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岳丈大人!” 幾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好幾道身影同時過去,扶住柳國公。 柳蕓擔心的問:“爹、爹你還好吧?” 柳國公還死死盯著大門的方向,“應氏……”剛說出這兩個字,就又是一口血漫到嘴邊,他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高弘道:“快扶岳丈大人休息去,諸位都散了吧!散了!”他揮揮手,示意下人們來幫忙。 雖說太子殿下發令,讓大家都回家,但壽宴的主人成了這樣,賓客們又哪里好意思直接走掉?只好都從席位上走出,跟著高弘和柳蕓一起把柳國公、柳夫人送去后院,等在房門外,等待高弘和柳蕓安置好柳國公和柳夫人。 等待的時間有些長,賓客們不禁低聲議論今日的事件。三三兩兩的人群里不斷傳來各自的猜測,夏舞雩看一眼冀臨霄,他眉頭深鎖,若有所思,卻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凝望著夜里空虛的黑暗。 他定是憋著一肚子怨氣的,而她,又何嘗不是? 她看著亮燈的房間,窗紙上映著高弘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間,夏舞雩甚至想折下一根鋒利的樹枝沖過去,戳進窗紙,讓高弘的鮮血將窗紙濺滿。 她苦笑,又想著應長安,心中一個猜測漸漸的清晰。 過了許久,高弘和柳蕓終于出來了。 高弘說了些場面話,教大家都散去。柳蕓則給賓客們賠了不是,含著淚光,如一枝帶雨梨花偎進高弘的懷里。 也就在這時,夏舞雩對上柳蕓的目光。柳蕓只看了她一眼,就望向冀臨霄,這瞬間,那張花容上掛起一道輕蔑且挑釁的笑,她仿佛在嘲笑冀臨霄: 師兄,別來無恙,茍活下來的滋味,如何? 冀臨霄拂袖而去,甚至都沒和樓詠清打聲招呼。 夏舞雩見狀,忙小跑著追上去,跟在冀臨霄后面,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氣氛沉悶到極點。 回了冀府,前來迎接的丫鬟們都感覺到兩位主子極差的心情,忙低下頭不說話。 今夜無月無星,搖搖欲墜的蒼穹壓在人頭頂,像是有風雨要來。 夏舞雩跟在冀臨霄身后,望著那被怨恨和悲痛緊緊包裹的背影,嘆了口氣。她停下腳步,喚道:“冀臨霄?!?/br> 他停住,回頭看她,漆黑的黑夜模糊了彼此眼底的光亮。 夏舞雩笑了笑:“我從前和你一樣,心中不快就喜歡自己悶著,但后來不這樣了。我學會了跳舞,心情不好就使勁的跳,把所有難受的情緒都發泄出去。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至少能偷得一刻喘息?!?/br> 冀臨霄怔了一怔,有些詫異她會安慰自己,這無疑是給郁結的心靈吹了股暖風,將心中結稍微吹開了些。 他回以一笑:“你早些休息吧,今日柳國公府上發生的事稍微嚇人了些,你不用放在心上?!?/br> “我不放心上的,大人?!毕奈桷а鲱^看了眼天空,天空更加低沉悶重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人,我回房了?!毕奈桷Φ?,身影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今夜的天氣越發不好,她有些怕,怕待會兒會有電閃雷鳴,將她帶回到童年時的人間地獄。 冀臨霄很晚才睡下。 整個房間黑漆漆的,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一雙明亮的、盛滿思緒的眼,遲遲難眠。 