里吃到蟹黃,來福便過來回了一次話。她當時就覺著怪異,雖說雞蛋黃和蟹黃的顏色相像,但蟹黃的腥味更大,兩者的口味更是不同,就是聞不出來,吃一口也吃出來了。 誰會傻到用這個方法來陷害她的琬兒?沒想到竟是留了后手。 “恐怕崔二小姐并不止愛慕孟階。她想要的,其實是孟階夫人的名號。以此之計,一尸兩命,便再沒有阻礙了?!?/br> 宋老夫人記得,昨兒柳道問給崔錦書開藥方的時候,崔錦羨也在場。當時柳道問便反反復復的囑咐,一定不能混了湯藥…… 不用說,崔錦羨定是聽到心里面去了,才指使入屏將湯藥掉了包。。 宋老夫人冷笑,和方mama道,“這崔二小姐好歹毒的心思,就是你我活了這么大的歲數,對一個就要生產的婦人也下不去這狠手?!?/br> 方mama也沒有想到會是崔錦羨,她嘆了口氣,“崔二小姐也不想想,就是大小姐沒了,那也輪不上她?!?/br> “怎么輪不上?!”宋老夫人看向方mama,“她既然敢對琬兒下得去手,那對旁人就下不去手了嗎?” 金縷驚道,“是不是直到崔二小姐嫁給了姑爺,她才會停手?” 這實在太可怕了。崔錦羨可還是一個孩子…… 宋琬睡得很不安穩,夜間醒了有四五次。直到外面響起一陣五更的梆子聲,她才睡熟了。 孟階卻是一夜未眠,他捏了捏酸痛的眉心,穿上衣服出去了。 明月和喜兒也已經侯在了門外,看到孟階出來,她們二人低著頭福了福身子。孟階理了一下衣袖,囑咐道,“你們瞧著外面的動靜,莫要吵醒了夫人?!?/br> 宋淵也要去部里,孟階從前院里過,正好碰到了他。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僵,孟階和宋淵作了一揖便就沉默著。 宋淵囁嚅著嘴唇,快走到大門前,才出聲詢問,“琬兒她……可還好?” 昨晚上看到宋琬難受的模樣,宋淵心里頭也揪著疼。孟階聽出他聲音里的擔憂,駐足道,“還好?!?/br>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宋淵,又蹙眉說,“喝了藥以后,肚子就不那么疼了,就是夜里睡得不太安穩?!?/br> 對著孟階,宋淵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局促。他不敢直視孟階的眼睛,頓了一頓,道,“我……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替她承上幾分痛苦。昨兒看著她難受成那樣,我真是……” 孟階看著宋淵不像是假的,低聲說,“岳父倒不必為此事擔憂。如今朝堂上風云變幻,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應付吧?!?/br> 宋淵知道孟階和夏冕鬧僵的事情,但一直都不敢問。他聽孟階提起,忍不住道,“我聽說……你和夏次輔他……” “是真的?!泵想A聞言笑了笑,又虛手一請,道,“時候不早了,岳父該去工部了。小婿也有些公務急需處理,失陪?!彼傲斯笆?,上了攆轎。 宋淵似乎還有話要說,他衣袖里的手動了動,還是沒有伸出來。直到孟階的攆轎出了胡同,他才下了臺階。 前幾日劉禎又找了他一回,意思是讓他在朝堂上作證,說沈謙平日里與夏冕有信件往來。 他有心脫離謝家父子的掌控,可又害怕他們會對他下手,只怕到時會被吃的連殘骸都不剩。 他已經猶豫了幾日了,也沒有想出個好應策來。雖說朝堂上現在還一片風平浪靜,但劉禎既找了他,風波也應該不遠了。 天色比清曉時暗了幾分,似乎是要下雨。宋淵仰頭看了一眼霧蒙蒙的天空,重重的嘆了聲氣。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果然下起了小雨。 宋老夫人坐在炕上念了一會經書, 才與方mama道, “你去將珩兒叫來, 就說我有話要與他說?!?/br> 方mama知曉宋老夫人的意思,并沒有多問就出去了。 怎么說崔家都是崔錦書的娘家, 這樣的事情若是宋老夫人不與他們夫妻商量一下, 就自個做主處理,那便是過了。更何況宋家如今是崔錦書執掌中饋,崔錦羨又是她繼妹, 還是由她出面為好。 宋珩聽到方mama說宋老夫人要見他,便從書房里趕了過來。