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木舒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不是兩個包袱,而是兩個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孩。 兩個孩子似乎剛出生不久,紅彤彤皺巴巴的一團,說難看也是真的難看,小嘴巴砸吧砸吧的,連眼睛都睜不開。 唐無樂隨手將兩個襁褓一丟,巧勁一甩,兩個孩子就輕飄飄的落入了木舒的懷里,木舒趕忙伸手穩住兩個孩子,將松散的襁褓裹得嚴實些,免得他們受了風。木舒疑惑的抬頭正想詢問什么,唐無樂就百無聊賴的重新坐回到火堆邊,興趣乏乏地道:“一男一女私奔還是什么的,被人謀財害命,女的那個生了孩子大出血,死了,男的那個殉情了,說拜托我給這倆孩子找個可以寄托的人家?!?/br> 木舒聽完就覺得心中微瘆,看著懷里兩個軟綿綿的孩童,又有些說不出的憐惜和同情:“……原來如此,竟是一出生就……” 唐無樂眼看著蔬菜也快烤好了,往自己嘴里丟了一塊雞rou試了試味道,含糊地道:“他爹說他們一個叫江小魚,一個叫江無月,是一對雙生子??丛谒麄儍蓚€是孩子的份上,就順手救了?!?/br> 木舒聽罷,卻是一臉木然的抬起頭來:“……少爺,你說他們叫什么?” “嗯?”唐無樂將烤好的蘑菇裝進木碗里,重復道,“江小魚和江無月啊?!?/br> 木舒覺得自己呆毛都炸了。 她抱起兩個孩子不管不顧地撞進了唐無樂的懷里,不等唐無樂詫異她的投懷送抱,木舒就帶著哭腔用額頭撞上了他的鎖骨,慘淡道: “少爺!快跑吧!這回可真的要上天了!” 第六十二章 江楓邀月 木舒對武俠小說的興趣不大,也僅限于聽過或者看過, 這么多年過來, 劇情人物甚至名字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而她能記住的那些人物, 無一不是性格相當出彩的人,如黃藥師, 如花滿樓,如西門吹雪。他們或許亦正亦邪,或許理念迥然不同, 但是木舒或許會因為一兩個細節以及只言片語而記住這些人物, 不過大多數情況下, 她記住的角色都有著正面且值得學習的一面。 記住邀月是一個例外,但是木舒記住了這個以月為名的女子, 因為她是何等的孤傲, 又是何等的瘋狂。 偏激冷酷, 控制欲極強, 她是高懸天際的明月,卻被仇恨蝕骨, 傾盡了半生用于復仇, 最終連唯一愛她的meimei都死在她的手下。木舒當初只覺得她很矛盾, 矛盾到無可救藥, 也委實可悲到了極點。邀月高傲孤僻, 可因為愛上了天下第一美男江楓,而江楓卻愛上了她的奴婢花月奴,邀月便從此陷入了仇恨的漩渦里難以自拔, 但是在嫉恨與痛苦中扭曲的她,又無時無刻不期待著解脫。 她耗費了十六年的時間培養出了一個完美的花無缺,讓一對雙生兄弟互相殘殺,便是為了得到救贖。 她授予meimei憐星武功,自覺地自己對meimei恩同再造,便不允許自己的meimei杵逆自己,可最終卻是一生孤孑,形單影只,青絲覆雪。 就如她曾經所說的那樣:“我也是人……只可惜我也是人,便只有忍受人類的痛苦,便只有也和世人一樣懷恨、嫉妒……” 一場無望的相思同時打碎了她的愛戀與驕傲,她甚至要用自殘這樣的方式來緩解內心的痛苦,只因她愛的人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神女有意,襄王無心,江楓那么狠,為了報復甚至自裁死于邀月的面前,于是這份痛苦便真的橫亙了邀月的一輩子。 邀月恨江楓的狠心,江楓恨邀月的無情,甚至于如今他的孩子寄托了他的心愿,有了“無月”之名。 木舒坐在一處農舍的炕上,看著炕上兩個小小的襁褓,千言萬語最終不過化為一聲輕嘆。她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手暖熱,再輕柔的覆到嬰孩柔嫩的小臉上。如今風雪已歇,天氣也略有轉暖,但無論如何也還是冷的,對于兩個剛出生的孩子來說還是過于難熬。更何況方才逃命似的奔波,連她都有些受不了,更不用提兩個脆弱得幾乎一捏就碎的小團子了。 即便如今有了落腳之處,距離事發地點也已經離得很遠了,木舒的心中也依舊存著幾分因忌憚而起的心慌不寧。 看著炕上睡得正香的兩個孩子,木舒竟也在恍惚間產生了幾分不真實感。 