臨離開國公府時,柳蕓睇來的一眼,就和用刀子剝他的心一樣惡毒。他憶起了被毒殺殆盡的師兄弟,憶起了倒在血泊中的師父,更憶起了柳蕓將中毒的他一劍掃落懸崖時的嘲諷和冷絕。 窗外突然一片白亮,有閃電劃過天際。 冀臨霄閉上眼,感受那刺眼的亮度和隨之而來的雷鳴。 師父和眾位師兄弟們尸骨未寒,柳蕓卻逍遙法外,時隔多年,他早已尋不來證據,而柳蕓又倚傍上太子??珊拮约荷頌槎疾煸河?,竟要眼睜睜看著歹人向他挑釁而無法將其制裁。 奇恥大辱! 心中惱怒,窗外的風雨雷電也像是更加猖狂,和冀臨霄心中的吶喊重合交疊。 他咬緊牙關,眉骨凸起,聽著傾盆大雨打落屋檐,滿腦子都是對同門的愧疚和對自己的惱恨。 突然,有人使勁拍打房門。冀臨霄一怔,聽得外頭是冀府的丫鬟在呼喊:“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她……你快去看看夫人吧!” ☆、第34章 我守著你 冀臨霄心頭一緊,忙起身披衣, 開門出去。 丫鬟在門口已被淋得濕漉漉的, 見了他,急的嚷道:“夫人、夫人她……” “我去看看?!奔脚R霄扯過門邊的油紙傘, 邁步就走。 “大人,是這個方向!”丫鬟指向另外一邊, “是柴房!夫人往柴房跑了, 發了瘋似的,見誰打誰!” 冀臨霄心頭更緊了些, 二話不說,大步流星過去。 那丫鬟連忙跟上來, 跑到冀臨霄前頭,不顧傾盆大雨打在身上, 給冀臨霄引路。 她邊跑邊說:“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突然就從房間里跑出來,又哭又叫的,就像是遭了刺客。我們過去, 卻被她推開, 誰都不讓碰, 我們就看著夫人跑去了柴房!” 兩人的步伐濺起片片水花,冀臨霄聽得丫鬟的形容, 突然步子一滯,想到了那日在曉月書院前,夏舞雩突然從馬車上摔下, 爾后精神失常的種種情形。這兩次聽來,情形很像,他找的郎中也說過,夏舞雩是因為兒時的遭遇而受到心理創傷,會在特定的條件下陷入精神失常的魔障。 特定的條件…… 頭頂銀色乍現,滿世界瞬間被照得慘白,接著又回到黑暗中,當空悶雷陣陣,滾聲如墜石。 冀臨霄突然就想,莫非,她是一到雷雨天就會發作? 望一眼空中繼續肆虐的閃電,冀臨霄的心被整個吊了起來。他一絲時間也無法耽擱,反手將油紙傘甩給丫鬟,提氣縱躍,踏著樹枝屋瓦,飛速掠去。 在柴房門口,還站著兩個丫鬟,急得團團轉。 冀臨霄從她們身邊越過,推門進去,當即就看到草垛里縮著個顫抖不止的身影,細碎的嗚咽聲徘徊在耳邊。 “織艷!”冀臨霄忙趕過去。 縮在草垛里的夏舞雩受到驚嚇,抱著一團枯草想要保護自己,她哭喊著爬向墻角:“別過來!別過來!” “織艷,是我!”冀臨霄長臂一伸,握住她的胳膊。 夏舞雩驚得瘋狂掙扎、拍打,就仿佛蓬萊滅國的那一日,她被那群衣冠禽.獸從床下拽出來,剝掉她的衣服。 “織艷!”冀臨霄挨了一巴掌,肩頭亦被她抓住五道指痕。他低身扣住夏舞雩的肩膀,將她拉入懷里。 她哭得更加凄慘無比,連踢帶打,把草垛弄得凌亂不堪,兩人身上都落了一層柴草。 “放開我!放開我!”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讓夏舞雩處在極度的驚懼中。 透過她的眼,冀臨霄分明看見一種比面對死亡還要讓人絕望的恐懼。這份恐懼和脆弱,如看不見的手在一瓣一瓣掰掉冀臨霄心頭上的rou。 他緊緊抱住夏舞雩,把她按在自己懷里,頭貼在她耳邊,將她護得密不透風。 “織艷,別怕?!彼f:“我們回屋里去?!?/br> 快速將肩頭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將她包裹緊,提了衣角遮住她眼睛。