宋琬就住在東面的廂房, 他從那里過時停了一下。 喜兒就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繡花,她聽到腳步聲, 抬頭看到宋珩往這里走了過來。她剛要放下繡花小繃作揖, 宋珩便與她擺了擺手,問道,“琬兒可起來了?” 喜兒點了點頭,回道,“卯正二刻夫人倒是醒了一回, 吃了半碗燕窩粥, 不過又睡下了?!?/br> 許是昨晚耗費了太多的精神, 宋琬清曉醒來時臉色還是不大好。 宋珩想起宋琬昨晚上疼的縮成一團的模樣,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蹙了蹙眉,又和喜兒說,“等她醒了, 我再過來,你和明月好生服侍著?!?/br> 宋珩又撐開青油傘,沿著甬道去了宋老夫人那里。正房門前有一棵芭蕉樹,雨水打在上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東次間里沒有點燈,有些昏暗。宋老夫人就坐在窗前,看到宋珩進來,指著對面的炕道,“就咱們祖孫倆說說話,過來坐吧?!?/br> 金縷捧了小茶盤進來,宋老夫人接過來一鐘茶水,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才道,“昨兒的事祖母已經查出來了,是崔二小姐指使她的丫頭入屏將湯藥掉了包……” 宋老夫人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抬頭望了一眼宋珩的臉色。窗前的光線還算亮一些,宋老夫人能清晰的看到宋珩皺了皺眉。 “祖母想這件事情還是由你媳婦兒處理的好。你與她說說,咱們宋家可是供不起這樣一尊大佛?!彼卫戏蛉艘娝午癫徽f話,又說,“我知道你顧及錦書的面子,可琬兒她也是你親meimei。你昨兒也看到了,你meimei疼成那個樣子,若是有個好歹,那便是一尸兩命?!?/br> 宋老夫人說到這里,眼眶里已隱隱有了淚花,“你也知道你meimei是怎么對你的,給你去劉家提親,人家說你是個傻子,你meimei二話不說便將人家罵了一頓,給你撐腰。為了給你治病,你meimei拋頭露面和人家喝酒醉的不省人事。怎么這時候她受了委屈,你就一聲不吭了?!可見你是個無情心冷的,竟還不如你傻的時候有良心?!?/br> “若是你覺著你不好意思給錦書開口,那我老太婆就親自給她說了?!彼卫戏蛉说恼Z氣十分堅定,“咱們宋家要不起這樣的親家,明兒就讓她們母女三個滾蛋!” 宋珩見宋老夫人有些怒了,方道,“祖母,我已經和錦書說了?!鼻鍟缘臅r候,來福過來回話,說有個小丫頭看到了入屏偷偷摸摸的進了廚房。 他其實昨晚上就想和崔錦書說,但又不確切到底是不是崔錦羨做的,才沒有提起。 “錦書早上就讓花悉叫了徐氏過來,只是崔二小姐抵死不認,如今正哭鬧呢?!彼缓迷趫?,才躲去了書房。 宋珩又繼續道,“琬兒是我meimei,我定要為她做主。別說將她們攆出去,就是和他們崔家撕破臉也是要的。錦書在他們家里受了多少委屈,全都拜徐氏所賜,我們便不計較這個了。沒想到她們如今在咱們家里也作威作福起來,別說祖母不饒,就是錦書也是不依的?!?/br> 宋老夫人這才有了幾分滿意,點頭道,“所幸琬兒沒事,你回去看看,也別讓錦書難做。她還在坐月子,生不得氣?!?/br> 崔錦書從沒有想過崔錦羨會有這么惡毒的心思,就是她挑唆劉夫人求她讓宋珩納劉芮杉為平妻,她還為她找借口推脫。 以前崔錦書見到徐氏總是很尊敬,可今兒徐氏一進屋就覺著氣氛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崔錦書看向崔錦羨的眼神,總透露著一股子寒意。 崔錦書勉強忍住心中的怒氣,和徐氏作揖,“母親,錦書有話要與您說?!?/br> 徐氏還以為崔錦書是身子恢復的不好,點頭道,“咱們母女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你且說就是?!?/br> 崔錦書見徐氏面無異色,便知道崔錦羨做的事她還不知道。她試探著道,“母親可聽說了昨兒晚上琬meimei誤食了湯藥的事?” 