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你跟我來一趟!”蔣昊撂下這無比生硬的一句便轉身走出了院子。 羅氏愣在原地,心中開始不安起來。蔣靈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蔣昊的背影,推了推羅氏,輕聲道:“娘,爹恐怕是開始懷疑哥哥當年病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羅氏回過神來,想想覺得很有可能,知道了蔣昊忽然異常的原因她心中的不安反而消了不少,定了定神,拍了拍蔣靈兒的手就抬腳大步跟了上去。 當初她告訴老爺遷兒被送去了一戶農家,并給了銀錢囑咐對方好好照顧的,是照顧遷兒的那對夫妻告訴她遷兒得了重病死去的,如今她也只需這么說,至于那對夫妻為什么欺騙她,她怎么知道? 如今遷兒好好回來了,老爺想來也不會揪著這事不放,大概不會費功夫去驗證。最多就是問問遷兒其中隱情,遷兒肯定會幫著自己圓過去的。 蔣昊剛走到門口,忽然蔣進院子里的一個小廝急色匆匆臉色哀戚的跑過來,嘴里大喊著:“老爺不好了,大少爺他……” 蔣昊一聽到“大少爺”這幾個字便是神情一緊,“進兒怎么了?” 小廝氣喘吁吁的在他幾步遠處停了下來,不敢看他的眼睛,先前大喊的氣勢也弱了下去,低著頭戰戰兢兢的道:“大少爺他死了……” 死了…… 蔣昊猛的后退一步,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般,頭腦發暈,雙腿顫抖身子搖搖欲墜。 剛出了蔣遷院門的羅氏忙走上前來扶住他,見他臉色不對,忙焦急的問道:“老爺你怎么了?” 聽到動靜的蔣靈兒也忙跑了過來,扶住蔣昊的另一側。 “死了……”蔣昊喃喃的重復著,腦中的眩暈讓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什么死了?羅氏沒聽到剛才小廝的話,此刻一頭霧水。 蔣靈兒卻是立刻就聯想到了什么,猛的扭頭看向兩步遠處正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小廝,艱難的問道:“大哥怎么了?” “大少爺他、他……死了!”小廝硬著頭皮又說道。 蔣靈兒一怔,羅氏張大了嘴巴。 蔣進的院子和房間里跪著一地的丫鬟小廝,一個個低著頭瑟瑟發抖,臉上全是恐慌,丫鬟們都低聲的哭泣著,也不知道是為服侍多年的蔣進的死而傷心還是難過她們接下來的命運。 羅氏和蔣靈兒扶著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幾歲的蔣昊走進了屋子,哭泣的丫鬟們忙抑制住哽咽死死的咬著唇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窗戶和門都大開著,金色熱烈的陽光鋪滿了半個房間,蔣進半絲生氣也無的躺在床上,床離窗戶很近,年后他的身體狀況便急轉直下出個院子都力不從心,可整日待在屋子里又覺悶得慌便讓下人將床挪到靠窗的位子了,從入春之后便每日大開著窗戶,睡在床上看著窗外靜藍的天空發呆。 此刻的他整個人便沐浴在陽光之下,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臉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光束中滿是飛舞的塵埃,讓人覺得仿佛塵埃也是有生命的。 蔣昊心中大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忽然甩開羅氏和蔣靈兒的攙扶沖向床榻,趴在床側痛哭起來,“進兒——” 羅氏和蔣靈兒呆呆的看著,雖然她們如今巴不得蔣進早死,卻也沒想到他會死的這么突然。昨天晚上下人不還說他喝了濬王妃開的方子熬得藥好了很多嗎,她們還以為他會因為這藥多拖些日子呢,沒想到這不過一夜的時間就死了…… 蔣昊沒哭多久便撐著床榻猛的站了起來,轉身氣勢洶洶的往外走。 羅氏和蔣靈兒回過神來嚇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羅氏一手拉著他一手握著帕子按著眼角,聲音悲痛道:“老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當務之急咱們是先料理進兒的后事啊……” “是啊爹,”蔣靈兒也神色悲傷,哽咽地道:“大哥這么突然的就走了,咱們還什么都沒準備呢!” 