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為了擴大戰力, 增加戰船, 這些年金蟒島除了掠奪得來的船只之外,大部分財力都用在了船塢與造船之上,如今除了下水的戰船外, 船塢里還囤放了在建與建成的數十艘船只,是金爵最重要的戰力儲存點之一。 霍錦驍想過他會很快派兵過來,但沒料到會如此之快,山上火藥庫的大火都未完全撲滅, 金爵就已親自領兵聚齊了三百多個海盜圍到船塢外,情勢頓急。 新燕村的村民全部加起來,如今也就五百多人, 人數雖多,可拋開老弱病殘, 能夠拿起兵刃對抗海盜的人不過半數,且也都是沒習過武的人, 手上的武器還是昨日攻占船塢時從這里的海盜手上奪下的,這樣的隊伍無論如何都打不過裝備精良的海盜。 大敵當前,她沒有心思再想東辭的事, 只能將注意力全都擺在應付眼前局勢上。 金爵的人馬已經攻下船塢前的幾個哨崗,火煙nongnong升起,各處告急。大部分村民已經往后撤退,霍錦驍到船塢外的木棘籬處時,正看到祁望指揮著村民將火藥扛到木棘籬處草叢里掩埋好。昨夜她炸庫之時,從金爵的火藥庫里盜出一批火藥,令村民背回船塢,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祁爺!”她飛身而下,落到他身邊。 在這場戰中,祁望不能曝露身份,金爵認識他,若是讓對方看到祁望,他就會陷入極險之地。 “來的正好?!逼钔麑⑹掷锏墓唤o她。 “要炸金爵的人?這點火藥不夠?!彼唤?。 “這只是用來爭取時間?!逼钔碱^冷凝,指著船塢道,“小景,船塢對金爵來說很重要,里面有他三分一的船力,而我們需要時間?!?/br> “祁爺的意思是……” “你這么聰明,應該懂?!逼钔麖纳砼缘娜耸掷锶砘鸢?,“準備放箭?!?/br> 他們站在船塢外的巨巖之上,居高而望,可以清楚看到金爵的人已經攻到棘籬外,火藥已經安好,村民都已退開。祁望手中火把點向霍錦驍按在弦上的那只長箭箭尖。箭尖包裹著浸過火油的棉絮,被火一點就竄起火苗?;翦\驍點點頭,引弦放箭,長箭如同天火流星墜入草叢。 只聞“轟”地一聲,棘籬處的地面炸開,碎石塵沙高揚,一陣慘叫響起,沖在最前方的海盜被炸飛,火藥味彌散開來,嗆得人直咳。 塵煙像陣灰霧模糊了視線,海盜們全都暫時住手,停在離棘籬不遠的坡上掩著口鼻。 “他們手上沒有多少火藥,給我上!”馬昆從最后面沖到前方,高舉著手中锃亮的長刀,呼喝起。 “上!”海盜應和著他,頂著塵煙往前沖去。 海風很大,不多時便將塵沙漸漸吹散。 塵埃里不再有村民沖出,只有模糊人影慢慢清晰。 “金老大,馬老四,你們若再往里沖,船塢可就要化為灰燼了!炸藥雖然沒多少,但要燒掉你這船塢,還是綽綽有余的?!?/br> 冷冽聲音在海風里四平八穩地傳遍整個山頭,聽著不大,卻響在所有人耳旁。 站在陣中的金爵聞言神色頓變,從后頭縱身飛出,按著馬昆的肩頭往后一摜,開口發出擂鼓般洪亮的聲音:“住手!閣下是何人?為何要到金蟒島?又為何要與我金爵為敵?” 新燕村里絕對沒有內功這么深的人,說話這人不是新燕村的。難怪這群愚民有底氣反抗,竟是找來了幫手。 海盜在金爵的命令下都停手,轉在船塢外。煙塵散去,船塢前偌大的空地上只站著一個人。面容普通的少年手舉火把,獨自站在遍地的沙礫上迎向所有海盜,而在她的身后不遠處卻站著無數新燕村村民。 