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冀臨霄將她壓入懷里, 下巴抵在她頭頂, 認真道:“艷艷, 我們做個約定可好?” “什么約定?”夏舞雩的聲音從他的懷中傳來,微微震動冀臨霄的胸口。 他道:“等你有了孩子, 我們就把各自的秘密開誠布公?!?/br> 夏舞雩倒抽一口氣,頓了頓,反問:“孩子?” 冀臨霄認真道:“這個家本來就不可能一直是我們兩人, 將來我們定會有兒孫,承歡膝下?!?/br>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要是哪天我有了害喜的癥狀,就得把一切都坦白從寬是不是?” “本官同樣會全部坦白?!?/br> 夏舞雩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或悲、或喜、或害怕、或期待。她將這混亂的滋味在心頭品味了一圈,發現她縱是再糾結,卻絲毫沒想過讓自己避孕,沒想過不讓孩子到來。 她在心里暗自苦笑:冀臨霄啊冀臨霄,你說我是你的克星,你又何嘗不是我夏舞雩的魔障? 紅唇一勾,夏舞雩由著心念,說道:“好,我們一言為定?!?/br> 冀臨霄也笑了,手拍著夏舞雩的后背,低低道:“睡吧?!?/br> *** 汝南王府死了兩個侍從的事,在第二天清晨被發現。 雖然這對王府來說,不是什么大事,連兩個侍從的死因都懶得詳查。但此事還是或多或少的傳開了,并在幾日后,傳到了冀臨霄的耳朵里。 冀臨霄當即就想到,那天晚上,夏舞雩去了汝南王府。 心里頓時像是被擰住了似的,擰出個死結,擰出了汁,疼得很。樓詠清和冀臨霄聊起這事,都發現他眉頭緊蹙,心不在焉,仿佛被魔咒纏了身似的,不得解脫。 為什么事情這么巧? 艷艷去汝南王府的夜晚,那里就死了兩個侍從。 艷艷對他說,她是去辦事的,卻不能告訴他去辦的什么。 想到那晚夏舞雩欲言又止的樣子,冀臨霄甚至覺得,滾到她唇邊又被她吞下去的那兩個字是:殺人。 冀臨霄回去冀府,一路上,雙腿像是灌了鉛,就是坐在馬車上,也渾身沉重,難以言喻。 他回想起和夏舞雩認識的點點滴滴,從初見開始,到如今的深愛,她的身上真的有太多秘密。他本以為,她的不坦誠是因為不愛,可如今,他卻認識到,正是因為她也一步步對他情根深種,才會讓自己的隱瞞和謊言越鋪越多,成就如今這般進退維谷的狀態。 事關兩條人命,他該不該公事公辦,審問艷艷? 回憶起和夏舞雩相處的種種,冀臨霄終究是忍下了。他覺得,艷艷明明是個善良的人,這樣的艷艷怎么會是殺人兇手? 不會是艷艷的,他要相信自己的妻子。 調整好情緒,冀臨霄將此事從關注點上移除,決定繼續老老實實的和夏舞雩過日子,不扯那些雜事。 夏舞雩也仍舊是之前的狀態,每日將冀府的內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在他下朝時,于門口迎接他回來,送上溫馨甜蜜的親吻,挽著他回到府中。 晚上,她也會習武,習武罷了,便坐在他的書桌前,看著他在家里辦公,她磨墨,調.笑他,紅袖添香。 一切都美好的平凡而恬淡,直到二十多天后,徐桂出殯的那天。 說起來,時間過得挺快,轉眼間,徐桂已死了七七四十九天,棺材在徐府里停靈完畢,準備出殯下葬。 出殯那日,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去上香了,冀臨霄也不例外。按禮節說,冀臨霄去上香也該帶上夏舞雩,但他心里始終記得徐桂死的那日,夏舞雩失魂落魄,想是害怕,便留了夏舞雩在家里,喊了樓詠清同去。 冀臨霄和樓詠清到達徐府的時辰,差不多是正午,這會兒沒有別的官員在,只有他們兩個,被徐府披麻戴孝的管家迎到了正廳。 徐桂的棺材就擺在正廳里,白色的挽布,扎著刺眼的花。