徐氏蹙了蹙眉,關切的道,“我聽丫頭們說了,孟夫人可還好?” 崔錦書笑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哪里能好呢?母親也生過孩子,定然曉得命懸一線的痛苦。柳大夫說若不是湯藥里只放了少許的紅花,恐怕就是兩條命了?!?/br> “倒也是,所幸母子無礙?!毙焓衔⑽@氣,“弄錯藥的奴才可尋到了,定要攆出去才是?!?/br> 崔錦書便冷笑,“母親當真不知道是誰要害琬兒嗎?” “你什么意思?”徐氏從來沒有見過崔錦書用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不免皺了皺眉。 崔錦書給花悉使了個眼色,花悉會意,將人從西梢間里帶了出來。正是早上去拿早膳,卻不見了的入屏。 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坐在下面一溜玫瑰椅上的崔錦羨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怒沖沖的道,“jiejie這是什么意思?為何要綁我的丫頭?” 入屏被兩個婆子按在地上,渾身上下都顫抖著,花悉將塞在她嘴里的綢巾拿出來,冷聲道,“入屏meimei,好生說說吧?!?/br> 崔錦羨狠狠的瞪了入屏一眼,“你要和jiejie說什么?!”入屏聞言連忙閉上了嘴巴,搖著頭道,“沒……沒什么,是……是花悉……讓奴婢栽贓小姐陷害了孟夫人……” 她一家人的性命可都握在徐氏的手里,她自然不敢胡說。崔錦羨得意洋洋的望了崔錦書一眼,眼眶里卻蓄滿了淚水,委屈的道,“jiejie好歹毒的心腸,為何要陷害meimei如此?!?/br> “你……”崔錦書攥緊了衣袖。她以為抓起來入屏可以先發制人,誰想到卻把自己繞了進去。 徐氏冷眼看著這一出戲,許久才出聲道,“入屏,你可不要胡說。大小姐怎么會陷害二小姐?你要是再胡編,我便讓人打爛你的嘴?!?/br> 入屏偷瞄了徐氏一眼,哆嗦著道,“太太,奴婢不敢胡說。大小姐讓人將奴婢打暈帶到院子里來,非要讓奴婢作證說是二小姐陷害了孟夫人,要不然就要了入屏的命。入屏伺候二小姐這么多年,絕不會背叛二小姐?就是奴婢此刻死了,也不能冤枉了她?!?/br> 徐氏早就看明白了,她想起這些日子崔錦羨時常在她面前提起孟階,還有寇嬤嬤早上與她說的,便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崔錦羨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她有什么心思她做母親的怎能不知?只是她沒想到,崔錦羨竟會背著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寇嬤嬤,掌嘴?!毙焓涎劬ξ⒉[,冷冷的道。 入屏看著走向她的寇嬤嬤,忙將頭轉向崔錦羨,“二小姐,你可要救救奴婢?!彼€沒說完,寇嬤嬤便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力道又狠又重,聲音極是清脆。 崔錦羨一臉驚訝,她不可思議的道,“母親,入屏只是將真話講了出來,你為何要讓寇嬤嬤打她?” 徐氏沒有回她話,說道,“給我繼續打,打到她想起自己該說什么為止?!?/br> 寇嬤嬤點了點頭,只聽清脆的巴掌聲一聲一聲的在屋內響起。崔錦書沒有說話,花悉也不敢上前制止。 崔錦羨則撲上前來,憤岔的道,“母親,您不能打入屏。您這樣打她,豈不是說我陷害了孟夫人,又栽贓jiejie?我就知道,母親不疼我不信我?!?/br> 她后退了兩步,指著徐氏和崔錦書道,“既然你們都不喜歡我,那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她捂著臉就要跑出去,寇嬤嬤連忙拉住了她。 徐氏則看了崔錦羨一眼,面無表情的道,“讓她去?!?/br> “好!好!”崔錦羨咬著嘴唇,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