蔣昊陰惻惻地看著她們,咬牙道:“都是你們把那個掃把星接回來,明知道他和進兒命里相克,你們把他接回來安的是什么心?” 羅氏心里“咯噔”一下,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心里懊悔得不得了,如果蔣遷遲一天回來就好了,偏偏在今天回來,可不就是他一回來蔣進就一命嗚呼了嗎,難道真是命里相克不成? 本來蔣進一死,日后在這個家里她就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行事了,他好好病死的也怪不到她的身上,可如今倒好,老爺竟然怨上自己了…… 蔣靈兒也是覺得運氣太背,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不這么急著讓蔣遷回來了,怎么會有這么湊巧的事情呢,他一回來蔣進就死了,別說爹了,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有可能真的是蔣遷克死了蔣進。 “老爺,妾身真的沒想到那大師說的話這么準,妾身也是太過思念遷兒才迫不及待將他接回來的,妾身……”羅氏焦急的解釋著,可一字字一句句全是在表明著她自己是如何的無辜。 “哥哥……”蔣靈兒看著院中站著的少年,莫名的一陣心虛。 羅氏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在對上少年清凌凌平靜如冬日冰封的湖面一般的眼神時身上莫地一寒,慌亂的低頭避開了。 “這個孽子,掃把星!”蔣昊見了他卻是火冒三丈,大步走過來,揚起的手就重重地對著蔣遷的臉落了下來。 院子外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上,景繡和青霜皆是一身男裝,一白一黑,掩映在綠葉中將院子里正在發生的事情全部收入眼底。 青霜低聲忿忿道:“這個蔣昊實在是太過分了!” 景繡輕輕的嘆息一聲,只覺得少年的背影那么的寂寥孤單,太讓人心疼了,有這樣的父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少年沒有因為蔣昊氣勢洶洶而來有任何的動作神情也是絲毫未變就那么靜靜的等著他走進,然后目光平靜的看著他高高揚起的手,在他的手落下時嘴角溢出一絲帶著諷刺的輕笑,伸出右手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抓住了蔣昊的手腕。 蔣昊怒急,怎么掙脫都掙脫不開手腕上的桎梏,他放棄徒勞的掙扎,瞪視著眼前的少年。 蔣遷平靜地與他對視著,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開口道:“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你們擺布而毫無招架之力的孩子了,我和他命里相克?”他失笑的搖搖頭,“原來我是不相信的,可現在我倒是信了,不過不是我害死他的,因為他遲早都是要死的?!彼皇亲屗赖母缌T了。 說完他松開了手,似笑非笑的看著蔣昊忽青忽白變化不定的臉色。 “你——”蔣昊揉著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怒視著他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在剛剛與他對視的時候他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種十分強烈的畏懼,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也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拿著鍘刀的劊子手,讓他產生了一種死亡即將來臨的感覺。 羅氏和蔣靈兒也被剛才蔣遷身上忽然散發出的駭人氣勢震驚到了,明明他神色淡淡的臉上甚至還帶了笑意,語氣也是平平淡淡的,可為什么就是莫名的讓她們覺得害怕呢? “這樣的父母不如沒有,其實我知道阿遷這些年心里多少還是想著他們的,不過現在他也應該看清楚這二人的嘴臉了,怕是不會再對他們抱有什么幻想了?!鼻嗨刃奶塾中牢康恼f道。 