《絕代雙驕》的劇情起源于邀月的復仇,她帶走了江楓的一個孩子,并將另一個孩子送走?;耸甑臅r間關注他們培養他們,最后要他們自相殘殺,只要一人死亡,另一人便要陷入永久的悔恨與痛苦之中,這就是她對江楓的報復。然而如今劇情尚未開始,便已經被他們破壞得一塌糊涂了,江楓沒有自裁死于邀月的身前,沒有臨死前的那一番痛罵,邀月心中的仇恨是否會淡去些許? 實話說,古龍筆下的女人,木舒少有不慫的,那些偏向與反派的女性角色,不是惡毒得令人悚然,就是扭曲得令人心驚害怕。 當時的情況下,也幸好他們跑得快,不然少爺打不打得過邀月和憐星兩大boss暫且不說,但是帶著他們三個累贅,鐵定是打不過的。 #吃個飯都能刷出野外boss。# #這人生一定是現充的吧?# “這兩個就是那什么明國第一美男江楓的孩子?”為了不引起這個小村莊中村民的惶恐,唐無樂換了一身平民常穿的短打,極其擅長易容術的他還將自己的言行舉止進行了微妙的改變,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柔和溫潤了起來。然而此時他正伸著一根手指,輕佻又漫不經心地戳著兩個小孩的臉蛋,語氣中的嫌棄簡直掩都掩不住,“當時候也看了,沒覺得好看到哪里去啊,還不如少爺我呢?!?/br> 木舒略微有些沉重的心情在聽見這一句日常自戀的話語之后便煙消云散,片刻的無語之后,卻是好笑地附和道:“是是是,少爺你最好看了,比扶蘇先生還好看呢,就別跟兩個孩子置氣了,再戳下去一會兒孩子就止不住口涎了?!?/br> 聽見木舒的確對那所謂的明國第一美男子不感興趣,唐無樂才冷哼一聲收回了手,微微偏頭,道:“你們女娃子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歡拿扶蘇作比,其他也就算了,樣貌卻是不該以他喻之的,雖然他故事寫得有趣,但大概人是真的丑?!?/br> 葉.扶蘇先生.大概人真的丑.木舒:“……”臥槽少爺你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你。 戀愛中的人智商大概都不在線,對一切出色的男子都滿懷敵意的唐無樂黑完了扶蘇又開始萬般在意起江楓的存在了:“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知道這么多江楓和邀月的事情的?”總不會是一直關注著這個以容貌之美而揚名江湖的公子哥吧? 對此木舒表示自己很無辜,解釋道:“前些時日下雪,我身體弱出不得門,在萬梅山莊待得無趣,西門就讓人給我講些江湖趣事聽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關注的消息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劍客,如何會放過神劍燕南天的消息?燕南天就江楓這么個義弟,事情還牽扯上了邀月宮主,你看江楓的孩子都生下來了,可見他們私奔已經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了,自然就被當做趣聞說給我聽了?!?/br> 木舒倒沒有說謊,只是西門吹雪收集的消息沒有那么多愛恨情仇罷了,不過也并無大礙,糊弄過去就好。 唐無樂倒是不疑有他,心情也略微舒緩了些許,不過一想到這明國第一美人和第一美男居然沒成好事,江楓臨死前還那么一副仇恨置身的樣子,便忍不住問道:“你剛剛說邀月是江楓的救命恩人,江楓卻帶著邀月的奴婢私奔?懷胎十個月才生下孩子,也就是說江楓和那什么花月奴在移花宮里就成了好事?不過一直瞞著直到孩子大了瞞不住了才私奔?難怪邀月氣瘋了呢?!?/br> 木舒仔細想了想發現的確是有這么個可能性,邀月要是知道自己對江楓百般溫柔體貼,江楓卻一邊受著她的好,一邊轉身就和自己侍女珠胎暗結,的確是要氣瘋了不可:“……大概是江楓看出了邀月對他有意,又不敢直言惹她慍怒,所以才一直瞞著吧?!?/br> “那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不喜歡,直言相告就是了,怎么就能這么坦然地睡了移花宮的侍女?”唐無樂也是聽得百般不解,只覺得這明國的江湖人怎么都帶著一股子無人能懂的葉凡式風花雪月。