眼前一張大大的奠字直勾勾的刺.進眼睛底,一排白蠟燃成半截,香爐里冷香飄乎乎的升起,在房梁處徹底消散為虛無。 徐夫人和胡氏還有另外兩個側室,皆披麻戴孝,坐在蒲團上嚶嚶哭泣。 徐夫人的眼睛已經紅腫成兩團,眼底血絲遍布,慘不忍睹。她起身,機械性的給冀臨霄和樓詠清行禮,兩人打了一躬,從徐夫人的手中接過三支燃燒的檀香。 兩人三祭拜,樓詠清先去上香,然后是冀臨霄。 冀臨霄上香時,樓詠清在和徐夫人說話,他們的低語在冀臨霄耳中進進出出,他將三支檀香插.進香爐,收手的時候,視線正好掃過桌案旁的一張太師椅。 這張太師椅,冀臨霄記得很清楚,徐桂那日就是死在椅前的。那樣的死狀委實揪心,徐桂怕是疼的受不了,一手還在椅子扶手上狠狠摳著,都摳出了抓痕。 冀臨霄正欲轉身,突然覺得,那抓痕下頭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他微微傾身,一手摸上徐桂留下的抓痕,沿著太師椅扶手,順勢向下摸,不想竟摸到扶手背面有一排不規則的凸凹,像是……字跡? 冀臨霄忙蹲下,從扶手下方往上看,果然看見徐桂用指力刻下的一排小字。 第一眼看,冀臨霄只是小吃一驚,待仔細一看,瞬間倒抽一口氣,心臟猝然收縮,天旋地轉。 徐桂死前刻下的字,一筆一劃,竟是寫道: ——殺我者,織艷。 天崩地裂,目眩頭暈。這小小的一排字跡,每一個都宛如千鈞重的大石,一塊皆一塊滾落冀臨霄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渾身冰涼。 他想暗示自己,他看錯了,但徐桂臨死前滿含不甘刻下的字,清清楚楚,抹滅了冀臨霄所有僥幸的可能。 他再看,還是這五個字,又看,依舊是這五個字。 織艷,這名字像是帶著刺、帶著毒,灼燒冀臨霄的眼睛,無情的刺.穿他的深心。 他不信徐桂的指認就是現實! 冀臨霄的心咚咚跳著,大腦一片空白,遍體森冷,忽然間發現那“艷”字后面還刻了什么,卻大概是徐桂力竭,沒能寫完后面的話,因此只留下一個“艸”字,便戛然而止。 冀臨霄的手指撫在了那個“艸”字上,指尖冷冰冰的涼氣滲入刻字,指肚顫抖,渾身涼颼颼的教人恐慌。 是樓詠清忽然出聲,喚得冀臨霄神思聚攏,卻也惶惶然如同從一個惡夢跌進另外一個惡夢,整個人僵住了。 “臨霄?!睒窃伹灞驹诤托旆蛉苏f話,卻發現冀臨霄一動不動的蹲在太師椅旁。 “臨霄,你怎么又走神了?是椅子上有什么東西?”樓詠清噙著古怪的笑意,看冀臨霄僵硬又帶著些恐懼的表情,心下疑惑,湊近了去。 冀臨霄終于找回了意識,聽著自己使勁控制卻仍舊顫動的聲音,從唇中吐出:“沒事?!?/br> 而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自己竟在樓詠清舉步靠近之時,便將內力灌入指尖,抹掉了徐桂留下的字跡。 心頭又是狠狠一震,冀臨霄看著被磨平的地方,禁不住微微發顫。 他剛才做了什么?竟然抹掉了徐桂死前留下的指證? 他身為都察院御史,本該立即將證據呈遞給詠清,任他秉公處置??蔀楹?,自己在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包庇嫌犯,還不由自主的毀滅了證據? 鐵面無私,實事求是,這是他多年的為官準則,對他來說,心懷公理堅持正義,并非什么難事??蔀槭裁创丝?,公正和無私變得如此之難,就仿佛有一道天塹橫在他面前,他根本就跨不過去。 他知道自己跨不過去的原因,便是因為感情。 他做不到把自己深愛的人送入審判和刑罰! 樓詠清見冀臨霄始終心不在焉,情緒又很不對勁,便也俯身在他旁邊,拍了他肩膀一下,“臨霄,你到底發現了什么?” “沒什么?!奔脚R霄站起身,離了幾步,給徐夫人施禮,便要告辭。 