景繡點頭,蔣遷雖然年紀小,卻是個十分有主意的孩子,從小被父母拋棄又上過戰場,從東旗到西臨到南疆,這么豐富的經歷讓他的心智比同齡人要成熟太多,哪怕比起在朝堂上汲汲營營了半生的蔣昊來也不遑多讓。經過今天的事,他會很果斷的收回對蔣昊和羅氏最后的一點幻想和孺慕。這樣他便也就徹底解脫了,從此以后他就可以放下過往,無憂無慮的生活。 ------題外話------ 謝謝凝兒的月票,筆芯~ ☆、第25章:人言可畏 跪在地上的其中一個丫鬟看了看左右,大著膽子膝行上前兩步,頭低低地,聲音也低低地說道:“昨天晚上大少爺喝了藥就讓奴婢們都下去了,說是想一個人靜靜,奴婢們見大少爺喝了藥之后氣色和精神都明顯好了很多,怕惹他生氣奴婢們就聽吩咐下去了。早上進來的時候卻發現大少爺暈倒在窗子前的地上,嘴角和胸前的衣服上都有著干涸的血跡,奴婢們將大少爺扶起來后他就醒了,大少爺說昨天喝的藥效果很好,讓奴婢趕快將早上的藥端來,大少爺說有重要的事情等老爺呢,喝了藥能精神點,誰知……” 蔣昊從蔣遷身上移開視線,蹙眉看向她。 丫鬟哭著道:“誰知藥喝完大少爺便合上眼了,奴婢們只以為大少爺是困了便也沒有多想,可沒過多久大少爺就開始不停的咳嗽嘔血,沒幾下就……死了……” 蔣昊似乎能看到蔣進臨死前不停嘔血垂死掙扎的一幕般,痛苦的閉了閉眼,腦中卻忽然靈光一閃,猛地睜開了眼睛,上前兩步,直直地看著那丫鬟,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說進兒喝了濬王妃開的藥就死了?” 丫鬟抬起頭,茫然道:“是,大少爺喝了藥沒多久便去了……” 蔣昊若有所思,進兒昨天晚上喝了藥就吐血暈倒了,今天早上喝了藥便死了,之前大夫明明說過進兒還能撐些日子的,怎么喝了濬王妃的兩副藥就死了呢? 羅氏還愣愣的反應不過來蔣昊為什么像是為了驗證什么一樣問出這個問題,蔣靈兒卻是忽然抓住了什么,眼珠一轉便充滿疑惑的說道:“之前大夫明明說大哥若是好好調理一定能撐過夏天的,再加上喝了濬王妃開的藥,撐過夏天應該更沒有問題才是,怎么才喝了兩頓就去了呢?” 蔣昊恍然地看著她,“是啊,怎么才喝了她的藥就去了呢?” 他猛地低頭看向那丫鬟,“大少爺喝的藥和方子可還在?” 丫鬟不明所以地點頭,“在!” “來人,拿著我的拜帖去請宋御醫過來!”立刻有一個小廝從地上爬了起來應聲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羅氏似乎明白了點什么,看了看蔣靈兒,蔣靈兒對著她搖了搖頭。 她不過是見爹聽了丫鬟的話后臉色狐疑,又問了那么一句頗具指向性的話才靈機一動將大哥忽然死去的原因往爹爹正在狐疑的人身上引,這也不過是禍水東引不讓爹遷怒哥哥而已。 她看了一直莫不做聲的蔣遷一眼,對他輕輕的笑了笑,充滿了討好的味道。 蔣遷將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依舊神色冷漠沒有任何感謝的意思,蔣靈兒也不在意,似乎已經習慣他這么一副冰冷的面容。 “王妃,那個宋太醫一來,肯定就會發現方子上的問題,蔣昊必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很有可能要鬧到皇上那兒,我們怎么辦?”青霜擔憂的看著景繡。 景繡無所謂的笑道:“那方子又不真的是我開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她開的方子早就被人掉包了,昨天晚上蔣進喝的藥是沒有問題的,都是按照她方子上寫的來的,真正有問題的是今天早上的藥。 青霜見她似乎不以為意心知她心中肯定早就有了應對之策,心里松了口氣,她等著看好戲就好了。 很快,剛才離開的小廝就拉著一個一身白衣的清癯文秀的男子匆匆而來。 “是他?”宋勉,之前跟著司馬峻嶸和朝陽去西臨的,他會是司馬峻嶸的人嗎?如果是的話,司馬峻嶸這出戲導的不錯,可謂面面俱到了。 宋勉不明白這蔣家大少爺死了蔣昊為什么讓人非把自己請過來,自己可沒有讓人起死回生的本領。他其實不愿意來,可是這小廝不停的給他磕頭,頭都磕破了,他一時心軟才跟了來。 走到景繡和青霜所在的樹下他忽然腳步頓了一下,像是察覺到樹上有什么般仰頭看去,只隱隱約約看到一片衣角便被小廝拖著走了。 青霜長長的吐了口氣,好險,差一點可就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本袄C說道。 青霜心頓時一緊詢問地看著她,景繡下巴往宋勉離開的方向揚了揚,青霜抬眼看去,只見宋勉一手背在身后似乎在做著招手打招呼的動作。 “那我們……” “沒事,”景繡不在意地笑道:“他應該只知道樹上有人但并不知道我們的身份,而且他若是想揭露我們,剛才就出聲了?!?/br> 青霜想想的確是這個理,況且就算真的被發現也沒什么,她們都穿著男裝,臉上也都做了一些改動,以她們的輕功一個個小小的御史府根本困不住,簡直來去自如。 院子里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下人,宋勉目光輕輕一掃,就定在了唯一站著少年身上,這個少年他認識,是濬王身邊的侍衛,怎么會出現在御史府? 不等他多想,就已經被小廝拉著進了屋。 屋里同樣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廝,氣氛沉重而悲愴,蔣昊還穿著早上上朝時穿的朝服,只是不如往日那么整齊,此刻歪歪斜斜的在他身上,光看背影就能想象到他有多么的頹喪。 他坐在床前看著床上的蔣進,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但是那不停抖動的肩膀顯示了他再怎么壓抑也掩蓋不住的悲傷。 羅氏和蔣靈兒站在他身后低著頭,帕子輪流的按著兩只眼睛,也是一幅悲慟不已的樣子。 “老、老爺,宋御醫來了……”小廝顫著聲音稟報道。 蔣昊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痕,由羅氏和蔣靈兒扶著轉身。 宋勉抱拳道:“下官見過蔣大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還望蔣大人節哀順變!” 心里暗暗嘀咕著,前兩天他才剛見過蔣昊,和此刻蒼老消沉的模樣可是天差地別,看來蔣進的死真的對蔣昊的打擊很大,聽說蔣昊膝下一共有三子,二子在六七歲的時候早夭了,這還是他聽爹說的,據說二子便是如今這個蔣夫人還是外室的時候生的,三子又有智力障礙,蔣昊能依仗的便只有這個大兒子了,可是大兒子病了好多年了,如今也死了,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也難過會如此了…… 蔣昊點點頭,開門見山道:“請宋御醫看看這藥和方子可有問題沒有?” 有丫鬟遞上一個煎藥的罐子,里面是黑乎乎的藥渣,另一個丫鬟遞上一張方子。 宋勉很快便明白過來,看來蔣昊懷疑蔣進的死是人為造成的。 他先接過方子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蔣家為了蔣進的病可謂cao碎了心能請的御醫和大夫都請了,他也多次為蔣進把過脈開過調理的方子,對蔣進的病癥十分了解,這藥方開的很對癥,能有效的緩解蔣進的咳血癥,可以看出開方子的人醫術水平很高??墒钱斂吹阶詈笠晃端幉牡臅r候,他的臉色頓時一變,甘遂? “怎么了?”蔣昊見他臉色突變,立刻問道。 蔣靈兒和羅氏本來見他看方子時頻頻點頭,顯然這方子上的藥材是沒有問題的,兩人都已經低頭開始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辦了,方子如果沒問題的話蔣昊肯定會堅持認為是蔣遷克死了蔣進,蔣遷現在對她們而言十分的重要,如果蔣昊因為蔣進的死而不認蔣遷這個兒子的話那可怎么辦? 正在兩人心內焦急低頭苦苦思索對策的時候忽然聽到蔣昊的聲音,便也都抬頭緊張地看著宋勉。 “如果去掉最后一味甘遂的話,這方子無疑是一劑良方,雖然不能讓大少爺康復,但是一定能讓他好受許多或許也能讓他多活一段日子?!彼蚊沲久嫉?。 蔣靈兒和羅氏眉頭一松,眼中皆有一絲喜色閃過,心中升起一種“山窮水復無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蔣昊的反應和她們截然相反,他攥緊了拳頭,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艱難的問道:“這甘遂是毒藥?” 宋勉沉吟道:“甘遂有毒但也可入藥,只是不可與甘草一同入藥,甘草補脾益氣、清熱解毒、祛痰止咳,可以說對大少爺的身體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這方子上除了最后一味甘遂,其余的藥材都很對癥,對大少爺的身體有利無害,可見開這方子的人對各色藥材都十分熟悉,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