他思索了片刻,想到江楓那苦大仇深仿佛被逼良為娼的模樣,又忍不住問道,“我問你,邀月可是關著他、迫著他、逼著他娶她,不然就要殺死他?不然江楓怎么這么恨邀月?” “不可能的吧?!蹦臼嬉幌肫鹛茻o樂描述的畫面,就忍不住毛骨悚然,“邀月那么驕傲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 木舒還記得憐星說過,說邀月救了江楓,對他百般照顧,說邀月一輩子都沒有對別人這么好過。而且邀月也說過自從花月奴帶走了江楓,她就再不信任任何人了??梢姰敵跹聦瓧魇呛蔚鹊纳闲?,雖沒有放下身段親自照顧他,卻是點了自己侍女之首去打點江楓的一切。如果真的按照唐無樂這般說法,邀月關著江楓,那花月奴和江楓這個不懂武功的公子哥又怎么可能逃得出移花宮? 木舒一臉懵逼,唐無樂也一臉莫名其妙,問道:“既然沒有關著他逼著他,那不提邀月喜歡他這件事情,單單說任何一個男子睡了移花宮的侍女還一同私奔,邀月發怒也是正常的吧?你莫忘了,移花宮是全女子的門派,是邀月憐星憎恨世間的薄情男子所以才成立的門派,幾年前有人輕薄了移花宮的弟子,被邀月追殺千里,最終亡命掌下,這才鑄就了移花宮不容侵犯的尊嚴和地位?!?/br> “女子門派本就多有不易,江楓睡了邀月的侍女還帶她私奔,日后江湖人提起移花宮,豈不是要多一些不干不凈的閑言碎語?” “你確定邀月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不是殺父仇人嗎?” 木舒和唐無樂面面相覷,臉上幾乎都寫著大寫的“懵逼”。 “不、不提這個了……”木舒捂著心口覺得無比的心累,但是不管真相如何,他們帶走這兩個孩子都是一件好事,“就讓移花宮宮主以為這兩個孩子死了吧,不然看見這兩個孩子,心中的仇恨便永遠無法淡去,想要解脫是何等困難的事情?” 唐無樂有些牙疼的倒抽一口冷氣,沉聲道:“……以后能不來明國,最好就別來了?!?/br> #三觀不同如何愉快的玩耍。# “那這兩個孩子,你打算怎么解決?”唐無樂伸手對著兩個孩子又摸又捏,木舒看著那皺巴巴的小團子不舒服的抿起了唇,正想去阻止他。唐無樂卻忽而眉頭一挑,勾唇笑道,“根骨居然還都不錯?難得的好料子,而且還資質相差不遠。不如你帶一個回藏劍,我帶一個回唐門,以后再讓他們比試一下,看看我們兩家誰教得好?” 唐無樂覺得這個想法不錯,能和喜歡的人多一點羈絆總是好的,將來或許還能打著看孩子的名號走一趟藏劍山莊呢? 木舒面無表情的抱著小團子,覺得時隔多年,大宇宙的惡意又糊了她一臉。 #少爺,快住手吧,大事都被你干死了。# #說好了不走劇情的呢?# 第六十三章 針尖麥芒 唐無樂最終打算帶走江小魚,因為江無月名字中的“無”字錯了輩分, 他們兩兄弟也不是唐家內堡本族的人。 木舒動作輕柔地抱著江無月, 神情很糾結:“……可是, 上次的唐門弟子,就叫唐曉魚啊……不會重名嗎?” “沒關系的, 重名的多了去了,大不了取個諢名,以后大家就這么喊?!碧茻o樂說得勞神在在, 絲毫不在乎這么一點小事, 還揚眉勾唇, 壞笑著道,“女子不必從字, 我們下一輩的從字還沒定下, 所以他只是暫時改個姓, 誰知道他以后會不會叫唐醋魚呢?” 木舒:“……少爺快別玩了, 孩子會恨死你的?!?/br> 唐無樂被這一句低聲的抱怨喃得心口微暖,竟有種夫妻商討孩子姓名的溫馨感。這般想著, 他不由得微微柔和了眉眼, 斂了那份凌厲到近乎邪氣的鋒銳, 低低地哼笑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當初我們從字未定, 老頭子給我和我哥翻遍了書冊,才取了子尋與永樂兩個名字,想著不管從字是什么, 配上這些字,蘊意大抵都是好的?!?/br> “誰知曉從字一定,子尋成了無尋,永樂成了無樂,差點把老頭子氣了個半身不遂,叫唐醋魚又有什么奇怪的?” 木舒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想到唐門長老歡天喜地地給兒子取了名字,轉頭卻被坑得一臉血忍不住暴跳如雷的模樣,居然也異常的鮮活可愛。唐無樂鮮少提及自己的家人,但是此時用孩子般略帶抱怨的語氣調侃,便也自然而然地沁出幾分溫柔的暖意。 唐無樂一直知曉,自己喜歡的人算不得江湖絕頂的美人,但是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好看的笑容。