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我讓瞭望手盯緊些,一旦發現異常馬上應對?!?/br> 霍錦驍知道他不信自己,事實上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眼下風平浪靜不像是有異常,這種情況她隨祁望出海這兩年里并沒遇過,希望是她的錯覺,橫豎也快到目的地,當下她便也不強求,告辭回艙里,要水清洗。 ———— 簡單清洗過后,她換過干衣出來,正撞見魏東辭倚在甬道墻上。 他也換過衣裳,潮濕的發尤顯黑青,沒有綰髻,松松半束,簪了枚檀色云紋簪,兩綹長發自雙鬢前落下,眼神惑人。 見她過來,他攔到甬道中間。 “讓開?!被翦\驍冷道。 “還氣?”魏東辭笑起,愈發蠱心。 “沒有?!被翦\驍撇開頭。 “給你,賠不是?!彼麑⑹掷锬︽兜臇|西遞到她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枚碧青剔透的玉簪,簪頭刻著小巧梨花,花蕊與瓣紋細膩,再仔細點便可以瞧見簪身中的一縷墨線,宛如碧湖沉墨。 “這是何物?” “當年本要送你的及笄禮?!蔽簴|辭笑容微黯。 霍錦驍失神,沉默片刻終于接下,道:“多謝?!?/br> 玉簪入手,猶帶他手上溫度。 “小梨兒,這簪子里……有只墨玉蠱,既能殺人,也能解毒,給你防身?!蔽簴|辭一邊說,一邊小心看她。 果然,她蹙了眉。 “又是蠱?”霍錦驍正想問他,船忽左右晃起。 兩人在甬道里站不穩,都靠到墻上,霍錦驍臉色微變,不再問簪子的事,將梨玉簪往發髻里一插,道:“海上不太平,出去看看?!?/br> 語罷,她便越過東辭出了艙。 ———— 二人站上甲板時,船還搖晃不停,可奇怪的是,天空依舊是萬里晴空,四周幾乎無風,但浪卻涌得非常兇,就像有東西在海里攪動般。 這次就連黃浩也察覺到異常,站在甲板上各自攀著桅桿扶手等物四下張望。 瞭望手依舊看不到任何古怪。 “黃把總,這情況太奇怪了,浪頭越打越大,我看不如讓甲板上不相干的人先進甲板下暫避,以防突發情況?!被翦\驍便建議道。 黃浩也點頭向眾人下令:“情況未明,甲板上所有人員回艙暫避,不得違令?!?/br> 此令一下,甲板上的船員便都往甲板下跑,黃浩去舵室尋梢工與火長商量,雖說有些亂,眾人卻也不驚。 “我不下去,艙里又黑又悶,我才出來呢?!蔽ㄒ徊粷M的聲音,來自程雪君,“這天象不是好好的,為何要避?大驚小怪,我不進艙?!?/br> “就是?!毙渝胶妥约夜媚?。 大小姐不進去,程家隨行的兩個弟子便也不敢離開,只得陪她站在船右側。 浪花一浪大過一浪,白色水花濺上甲板,程雪君覺得有趣,自以為膽子大地伸手往外去拔,豈料大浪忽來,像要卷人般沷上她,她立時尖叫出聲,一個程家弟子見了,立刻伸手拉她,不料船晃得厲害,他只來及將程雪君推回甲板,自己卻被拋出甲板。 情勢陡急,那人眼見要被浪吞噬,旁邊恰有兩名水兵跑過,兩人搭手急抓那人的手腕,堪堪將人抓住懸在了船外。船越晃越厲害,那人隨船搖擺不停,一直無法爬上來,兩個拉著他的水兵也有些吃不住力,跟著他往外滑。 “師兄你快下去?!被翦\驍急語一聲,人已沖向他們。 她沖到船舷邊,一手攀著船舷,半身探出船外,另一手揪住那人肩頭衣裳,把人用力往上提。有了她的幫助,人很快被拉上來,三人都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氣。 魏東辭松口氣,快步上前。 “你怎么還不下去?”霍錦驍見到他急道。 “他的腿傷了?!蔽簴|辭已蹲在那個程家弟子身旁,雙手托起他的腿。 那人痛呼出聲,腿上的褲子被血浸透。船身外裝有銳物,他這腿被浪頭卷著在銳物之上劃過,這傷可不輕。 “沒傷到骨,還好。扶他回艙?!蔽簴|辭向兩個水兵道。 水兵便一左一右架起那人進艙,魏東辭與霍錦驍跟在他們身后。 “我都說我不想回去,剛才那只是意外!現在這浪不是已經停了?”程雪君仍不聽勸,不愿回艙,連嬌妍勸她也沒用。 浪果然平靜了些許,但霍錦驍卻覺得更加不安,空氣中隱約有股暴躁煩悶的氣息沉沉壓下,叫她極不舒服。 “天象有異,程姑娘還是回艙以防萬一?!被翦\驍上前冷冷道。 程雪君還要辯駁,忽看到她頭上發簪,當即吵起:“你頭上的簪子是誰給的?” 霍錦驍看了眼東辭,他已走到艙門口。 “這事與姑娘無關,還請姑娘快些回艙?!?/br> “我回不回艙也與你無關!你一個小廝也敢指使我?”程雪君蠻道。 “帶你們家姑娘進艙?!被翦\驍不再理她,只朝杏妍道。 杏妍被她眼中薄霜看得害怕,忙挽著程雪君的手要下甲板:“姑娘,我們還是先下去再說吧?!?/br> “啪?!?/br> 程雪君不由分說便往杏妍臉頰上摔了一記耳光:“我是主子還是你?我說不下去就不下去?!?/br> 她心情糟透,只盯著那梨玉簪看。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程雪君與杏妍都捧著臉石化,魏東辭與眾人也都紛紛望來。 “滾進艙去,否則我把你扔到海里!你自己死沒關系,別連累其他人為了救你白送性命?!被翦\驍臉覆冰霜,言語如刃,沒有一絲一毫退讓余地。 像極祁望。 “你……你敢打我?”程雪君回過神怒極。 “行船之中遵從船長之命,若敢違令按軍法處置,可以斬首。你想活就滾進去?!被翦\驍難得大發脾氣,她生平最恨,就是如此不知輕重、枉顧他人性命的無知之輩。 正僵著,浪又猛然襲來。 船身劇烈晃起,瞭望手驚駭的聲音傳來:“風……妖龍卷風……” 遠處的海平面上,一道旋風沖天,如蛟龍出海,以極快的速度轉來。 “快!進!艙!”黃浩的喝聲如落雷般敲下。 作者有話要說: 糖過三章了吧…… 順便,來個新文的預告可好? 《蜉蝣卷(重生)》——重活一世,到底成全了誰的求而不得? 卓北安初見秦婠時,她尚未及笄。她父親秦少白與他是同僚,那日正好邀他去秦府吃酒,偏巧撞見這小丫頭正拿著白饅頭蘸腐乳躲在曲廊盡頭悄悄地吃,rou鼓鼓的臉頰上沾著一星油黃的腐乳,他從沒見過哪家姑娘能把饅頭吃得如此生動,眼睛鼻子嘴巴像在跳舞,叫他記了多年。 七月暑熱,陽光灼得人眼花,卓北安已經快認不出此時跪在刑場上形銷骨立的女人,就是當初偷吃白饅頭的小丫頭,眉眼間只剩了些舊時輪廓,余的便像被抽空骨血的皮囊,沒有生氣。 秦婠之案輾轉審了半年,她殺夫焚宅,背著八條人命,是整個京城駭人聽聞的毒婦,朝野震驚,百姓皆罵,卷宗送到大理寺時,沒有一個寺正敢接,是他因著故友舊交的情分親自接了這案子,逐一查證比對,確認有疑方去獄里見了她。 秦婠跪在地上,聲聲喊冤。 他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說過,只要這案有冤,他定替她翻案再審,還她清白。 那時她望來的目光,就像看來那塊白饅頭,驚喜并且充滿生機。 可惜,他這少年成名的神探北安,大理寺最為年輕的少卿,譽滿全京的大安四子之首,卻沒能替她翻案。 明明疑點重重,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圣旨頒下,判她斬首,由他親自監斬。 他不止沒能救她,甚至還要親手送她踏上黃泉。 “北安叔叔,我不怪你。你盡力了,謝謝?!毙⊙绢^還按從前的叫法在獄里拜別他。 他只大她八歲,不過因為與她父親是同僚之故,她一直都喚他“叔叔”,而今,他這做叔叔的明知她含冤卻未能還她清白,她雖不怪他,他卻怪自己。 進大理寺之前,他曾對自己說,絕不錯放一兇,也絕不冤枉一好,而今,她成了這他這輩子唯一冤過的人。 狂風暴雨忽然來襲,斬令擲地,長刀冷刃揮下,血色融雨。 他與她同時倒下,鮮血溢出唇角。 秦婠斬首之日,名滿大安的卓北安因先天心疾,與她同日而亡。 ☆、妖龍 霍錦驍在海上兩年, 可從未遇到這條只在老漁民和老海員嘴里提過的“妖龍”, 她第一次知道這“妖龍”,是在祁望的航行日志上。祁望在天元十六年去往高貞的航行中, 曾遇過一次,關于這場災難祁望描述得并不詳盡,只有寥寥數字。 妖龍襲卷, 十死無生, 避無可避,唯聽天命。 后來她問過祁望那場災難的事,祁望這人見慣海上生死, 早就沒有驚懼憂苦,唯獨那次,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 那年是東海各島第一次集結西行商船隊,一共三百艘, 浩浩蕩蕩前往高貞,那時祁望正年少,平南也不像現在這般強大, 他只有五艘船跟著船隊西行,排在末尾, 到達木束海域時船隊便遇上三條“妖龍”。 “妖龍”實為海上突起的卷風,起時毫無征兆, 風速奇快,rou眼可見卷風將水自海中卷到天際,宛如蛟龍出海, 所以此風又被驚恐的海民稱作“妖龍”。 因此風無征兆且風速快,若有船只遇上常常來不及變向繞開,要是被這風撞上,那便是船毀人亡的下場。祁望那年所遇的“妖龍”是數百年難見的九龍飛天,凡風所過之處無一船幸免,好在平南的船跟在最后,堪堪避過此風,僥幸活下。 祁望對那場水難至今仍心有余悸,三百多艘船毀了十之有八,整個海面都是被風吹散的船骸與一具一具慢慢浮起的尸體,更有甚者被風卷走,不知所蹤,死傷慘重。 天威難測,遠非人力所抗。 不過此風風力范圍不大,不像海上暴風雨,能掀起大范圍風暴,只要其行進過程中風力集中處不會撞上船只,便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祁望才說,唯聽天命。 ———— 白色旋風如銀蛟般漸漸逼近,竟朝著船直來,風聲怒吼,伴著正上方一團黑云,云間雷鳴電閃,妖相頻現,巨浪掀起,從遠處涌自船邊,船被浪打得高起重落。 “快,快進去!別呆甲板上!”霍錦驍顧不上再管程雪君,厲聲高喝著,一面沖向魏東辭。 程雪君嚇白了臉,雙腿發軟,被杏妍拖到船艙口。 “把火都熄了!快!”霍錦驍一邊拉著魏東辭往里跑,一邊在甬道里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