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至于西域,則有一處金礦。 南璃北兵東珠西金,由此而來。 “金礦,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空了?!辩婋S風苦笑,西域沒有其他營生,兵力又弱,如果沒有金礦,早晚成為一盤點心。 “所以,鐘長夜派人截殺我爹娘,是因為窮瘋了?”林信譏諷道。 鐘隨風看了一眼林信,閉口不言。 “你爹娘……”鐘無墨一驚,這事他還不知道。 “你爹堅信我爹尋到了鹿璃礦脈,派人截殺。害死了我爹娘,還讓這條瘋狗追著我跑了幾百里?!绷中庞脛恻c了點鐘戮。 雖然因為鐘戮這種“不殺孩童”的奇怪癖好躲過一劫,林信也不可能感激他。他殺了趙堅,也造成了自己困于趙家生不如死的幼年。 鐘無墨原本是不信的,自己的父親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但聽到是鐘戮所為,便無法辯駁了。 鐘戮是鐘長夜養的殺人刀,幼時被后母推下陡坡,為鐘家老爺子所救,又被鐘長夜養成了一條瘋狗。他只聽鐘長夜一個人的話,忠心耿耿,指哪兒打哪兒。 “鐘戮,過來?!辩婇L夜死后,他的這只忠犬,便傳給了鐘家兄弟。 然而,鐘戮沒有動。 “戮,保護主人?!辩娐疽凰膊凰驳囟⒅驑呛土中?。 主人? 所有人都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鐘戮接住鐘隨風遞過來的一塊鹿璃,嵌在靈劍之上。 “你的主人,是鐘隨風?”林信啞聲道,驟然攥緊了沈樓的手臂。 “沒錯,他的主人是我?!辩婋S風勉強站起身來,趴到了鐘戮的背上。 …… 當年那個鮮血淋漓的山坡上,是年幼的鐘隨風攥住了老國公的衣角,“爹,我們救救他吧,太可憐了?!?/br> “破相了?”老國公的性子跟鐘長夜一般無二,說出的話總是極難聽的,“也好,丑奴配你這個廢物,倒是合適?!?/br> …… “攔截你爹娘,是大巫的意思。鹿璃礦脈歸鐘家,他只要你娘回北漠。所以我幫蠻人混進來,抓你爹娘,又叫鐘戮去斬草除根。只可惜這個蠢貨,沒能殺了你?!辩婋S風頗為可惜地說。 所以,截殺林爭寒和蘭蘇的,是假扮鐘家屬下的蠻人;追殺林信,重傷趙堅,全都是鐘隨風的主意。鐘長夜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過這件事。 難怪,難怪鐘長夜面對他的質問那般驚訝。他殺錯了人,報錯了仇,捏錯了神魂!一代梟雄鐘長夜,被林信毀了神魂,入不得輪回,永世不得超生。就如雁丘鎮上那幾個跑堂一般,成了林信手上血淋淋的債! “信信?”沈樓見他氣息不穩,轉頭查看。 正在兩人走神之時,無數紅線突然從地底冒了出來。 沈樓抱住林信,一躍而起。但他沒有鹿璃,只能憑著自身的靈力躍起一丈高。 然而,空中還有幾道不知何時布下的紅線,瞬間將沈樓的后背割出血來。林信回過神,將旸谷踩在腳下,拉著沈樓快速躲過去。方才存儲的魂力尚有剩余,足夠兩人御劍。 然而那紅線似是活物,嘗到了沈樓的血,便不依不饒地追上來,牢牢纏住了他的腳踝。 此時,鐘戮已經背著鐘隨風御劍逃走了。 “咻——”一只摸魚兒劃破夜空,竄到了林信面前。林信抓住那小劍翻看,后面寫著一個“離”字。 “師父!”林信一驚,這是朱星離的摸魚兒,師父出事了! 話沒說完,就聽“噗通”一聲,剛剛飛起來的鐘戮,被人一腳踹了下來,連帶著鐘隨風在地上滾了兩圈。 “呦,你倆這急匆匆的干什么去?挖墳???”一身絳紅鮫綃的朱星離,踩著燒火棍一般的春痕劍,晃晃悠悠地飄了下來。 林信提劍要砍斷沈樓腳上的紅線,被朱星離立時制止:“別動!” “不想讓沈世子暴斃,就放我走!”鐘隨風嗆咳了兩聲爬起來,那紅線突然收緊。 