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是習慣抿唇,秀麗的眉梢輕撇,眼角微揚,顯得格外靜謐恬淡。她笑起來的樣子總是讓人想到一些寧靜美好的事物,如琉璃珠翠,冷瓷驪珠,溫潤而剔透。許是她心中遼闊無垠的雋爽為她的眉眼點綴上蒼翠的美,于是笑容也似冬日的暖陽,潑灑下一地憫人的溫存。 唐無樂看得微微一晃神,心口便也像溢滿了水的杯盞,盛不住的情緒在過度的飽滿之后不斷溢散,便泛起了無法自抑的溫柔。 “我們以后有了孩子,定然是要等從字決定了之后再取名的,萬不可像老爺子這般鬧出笑話了?!碧茻o樂的語氣很平淡,斂了往日里的輕佻,少了幾分戲謔,竟是流露出了萬分的認真,“若是女孩,定然要像你,要長得可愛,還要聰明,這樣才不會被男人騙了;若是男孩,最好長得像我,性格像你,你畢竟比我聰明太多了?!?/br> 他說話時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仿佛那樣的美好觸手可及。他好似沒有看見木舒轉瞬僵硬的笑顏,兀自抬起手輕柔的撫摸著她的發,語氣輕柔地道:“老頭子是個與世無爭的,只喜歡研究暗器,不喜歡插手其他瑣事。人很好,也隨和,就是太過于老實忠厚了些許。因為他有兩個總是惹他生氣跳腳的混小子,所以會更喜歡安靜一點的兒媳,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br> “我大哥是個混的,跟我不一樣,他是真的愛玩愛鬧,風流債當真不少。你以后離他遠一點,免得他見你漂亮,一個口無遮攔就輕薄了你,我還要把他拖去演武場立木樁,也是麻煩事一件。我娘去得早,沒怎么管我們哥倆,所以我哥才那樣鬧騰,你別介意……” “少爺,別說了?!蹦臼嬷挥X得聽得堵心,甚至忍不住略顯失禮地打斷了他的話,“……少爺當真不是在報復我嗎?” 明明知道,她對他并非無情,但是終究無法去回應,也不愿意去傷害他,為何兩廂放過,就是如此之難呢? 木舒垂眸,微微低下頭,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眸——大哥總說她看待世事太過通透,恐有慧極必傷之哀,可有一些東西,哪怕是看透了,也無法拒之門外。畢竟如果感情這東西能以理智去掌控,那還能叫做感情嗎? 唐無樂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看著她以一種全然拒絕的姿態站在他的面前,輕聲問出這么一句令人痛心的話語。 許久,唐無樂才一手抱著江小魚,一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木舒心中微微一驚,卻是被他拉著往前走,只能慌忙穩住懷中的襁褓,步履踉蹌地跟著。唐無樂一言不發,只是握著她的手,往前走。木舒落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挺直的脊背,竟恍惚間覺得風雪皆休。 ——好似蕭卿與梨白,一個不小心,就能白了頭。 “我知曉你在顧慮什么,卻又不明白你在猶豫什么?!碧茻o樂的聲音低沉喑啞,似是強制壓抑的感情涌上喉頭,于是話也沙,音也嘶,訴不清其中的情緒到底是憤怒還是難過,“你那么聰明,那么通透,能把握人心,能顧全大局。既然能這么從容有度的面對外頭的風風雨雨,能無懼世間一切的坎坷險阻,那你為何要如此輕易就認了命?將自己隔閡在塵世之外,獨自一人去迎接終局?” “生也好,死也罷,不過都是人的一生;愛也好,恨也罷,到底不過是一個人生命中應當經歷的悲喜?!?/br> “如果不是因為‘哥哥’是哥哥,‘父親’是父親,血脈至親無法抗拒,你是不是連他們都要一同隔絕在外?”唐無樂猛地轉過身,握著她的手卻不放,甚至是無法自制一般的加大了力道,漆黑如寒涼永夜的眼眸都亮起了鋒芒,“我想保護你,你卻不允許;我想和你一起去抗爭這所謂的命運,你也不允許;甚至我愿意承擔自己的抉擇帶來的一切磨折,你也仍然不允許?!?/br> “你給我聽著,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心慕于你,所以我不愿讓你死,也不愿讓你一個人去面對這所謂的天命?!?