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第47章 伐檀(八) 淵阿, 乃是一柄上古神劍, 劍光如蛟龍出淵,可斬世間邪祟。如今這把劍已經失傳,皇室根據傳說制造出了仿品,寬劍薄刃。 林信從羽林軍里挑出了九人,組成了淵阿九刃, 作為自己的近衛。其中三個是沈樓給的名單里的, 用來做底牌;其他的跟各方都不牽扯, 甚至是隨手一指的。 至于羽林軍統領推薦的幾名“精英”, 一個沒要。 其貌不揚、靈力劍法都只算中等的九人, 換上了一身墨綠錦袍,滾邊綴孔雀翎暗紋,腕扣天青石銀護腕。 將淵阿劍配給眾人,林信滿意地點點頭。上輩子, 淵阿被諸侯世家稱為綠蒼蠅,這次得讓他們改改口了。 “本侯選你們, 不為殺人放火, 為的乃是一股氣勢?!睂⑸驑墙唤o師父照看,林信便帶著尚未訓練好的淵阿九刃去了南域朱家。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割鹿侯第一個割的是朱家。畢竟柿子撿軟的捏,朱家可以說是最難啃的,況且這是他師父的本家,諸侯之中與林信最為親近。 一念宮奢華依舊,林信帶著殺氣騰騰的淵阿, 站在門外老老實實地敲門,規規矩矩地走進去。 朱顏改橫臥在軟榻上,懷中靠著換了厚毛的菁夫人,“封卓奕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般替他賣命?” “喵?”正勾撓朱顏改頭發的菁夫人翻肚皮仰起腦袋,倒栽著看林信。 “既為臣子,當替圣上分憂,侄兒不為功名利祿,為的是守住這千秋基業?!绷中乓槐菊浀卣f著,任由顛顛跑過來的毛球勾著衣擺往上爬。 淵阿九刃在后面維持著殺氣騰騰的表情。 “呵?!敝祛伕牟幻魉缘乩浜咭宦?,微微抬手,侍衛將盛放鹿璃的箱子源源不斷地抬到殿中。 一箱接著一箱,滿滿擺了一圈,將林信和淵阿九刃圍在中間。林信大致瞄了一眼,這些鹿璃至少兩倍于歲貢的數量。 “孤看了那勞什子酌鹿令,你盡管挑便是。挑足你覺得成色可以的,給封卓奕送去?!敝祛伕膹陌珟咨夏贸鲆粭l小魚干,沖爬到林信肩上的菁夫人晃了晃。 “喵嗚?!陛挤蛉瞬焕硭?,兀自在林信腦袋上蹭得開心。 這般交法,自是挑不出什么錯的。林信把這事交給淵阿去做,自己抱著菁夫人坐到朱顏改身邊,瞬間換上一副討好的嘴臉,“夫人的脾氣似乎好了不少?!?/br> 朱顏改伸手摸了一把貓頭,菁夫人不樂意地回頭佯裝咬他,卻沒有如先前一般地伸爪撓人。 “沈樓那小子,不讓夫人吃火焰魚。斷了魚之后,便好了不少,”朱顏改這般說著,眼中露出些許笑意,抬手將一只八角玲瓏金香球扔給林信,“這是給他的獎賞?!?/br> 金絲纏成的小球,只有鵪鶉蛋大小,與尋常紈绔子弟掛在腰間的香墜子一般無二。只是林信看得出來,那些看似雜亂的金絲,其實都是陣法圖,種種復雜的陣法疊加,便成了一顆存儲殘魂的容器。 “殘魂入內,可保十年不散,”朱顏改對自己的新作很滿意,“此物名為黃泉珠?!?/br> 有了這個東西,林信就不必用靈力一直捧著尋來的魂片了。珍而重之地將黃泉珠系到腰間,而后眼巴巴地看向師伯,“那我的靈劍呢?” “你有吞鉤了,還要什么靈劍?!敝祛伕钠鹕?,離開了正殿。 林信回頭看一眼,朱家的人和淵阿九刃互相盯著,應當不會出什么岔子,立時快步跟上朱顏改,“君王賜,不敢辭。吞鉤是個邪物,煞氣很重,不能多用?!?/br> 朱顏改斜瞥他。 第48章 伐檀(九) “亦蕭傳信過來說, 說你要扶封重上位, 孤想親耳聽聽你的理由?!毙排c封重都是朱星離的徒弟,他們要謀反,定然會把朱星離牽扯進去,進而牽進整個朱家。 朱顏改帶他走上一處高閣,名為摘星, 廊柱上寫著兩句話: 【登樓低聲語, 莫驚天上人?!?/br> 煞有介事地寫出來, 好似真的高到了天上去, 頗有意趣。 “師伯可知, 中原人如何看待南域嗎?”林信站在沒有欄桿的高臺邊緣,眺望遠方。