朱星離二話不說,咬破手指,虛空畫了個符,彈到了紅線之上。那紅線便如被開水燙了的細蟲,倏然退去。 “咒術嘛,我也會?!敝煨请x得意地說。 林信見危機解除,瞬間撲了過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一刀勾住了鐘隨風的脖子,“我只問你,我爹娘,是不是你殺的?” “是……哎,不是我,是那些蠻人,”鐘隨風搖頭,又變成了那副貪生怕死的熊樣,“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大巫報仇!我只是資質太差,想跟他學點巫術,唔……” 話沒說完,就被林信割斷了喉嚨。 而被沈樓纏住的鐘戮,嘶吼一聲,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忽見林信握掌成爪,扣住鐘隨風的天靈蓋。 “再向前一步,我就捏碎他的魂魄!” 鐘戮瞬間收住腳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林信指尖發顫地扣著鐘隨風的腦袋許久,急喘幾口氣,慢慢松開了手?;觑w魄散的人,不能入輪回?,F世報仇,不累來生,說到底,他林信不是閻羅,沒有資格做這種事。 鐘戮接住鐘隨風的尸體,反復查看,確定他已經死了,這個刀疤臉三白眼的兇神,突然露出了一絲茫然。 被后娘虐打,被族人漠視,只有那個懦弱的小孩子關心戮的死活。廢物也好,沒主見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通敵賣國也好,他都是戮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啊啊啊??!”鐘戮突然暴起,沖向林信。 沈樓橫劍攔截,鐘戮卻一頭撞在了虞淵劍上。吹毛斷發的靈劍,將鐘戮的脖頸切斷,身首異處。 院子里驟然陷入了一片寂靜,北風吹過大荒,卷起漫漫塵沙,遮蓋了一地鮮血。 沒了主人的犬,不能獨活。 第64章 滅狼(一) 鐘無墨慢慢挪過去, 在鐘隨風的尸體前坐下, 抬手給他合上了雙眼。 林信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不發一言。 當年在洛川的小城里,師父給一個誤以為被后娘耽擱了前程的人一句批語,“蓬萊有路, 一朝錯恨”。如今用來說他, 也恰好合適。 鐘長夜靈力強大, 手腕卓絕, 乃是一方梟雄, 皇帝也要禮讓三分,是上輩子林信最難逾越的仇敵。若是知道殺父仇人是一無是處的鐘隨風,他根本不需要割鹿侯的無上權柄。 蓬萊有路,偏偏走成了荊棘途。一招錯恨, 斷了無辜之人的輪回路。 沈樓抱著他起來。 “這是怎么了?”朱星離過來看徒弟,忽然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天邊而來, 晃得人睜不開眼, “這是誰呀?” 一隊身著金甲的金吾衛,身后跟著焦頭爛額的鐘有玉, 落在了這破敗的院子里。 “二叔!鐘戮!”鐘有玉看到地上的兩人,驚呼著快步奔過去,看到鐘隨風脖子上的吞鉤刀痕,頓時紅了眼,轉身抓住林信的衣襟, “是我爹殺了你爹,冤有頭債有主,你殺我叔叔作甚?” 鐘隨風雖然無能,雖然懦弱,但自小對他們兄弟倆是極好的。父親嚴厲,日子不好過,尤其是調皮的鐘有玉經常挨打。二叔總是磕磕巴巴地攔著,說他還小。 “對不起?!绷中艈÷暤?。 “說對不起就能解決嗎?我二叔都死了!”鐘有玉哭起來,“就算他通敵叛國,也輪不到你來殺他!” 他已經主動帶著金吾衛來尋叔叔了,準備親自綁著他去見皇帝,沒準能得個從輕發落。這下可好,什么希望都沒了。 “鐘有玉!”沈樓扯開鐘有玉的手。 “是叔叔殺的,不是爹,”鐘無墨突然開口,用漆黑無波的眼睛看向兄長,“入宮,是叔叔的計?!?