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話雖如此說著,人還是走到她身后,幫她拆鳳冠。 “我本來就是郡主,還用得著擺?叫了你那么久的‘爺’,咱兩是不是也該換換了?”她捏著自己脖子道。 祁望低笑數聲:“草民遵命?!?/br> 鳳冠被小心翼翼拆下,她烏油油的長發在他手中散落,霍錦驍松口氣,僵了一天的脖子總算松泛。 祁望拔拔她的發,正要笑她,殿外卻突然傳來轟然炸響。 他臉色一變,那廂霍錦驍已摸出銅表,笑吟吟道:“戌時正了?!?/br> 炸響接二連三響起,外邊亂作一片,兵戎聲錚錚而響,匆促的腳步從殿外涌入。 “三……”事態嚴峻,顧二不顧一切闖進內殿,看到祁望時不禁怔住,再看霍錦驍也生龍活虎,更是驚愕。 “發生何事?”祁望把面具扔到顧二面前,他已經不耐煩再戴著面具行事了。 “筵席出了意外,宮本直人送給各位梟主的禮物里藏著火/藥,給炸了……現在外頭鬧起來了?!鳖櫠帐笆招那槔潇o回道。 “□□?”祁望想了想,冷望霍錦驍。 “我說了,不到最后一刻,輸贏難定。三爺,這是我和師兄送你的大禮?!彼驹诖斑?,被窗外火色印亮了眉眼。 這時候,她又稱其“三爺”。 “你師兄……龐慕……是魏東辭?”他反應過來。 龐慕便是龐帆之子,魏東辭不是扮作曹如金,而是扮作龐慕。 “是你的易容術?”見她不答,他攥起她的手。 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幾乎叫人瞧不出破綻來,她傾盡全力在短短數日之內一共雕出三張面具,一張曹如金,一張龐帆之妻肖雅,一張龐慕。今日見到被押上殿的肖雅與龐慕,她一眼便認出—— “龐慕”是東辭,“肖雅”是沐真。這兩人裝得還挺像母子的。 “外頭的亂子可不小,三爺不去處理?”霍錦驍坐到錦榻上,翹起腳道,“宮本和梟主位起了紛爭,不是正遂你的意?” 祁望盯著她看了兩眼,指指她的鼻子,想說什么,到底沒說出來,轉而卻朝顧二道:“讓你備下的車馬可妥當?” “早已備妥,正候在北門外?!鳖櫠氐?。 他一把拉起霍錦驍:“走,先送你離島?!?/br> ———— 通向海邊碼頭的隱蔽魚腸道上,一輛馬車“嘚嘚”飛奔而過,駕車的車夫不斷揚鞭驅馬。路面不平,車轱轆不時碾到石頭,馬車被顛得像要散架?;翦\驍坐在車里,牢牢攀住車壁的扶手,朝祁望開口:“老四不是梁同康的人,怎么會為你所用?” 駕馬車的人,是從前跟在梁同康身邊的殺手,亦是他的貼身侍衛。梁同康并無武功,全仗此人保護。 “他認海璽而已?!逼钔粗巴饷CR股?,遠處燈火似墨色間的螢點。 她又問他:“這是個好時機,你不留在島上,費功夫送我離島做什么?” 祁望聞言放下挑起的簾子,道:“制造一場混亂就叫好時機?知道他們有多少船只圍在漆琉外面?你師兄只是想救你而已?!?/br> “不是好時機,至少也是時機,能不能掌握那是你的事?!被翦\驍瞥他一眼。 “你倒會教訓我了?”祁望斜睨她,忽又改口,“你此番離去,若要抗擊倭寇,需記得倭人狡詐,擅隱藏,并且對我大安海域的水文極其熟稔,盡量不要與他們追逐戰,能一舉殲滅最好。倭國船只大多小,最大的也只抵我大安中型戰船,但倭人在東海肆虐數年,已擄獲不少各國戰船,你要隨機應變?!?/br> “知道?!彼粩?,將先前驕色收起。 臨別之際,再受他賜教,多少叫她想起從前每日在船上跟著他學習的情景。 他點點頭,正要繼續說,車轱轆不知碾到何處,竟從地面震起,整輛馬車都向左側傾倒,老四吼了聲:“三爺,有埋伏?!?/br> 馬車“轟”然倒地,擦著地面往前摜出一段,馬兒不知幾時掙脫繩索,受驚般嘶鳴著跑遠。車廂的門被踹開,祁望抱著霍錦驍從車里出來,看到老四已和數名蒙著臉的黑衣人打起來。 “是倭人?又是烏曠生?”霍錦驍看那批黑衣人的服飾不像是大安的,倒與東洋武士相近。倭寇早想置三爺死地,好奪取漆琉之勢,祁望本也早有安排要擊殺宮本直人,不料被烏曠生搶生一步,如今島上已亂,他的人都留在島上應敵,只有顧二帶著一小隊人跟他出來,人數恐怕遠遠不夠。 “應該是?!逼钔[著眼看遠處。 不遠處還有兵戎聲,應該是顧二帶的人正纏住追兵。 锃亮的彎刀斬來,他把人往身后一帶,單手迎上。已經有四個人圍過來,而老四正被其余倭人纏住,脫不開身?;翦\驍功力未全恢復,暫時只能躲在祁望身后,她倒也沒閑著,勉強施展了《歸海經》,捕捉夜色里的刀光劍影,提醒祁望攻擊來的方向。 “你功夫未復,又施展《歸?!?,不怕瞎眼?”祁望逼退身前兩人,微喘著氣道。 “瞎眼總比死了好?!被翦\驍跟緊祁望。 旁邊冷刃忽至,祁望壓著她的頭,她順勢一矮身,避過那刀刃,發絲卻被削去幾縷,祁望踏著星步掠至那人身前,以迅雷之勢扭斷那人手腕,奪去他的彎刀,再一回刃。 