此處的確很高,可以看到整個菩提城。城中車馬流川,人頭攢動, 一派盛世之景。 “他人如何看待,與我何干?”高臺風大, 卷起朱顏改艷麗的鮫綃廣袖, 宛如烈火中起舞的鳳凰,隨時要乘風而去。 作為富有的朱家家主, 誰做皇帝都得看他臉色,等閑不與他相干。不到萬不得已,朱家是不會摻和進奪嫡這種事的。 “南域一片瓦,中原萬頃田,”林信收起向長輩討糖吃的表情, 正色道,“并非是封重想爭皇位,也非是信貪戀權勢。太子有治國之志,無經世之才,剛愎自用,心胸狹窄……酌鹿令不止驗鹿璃這一條,師伯應當比信清楚?!?/br> 酌鹿令要加一成鹿璃歲貢,起初幾年可能還不明顯,只消用歲貢的黃金換了鹿璃便是。但隨著庫存告急,鹿璃的價錢定然會瘋長,到時候,永遠不缺鹿璃的朱家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上輩子,林信也曾努力做個忠君之人。畢竟他已經是不義的弒師之徒,不想再戴個不忠的帽子。 但封章不信他,元朔帝死后,便想置林信于死地。 “臣不過是先帝的一把刀,皇上繼位,臣便是皇上的刀?!睗M身煞氣的林信跪在封章面前,脫下吞鉤平置于膝前的青石板上。 封章穿著明黃龍袍,坐在寶座之上,周圍立著十八名高手,防備林信隨時暴起,“朕打算將南域的鹿璃礦收回來,但是朱顏改實在是塊難啃的骨頭?!?/br> 朱家兵力強盛,鹿璃充沛,且一直按時繳納鹿璃。除了朱顏改脾氣不好時長給朝廷沒臉之外,沒有任何大錯。無故攻打南域,定會令四域諸侯不滿,一個不慎就會使大庸陷入亡國的危險。 要從朱家手中搶走礦脈,新帝寵臣出的主意是,殺了朱顏改,讓朱家大亂,朝廷以平亂之名,趁機接管朱家。 “陛下要臣去殺絳國公?”林信垂目,眸中盡是冷意。 “這種事,愛卿去做最為合適,便如當年你殺……鐘長夜一般,”封章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朕信你的能力?!?/br> 殺字之后短暫的停頓,讓林信攥緊了拳下的衣擺。朱顏改是他的師伯,雖然起初對他有諸多誤解。但這么多年來,已然漸漸明白了朱星離的死因,近日還將當年朱星離托他做的靈劍給了林信。 如今,封章讓他去殺朱顏改。 拿起面前的吞鉤,林信緩緩站起身來,沒有再看寶座上的君王一眼,冷鐵鑄的刀,也是有心的。 出了大殿,遇到滿臉愁容的封重。 “皇上讓我去西域平亂?!狈庵氐拿碱^皺得死緊,因為酌鹿令的推行,皇權收攏,國庫充盈。然鹿璃價高,諸侯之地,民不聊生。新皇又提了歲貢,各地怨聲載道,百姓揭竿而起。 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君不仁,視人命如草芥。 林信回頭,看著那金碧輝煌的正殿,滿眼殺意,“天不仁,就破天;君不仁,便滅君!” 他注定是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 這一世,一切還未發生,要勸服朱顏改絕非易事,林信也沒打算讓他馬上鼎力相助,“還未到要謀反的境地,師伯不如暫且觀望。侄兒會盡力,讓皇上名正言順地傳位給封重?!?/br> 硬碰硬的謀反并不明智,就算得到朱家的支持,要成功也非常困難。且不說皇室掌握的兵力,天子遇難烽火燃,諸侯如沈歧睿之輩,定會群起而救之。 朱顏改抬手,將一把流光溢彩的劍扔給林信,一言不發地躍下高臺,飄然而去。 林信接住那把漂亮得過分的劍,臉上露出笑來,高聲問:“師伯,這劍叫什么名字?” “旸谷?!?/br> 古有旸谷,生扶桑,十日所棲。 旸谷,日升之地;虞淵,日落之處。 踩著靈力通暢的本命靈劍,林信迫不及待地趕回墉都,想給沈樓看他的劍。 “走了?”林信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滿眼失落。 “出使北漠,得扛著皇旗騎馬去,慢得很,耽擱不得?!