冀臨霄抱起夏舞雩,把她的所有反抗都限制在臂彎中。 他快步沖出柴房,縱身飛起,用最快的速度將她帶去了書房。 他這書房隔音算是最好的,冀臨霄一沖進來就反手將門鎖住,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迅速點起一根蠟燭,再將所有窗簾都落下。 黑漆的屋子里一根蠟燭光暈如豆,窗簾遮住屋外閃電,重重悶雷也因書房的隔音而減小。 夏舞雩似清醒了點,縮在床頭,抬起眼眸,眼角淚滴滾落,她瑟縮,惶惶喚道:“我不要……不要死……” 冀臨霄忙跨上床,見她惶恐躲閃,只好放緩動作,道:“織艷,你看清楚是我?!?/br> 夏舞雩怯怯縮向床角。 冀臨霄慢慢靠近,抬手,用最輕柔的動作,觸到她的手背,“織艷,是我,我不會害你?!?/br> 夏舞雩反射性的縮回手,僵了半晌,又小心的把手放回原位。 看出她找回些意識了,冀臨霄不敢驚嚇她,亦小心翼翼,一點點將她的手握緊,把她拉向自己。 他將她抱在懷里,擁著躺下,把她不慎壓在枕上的秀發一點點取出來。他展開被子蓋住兩人,手朝伸手一揮,掌風滅了蠟燭。 黑暗讓夏舞雩找到了一種遠離風雨的安全感,環抱著她軀體的那個懷抱,說不出的溫暖,她終于不再那么哆嗦恐懼,試著放軟身子,暗示自己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織艷,睡吧?!奔脚R霄在她耳邊輕語,手在被子下替她解開衣帶,撫平她褶皺的小衣。 懷中脆弱馨香的嬌軀,似有意無意貼近他給予的溫暖,又朝他懷里縮了縮。冀臨霄抱緊她,一手覆在她的耳上,柔聲說:“我替你遮著,你便聽不到那些聲音了?!?/br> 夏舞雩又在他懷里緩解了會兒,終于闔眼睡去。 冀臨霄不敢有失,手還覆著她耳朵,不禁嘆了聲。 他嘆她究竟遭逢過何種悲苦,嘆自己無法忽視胸中的心疼,更嘆他太過疏忽,竟是現在才明白她禁不得風雨雷電。 大婚那夜,亦是場暴風雨,她怕是無處可躲,才將自己關在衣柜里一整夜吧。 想明了這點,冀臨霄更加心疼而自責。是他疏忽了,往后,他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 這晚,夏舞雩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她走過落日下的高墻,走入兒時記憶中那早已不再清晰的宮闕。她看見瓏姨,看見父皇母后還有圣女。 父皇說,圣女不該拒絕大燕惠宗的提親,是她,給蓬萊帶來戰爭。 圣女說,這只是燕國想要吞并蓬萊的借口。 母后說,燕國軍隊一路披荊斬棘,對各關各城的敵將了如指掌,是蓬萊出了內jian。 瓏姨也說了什么,但夏舞雩卻只能看見她的嘴巴張張合合,聽不見聲。 周圍的宮墻忽然變得斑駁,漸漸消融成一圈圈刺眼的黃色。夏舞雩掙扎著向他們伸出手,所觸及之處,卻全迅速被昏黃所覆蓋。 她猛地睜開眼,被床前的燭火刺痛了雙眼,發出一聲嚶嚀。 是冀臨霄點的蠟燭,原是想拉開窗簾,卻想萬一風雨沒停,怕驚著夏舞雩,便點了昨夜剩的蠟燭,卻不想還是弄醒了夏舞雩。 他忙拉住窗簾,回身上床,將她撈進懷里,道:“剛是清晨,你再睡會兒?!?/br> 夏舞雩訥訥半晌,將思緒理清,赧顏道:“給大人添麻煩了,是不是誤了上朝的時辰?大人快些去吧,別遲到了?!?/br> 冀臨霄說:“我今日陪你,已經差人去宮中告假了?!?/br> 夏舞雩一訝。 “深秋了,這幾天像是會有連綿秋雨?!奔脚R霄說:“我哪兒也不去,在這里守著你,你就不用害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