刀鋒在那人頸間劃開血口,熱血噴灑,腥味彌散。 “三爺,快走。他們追上來了?!崩纤暮鹊?。 人似乎越來越多。 “好?!逼钔蛔鲬賾?,拉著她往碼頭跑。 此地離碼頭很近,霍錦驍已能看到碼頭微弱的光芒與四周礁石,海浪拍岸聲也隔空傳來。 她未按時辰去與東辭碰面,不知護送龐帆妻兒的船可安全離開,更不知東辭他們如今怎樣,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聽覺與視覺變得敏銳,嘩嘩作響的海浪聲卻掩蓋了所有聲音,只有夜色里朦朧的黑影,在月光色露出微不可查的變化。 礁石上有人伏著。 森冷的槍口瞄準祁望。 “小心!” 祁望才斬退一名緊逼而至的刺客,就聽身后霍錦驍尖聲疾喝。 “轟——”硝煙乍起,有人在暗夜里扣扳機。 鉛彈趁夜而至,悶聲打進血rou之間。 “景驍!”祁望被她推開,回頭之時眼見霍錦驍踉蹌兩步方勉強站定。 他只見她的手藏在寬大袖管里,血一滴滴往下落。 “我沒事?!被翦\驍咬牙,只用手按上自己左臂。 祁望怒極反手,將刀擲出,只聞一聲驚呼,伏在礁石上的人還不等換彈便被祁望的刀刺中胸口,從石上墜下。 “走?!?/br> 不及細想,祁望拉著她往碼頭跑去,可身后的人卻很快追至,像永遠也殺不盡。 霍錦驍的腳步已有些不穩,他又急又怒,揮出的刀也失了章法。 正在困斗之際,夜空卻忽有明彈飛入空中,將這一隅照亮。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被亮光照得刺疼,不由自主地閉起,手里的動作便也跟著一頓。 “讓小姑奶奶來會會你們!” 伴著清脆的女音,幾道人影凌空掠下,加入這場混戰。 霍錦驍瞇著眼,看到還穿著肖雅衣裳,梳著婦人頭的沐真。她目光再轉,瞧見熟悉的涼血刀,季凌肅的笑被刀光照得冷冽。 “真真?黑虎?唐懷安……蘇辰,明河?都來了?” 霍錦驍念出一大串名字,虛弱笑起。 一股龐大掌風掃至,將祁望從她身邊推開,祁望神色一變,待要回身拉她,卻見她已被人攬住。 “小梨兒?!蔽簴|辭一手抱著人,一手拎著包袱,眉宇蹙成川形。 佟岳生站在他身側,執劍冷對祁望。 “東辭?!被翦\驍見著他,大喜過望。 “對不起,我來晚了。你受傷了?”他沉道,目光里幽火燒得正烈。 “沒事,只是傷及手臂而已。你殺人了?”她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濃烈血腥味。 魏東辭便將手里包袱往祁望面前一扔,包袱散開,一顆人頭滾出。 赫然便是烏曠生。 “你救了她,這是我送你的禮。宮本直人正帶人往南哨區攻去,如果你現在回防,應該還來得及?!蔽簴|辭冷道。 祁望站著未動,身后是兵刃交錯的景象。 “多謝?!彼_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拐過這片礁石區,那里有個舊碼頭,船停在那里等著?!?/br> 魏東辭點點頭,打算抱起霍錦驍,她卻推開他的手:“師兄,等等,我有話要跟他說?!?/br> “快點,時間不多?!笨戳搜鬯闹芮閯?,東辭讓開身。 霍錦驍捂著傷走向祁望,隔著兩步之遙停下。 “你的傷……”他看到血透過她的指縫流下。 “沒事,不必掛在心上。你救我許多次,這回,就算是我還你的?!彼?。 祁望不禁勾唇,澀澀笑起。 “既然如此,你們兩清,你走吧?!?/br> 他臉上猶帶鮮血,在火色下顯得凄厲。 霍錦驍胸膛起伏片刻,聲音蕭瑟:“回平南吧,別留在這里做三爺。我可以……當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繼續做你的祁爺?!?/br> 他曾經妥協過一次,這回,便換她妥協。 “回平南,做祁望……”他失神。 作者有話要說: 唔,很快可以說再見了……此處應有掌聲。 ☆、永不相見 風刮得猛, 吹得霍錦驍未及綰起的長發肆意飛舞, 一身嫁衣在火色下更是灼艷無雙。四周兵戎相交的廝殺聲似乎變得遙遠,她懷抱期待的目光如初, 叫人難以拒絕。 祁望抹抹臉,指尖搓下些血痕,又以指腹推開, 唇邊展開一抹溫柔。 “別傻了, 乖?!彼曇舨淮?,卻壓過所有,像雪天里的薄陽, “我若愿回平南,當初就不會讓你在碼頭等我一上午?!?/br> 未赴之約,便是他的答案。 “你是祁望,不是三爺!”霍錦驍仍固執地要勸他。 面具落地那一刻, 猜測成真,祁望未死,霍錦驍是欣喜的, 可那喜悅壓著的,卻是另一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