敝煨请x拿著黃泉珠把玩,忍不住感慨自家兄長的天縱之才。 “他的神魂尚未治好,你怎么能讓他一個人去北漠?”林信把黃泉珠搶回來。 “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已經剔除了,”朱星離又把珠子搶回來,背過身去研究上面的陣法,“沈家小子當真聰明,神魂離體一學就會?!?/br> 神魂離體之后,什么都看得清楚,那些補上的碎片也清晰可見,比用陣法提魂要方便許多。但這東西很難學,朱星離也是研究了許久才搗鼓明白的。 “剔除?”林信蹙眉,要把粘到神魂上的雜質去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過程想必不能美好。 “嗯,以魂補魂雖然快,卻不是長久之計,我再想想?!敝煨请x說著,將黃泉珠掛到了自己身上。不待林信說什么,突然指了一下背后。 林信轉頭看過去,就見封重別別扭扭地站在門口。 “師兄?!狈庵刈哌^來,坐到林信身邊。 林信瞥他一眼,不理他。 “師父都跟我說了,那日是我不好……但你也該跟我說一聲……”說了半晌,沒得到一句回應,封重撓頭,“莫生氣了,我給你買好吃的?!?/br> “嗤——”林信忍不住笑出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貪吃???” 不知道師父跟封重怎么說的,左右兩人算是暫時和好了。有師父在,林信并不擔心跟封重有什么講不通的,只一心擔憂著遠上北漠的沈樓。 噬靈這種無解的詛咒,就是北漠蠻人搗鼓出來的。已經擁有了噬靈的北漠,對于修仙之人就是龍潭虎xue。 割鹿侯心情不好的后果,是很嚴重的。 朱家上繳的鹿璃數量充足、成色完美,無可挑剔。林信便以朱家為標準,前往望亭侯封地驗歲貢。 望亭侯自認為帝王心腹,對于新政酌鹿令鼎力支持,早早準備好了鹿璃。 “這顆成色不足,這顆雜質過多,這顆還帶著雜石……”林信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準確地一顆一顆指出來。 起初還滿臉坦蕩的望亭侯,漸漸冒起了冷汗,“小林侯,這般挑法,是不是太苛刻了?” “侯爺誤會了,這可算不得苛刻,”林信挑眉,勾勾手,示意望亭侯湊近些,笑著開口,語氣輕得仿佛戀人間的耳鬢廝磨,“本侯還有更苛刻的?!?/br> 說罷,抬手,已經有經驗的淵阿九刃呼啦一聲將整箱鹿璃倒在地上,平攤開來。 原本只是挑揀表面的瑕疵,如今竟是挨個檢驗。 望亭侯一次被削了兩個縣,各地的小列侯得到消息,頓時緊張起來。林信一路走,一路削。到年底,削了二十幾個縣,直接奪了三個列侯的爵位。 大庸有國公四位,列侯三十幾個,皆為獨立可自治封地的諸侯。大的列侯能有幾個郡,小的卻只有幾個縣??h不夠削,便只能奪爵。 林信有自己的標準,并未按照羅侍君那套來。列侯們怨聲載道,紛紛上奏抱怨林信太過嚴厲。元朔帝卻龍顏大悅,直接給了林信先斬后奏的權力。 諸侯們頓時沒了聲息,開始想辦法自救。 蠻人的使者已經抵京,沈樓也跟著回到了墉都,不日將舉辦宮宴。而此時的林信,踏上了東域林家的地界。 林家所在,名為踏雪廬。東域溫暖,并不多雪,這名字乃是指秋日荻花白,置身荻花蘆葦間,如踏雪而行。 如今已經過了荻花開的季節,踏雪廬景色依舊很好,流水淙淙,芳草萋萋。蘆葦深處,琴聲幽幽,清越的歌聲如晚風起落: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漣猗。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作者有話要說: 注:最后幾句詩,源于《詩經·伐檀》 小劇場: 《割鹿侯超兇篇》 列侯甲:抗議,這挑揀方法也太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