/br> 鐘有玉被沈樓推了個踉蹌,聽到弟弟這話,頓時愣住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有跟著鐘有玉來的家臣吳兆陽,在跟金吾衛交涉。金吾衛決定要將鐘隨風的尸體帶回京中,給皇帝發落。 “侯爺可要隨我們回京?”金吾衛統領過來跟林信行禮。 “都過年了,回什么京,我們得回南域去了?!敝煨请x擺手道。 “但,這事是侯爺上奏的,屬下不好跟皇上交代?!苯y領有些為難。 “本侯幾時上奏了?”林信抬頭看他們,眸色冷厲。從撞破鐘隨風跟蠻人的勾當之后,他就一路疲于本命,哪里有時間跟皇帝告狀。 那金吾衛立時不敢出聲了,“竟不是侯爺上奏的嗎?那屬下一并呈報給皇上吧?!闭f罷,也不敢再多言。 吳兆陽走到鐘戮的尸體邊,仔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鐘隨風,無喜無悲。捏著腰間的玉石吊墜,唇瓣微動,似在無聲地念叨什么。 沈樓看到他這番動作,眸色微暗。想起那年在南域遇到吳兆陽時,林信還跟他討論吳兆陽帶著塊桂花糕玉佩,實在好笑。 “吳萬戶,你這玉佩,是何人的?”沈樓沉聲問。 吳兆陽看向沈樓,似乎有些詫異他會注意到自己的玉佩,但還是恭恭敬敬的答了,“是小越的,不知世子可還記得?!?/br> 那年秋貢宴上,大放異彩的斷劍客吳越,那個笑起來會露小虎牙的年輕人。 金吾衛跟鐘家兄弟商量好,開始收拾鐘隨風的尸體,沒人注意到這邊。 吳兆陽看著手中的黃玉桂花糕,用談天說地的語氣,跟沈樓聊了起來,“他是我們吳家靈脈最好的孩子,國公爺說過他是上上等的資質。小越想考武狀元,想上戰場,說是要掙個列侯回來。他最佩服的就是玄國公……很久沒有人跟我聊小越,讓世子見笑了?!?/br> 沈樓看著似在克制什么的吳兆陽,神色復雜。 林信聽到這話,看了一眼那邊的金吾衛。 來大荒取角鈴,絕不是什么臨時起意,鐘隨風是在往北漠遁逃。他這么著急地要逃,定然是知道金吾衛要來抓他了。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皇帝是如何得知鐘隨風通敵叛國的? “那晚在莫歸山,是你引我去看蠻人的?”林信盯著吳兆陽。 吳兆陽微微一笑,“侯爺在說什么,小的不知?!?/br> 金吾衛帶著尸體和鐘有玉,連夜趕回京去。吳兆陽則留下來照顧鐘無墨,帶二少爺回莫歸山。 錯身離開,吳兆陽低聲對林信說了一句話,“侯爺若要尋骨灰,可往北漠去?!?/br> 林信瞳孔一縮,待要再問,那人已經背著鐘無墨,踩上靈劍消失在夜空中。 “不必追了,他知道的也不多?!敝煨请x嘆了口氣,拿過林信背上的雪寂查看。他看到林家夫婦的墳被翻了個底朝天,就知道出事了,便放出摸魚兒尋了過來。 摸魚兒既然可以用來求救,自然也可以用來尋人,只消跟著它跑便是。 “師父,我娘究竟是什么人?”林信舉起手中的角鈴。 朱星離有些訕訕,孩子大了,沒法用“小時候凍藍的”這種話糊弄了,“你娘,本名叫烏洛蘭達蘇,是可汗烏洛蘭賀若的親meimei?!?/br> 林信和沈樓具是一驚,那些蠻人說是圣女,他倆都以為是跟大巫有關的,不成想竟是北漠公主! “?!苯氢徸约喉懥艘幌?,似乎是在回應朱星離的話。 “那年蠻人大巫不知道犯什么病,非要她做圣女,還要拿她祭天,賀若竟然也同意。她不想死,就逃了出來,遇見了你爹?!敝煨请x把埋藏了多年的秘密說出來,自己也松了口氣,拿過角鈴來晃了晃,“這靈器,是蘭蘇用來找鹿璃礦的?!?/br> 烏洛蘭達蘇,有一項特殊的能力,她可以借用動物的眼睛來看東西。這角鈴,便是掛在鹿角上的,一旦找到鹿璃礦,她便可以將殘魂附在鹿眼上,看到具體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