樓詠清不明所以,打量了遍這太師椅,最后只好搖搖頭,淺嘆著隨冀臨霄一道,打道回府去了。 在冀府門口,冀臨霄下了車,于乍暖還寒的冷風中踩過幾片飄落在門口的殘葉,看向前來迎接他的夏舞雩。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大人原則崩了就想著包庇夫人 ☆、第72章 妖艷刻骨 自打愛上夏舞雩開始,每一時每一刻, 只要見到她, 冀臨霄心里就會被暖流填充,神動魂飛, 滿心牽掛。 他總是控制不住的看她,喜歡聞她身上獨特的香味, 對她的貼近怦然心動, 愛極她主動親昵的種種。 但此刻,看著夏舞雩盈盈走來, 冀臨霄只覺得內心深處泛起一種恐慌,他無法控制腳步, 后退了一步。 夏舞雩的笑容微頓,問道:“大人, 怎么不進來?” 冀臨霄怔怔望著她, 唇紅齒白,妖艷生香……腳下又后退兩步,心中被裹了團冰冷, 心臟劇烈彈跳。 夏舞雩不解的喃喃:“大人……” “艷艷, 我……”冀臨霄別過視線, 深吸口氣,道:“近來都察院事務堆積, 本官怕是要宿在彼處幾日?,F下……是回來同你打個招呼?!?/br> 夏舞雩難免懷疑,“大人怎么突然這么忙了,明明前些日子還正常的?!?/br> “……眼下開春, 春闈科舉的日子近了,本官受命核查考生的身份資料,自然要忙些時日?!?/br> “這事,為何落在了都察院?” “是……圣上欽點的?!?/br> 夏舞雩這才相信下來,眼底飛快掠起一抹失望,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在都察院這些日子注意身體,好好吃飯,莫讓我擔心?!?/br> “……好?!?/br> 冀臨霄沒想到,自己竟逃得這般失魂落魄。與她多相處一刻,心臟就如被懸在冰火兩重天中,受盡煎熬。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逼問夏舞雩,然后從她嘴里聽到辯解或是承認的話,不論哪一個對他來說都宛如凌遲。 優柔寡斷這個詞,何曾會出現在自己身上。如今一朝出現了,他痛恨這樣的自己,為情所困,萬般糾結,最后竟和逃兵似的想要離她遠點,仿佛看不見她了,他便能理清自己的思路,痛下決定。 乘著粗緞轎子,到了都察院,冀臨霄飛快將自己投入工作。 春闈將近,他的確要核查各地上報來的考生資料,統一整理,登錄在案。 身影伏在案幾上,手拈銅泥竹身的圭筆,在尺許見方的凈皮生宣上整齊謄寫,另一手翻查各地送呈來的資料,意態端正,觀來似是專注的模樣。 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亂如麻,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滿腦子都是夏舞雩一顰一笑,一嬌一嗔,隨著手中翻過的書頁一張張呈現。隨之而來的是她的聲音,恬淡的也好,勾魂攝魄的也罷,猶如就在他耳邊似的,吐氣如蘭,嬌笑挑.弄。 冀臨霄挫敗的吁了口氣,頹然放下圭筆。 他被心魔所控,已滿心除了那女人沒別的了,那還寫什么字,辦什么公? 出去走走吧。 剛起身斂好衣袍下擺,就見手底下的司務敲了門框,低著頭跑進來。 “何事?” 司務道:“大人,是牢房那邊,有個叫若情的女囚天天又哭又鬧的,說是有些話一定要親自告訴大人。那女囚已經鬧了一個多月,獄卒們沒辦法了,才來請示大人?!?/br> 若情? 好久沒聽這個名字,冀臨霄怔了一怔,眼底一沉。都察院牢獄不同于別處,這里的規矩是他定的,囚犯都能受到妥善對待,不會平白被抽打侮.辱,但這并不代表就能由得他們鬧來鬧去。 冀臨霄道:“你去傳話牢房那邊,再胡鬧,就把她的嘴堵住,餓她幾天,讓她自己斟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