/br> “放任自己心慕之人去獨自面對一切,自己卻什么都不做,我唐家堡沒有這樣的歪種!” 木舒猛地一咬唇,卻無法收手掩住自己的臉,心口窒悶的疼最終化作眼角酸澀的淚,宛如決堤的洪水般潸然而下。 如果,她是這個世界里土生土長的“葉木舒”,而沒有曾經那份作為“木舒”的過往,她是不是就能像唐無樂所說的那樣,勇敢地面對未來,絕不屈從于命運,肆意的享受自己的人生?如果,她這具及笄之年的驅殼不曾困住一個年近三十歲的靈魂,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多小心翼翼的顧慮,這樣多步步為營的躊躇?如果自律自省的枷鎖沒有捆縛她的靈魂,她是否也能笑著說至少我瀟灑地活過? 太多的疲累與惶惑,她那些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寧可一個人帶進棺材里的前生,沉甸甸的壓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令人窒息。 木舒只覺得視野間一片模糊,纖細的柳眉郁結地皺起,努力抽回手想擦干眼淚,卻被死死攥住不得解脫。 于是心中的酸楚傾斜而出,她嗓音微微嘶啞,幾乎竭嘶底里地道:“我能背負的,為什么要撇給他人?!” “我不怕苦,不怕痛,也不怕累!我只怕我短暫的一輩子留給你們的不是幸福,而是我如今背負的所有!” “唐無樂!”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哭得那樣狼狽,腰板卻挺得筆直,似雪地青松,帶著寧折不屈的傲然堅毅。她那雙被淚水洗滌得越發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視著他,清麗姣好的眉眼都顯出石碑一般僵硬的肅穆。 “人的一生,不幸總是多過于幸運的,我覺得我已經足夠幸運了,有疼愛我的兄長,有寬和的父親,有優越的家世,我的生命只是短暫,卻并非不幸福!雖然總有一些遺憾無法彌補,但是——”她幾乎哽咽得泣不成聲,只能微微偏首,以肩膀蹭去臉頰上的淚水,低低地道,“我選擇的路我自己走,能遇見你,已經是幸事一件。已經夠了,我想要的,都已經擁有了?!?/br> 親情,友情,愛情——尋常人一輩子或許都不能完全得到的東西,她都擁有了,那還有什么好不甘心,還有什么好埋怨的? 如果說無法長相廝守的愛情是一種遺憾,但是人生在世,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那是正常的事情。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那是需要謝天謝地的事情。甚至于人的一生能夠遇見一個讓自己動心的人,那就已經非常幸運了,再強求太多,可是要折了福分的。 似乎兩人的爭執和木舒過度起伏的心緒驚擾到了無月,小小的男嬰抿了抿唇,細聲細氣的抽噎了起來。 木舒有些驚慌地低下頭,鬢邊的青絲狼狽地垂下,柔軟的落在襁褓之上,被男嬰軟乎乎的小手攥住。木舒再次用力抽回手,唐無樂卻自己松了手,她立時抬起手腕微紅的手抱緊襁褓,輕輕晃悠地哄道:“……乖,不哭,不哭……” ——也不知曉是在勸孩子別哭,還是在勸自己莫哭。 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孩子軟嫩的臉蛋,指尖卻不可抑制的顫抖著,哪怕帶著御寒晶鏈,都覺得那么的冷,那么的涼。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幾乎看不清自己的指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卻忽然伸出,握住了她顫抖不已的手指。 木舒猛地抬起頭,卻看到唐無樂站在她的身前,離得極近,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醞釀著一片莫測詭譎的邪意。 “我勸不動你,你也勸不動我?!彼@般說道,“你能知足,我卻不能,我想要的,我沒有得到,所以我不會善罷甘休?!?/br> “你就算想死,我也不會允許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