皮膚黝黑枯皺的村民散站在船塢前、船塢頂、庫房前、屋頂上,手里或舉火把,或合抱著火油桶,瞪著眼看棘籬外的海盜們,目光帶著被壓抑多年的仇恨,仿佛火焰般燃燒著。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老大想不想保下船塢?你要知道,村民們起事反抗是因為你們讓他們活不下去。不管反抗還是不反抗他們都活不下去。金老大,人面臨絕境總要放手一搏,大不了魚死網破。他們不想活了,也不會讓你們活得太痛快?!?/br> 霍錦驍冷笑著開口。 五百多個村民,如果真以死相搏,就算最后都被屠光,金爵他們也要損失慘重。沒有村民供養,島上各處工事都沒了人手,且在屠殺來臨之前,村民必會用盡全力破壞。 這場戰,只會兩敗俱傷。 金爵略一思忖便明白她所倚仗之物。 “那你們想怎樣?” “金老大,村民們想要的很簡單,不過是條活路罷了。你們將人往絕路上趕,便不能怨他們造反。但凡有條路,他們也不想以卵擊石。你說對不?”霍錦驍語氣和緩,目光卻未松懈半分。 祁望已隱入樹蔭里,靜靜看她應對。 “你想要我放過他們?”金爵面露溫和笑容,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兇神惡煞,“其實我也不想殺他們。金蟒島這么多年過來也多虧了新燕村的父老鄉親支持,日后也還需要他們支持下去,我怎會舍得殺他們?” “那你們一個個喊打喊殺的,把村民都嚇壞了?!被翦\驍抱怨道,一派輕松。 “你們把兵器放下,別嚇到村民?!苯鹁舫笙铝畹?。 “大哥!”馬昆不甘心地叫了句,被金爵給瞪回來,只得與眾人一起收起兵刃。 “小兄弟,我們已經將兵刃收起來了,大家有話好好說,你也讓村民把火把放下,嗯?”金爵仍笑道。 “鬧成這樣,還有什么話好說?”她把火把從左手扔到了右手,漫不經心道。 “我答應你們,絕不殺一個新燕村村民,他們都可安然無恙地回家?!苯鹁舻?。 “金老大這是要同我們談條件?”霍錦驍來了興致,“只是放我們回家可不成,若按先前那樣,村民還是沒有活路,連口飯都快吃不上,女人都被你們搶去,家破人亡?!?/br> “那你想怎樣?劃下道來!”金爵笑得半瞇了眼,像個商人卻不像海盜。 霍錦驍眼珠子轉了轉,揚聲道:“金爺,我們折騰了一夜,現在又餓又累,沒精力和你講條件。我聽說金爺的壽辰快到了,島上應該置辦了不少好酒好菜,不如也請大伙吃個流水席。大伙也很久沒吃上rou了,待我們吃飽喝足再和金爺好好談,金爺可別小氣!大伙兒說是不是?” “是!”身后村民發出如雷的應和聲。 “好,這么多年也沒請大伙喝上一杯酒,今日我作東?!苯鹁羲斓卮饝?,轉頭吩咐眾人從祠堂那里抬酒菜過來。 “多謝金爺的招待。噢對了,這酒菜可要干干凈凈的,我還想請金爺和馬四爺一起吃呢?!被翦\驍摸摸鼻子,露出饞相,“金爺,讓你的人退后些,這么多人圍著,他們害怕,吃不痛快?!?/br> “小兄弟,這兩個要求我都答應你,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談談條件?”金爵揮揮手,令人后退。 “等小爺吃飽喝足休息夠了,才有力氣和你慢慢談,別急?!被翦\驍笑了笑,舉著火把頭也不回地進了船塢。 ———— 金爵的酒菜晌午時分送到,用木桶裝著,里面全是大塊的豬牛羊rou,一桶桶運到船塢外,被村民們抬進船塢里。船塢四周的村民輪番把守,并未因此有所松懈?;翦\驍已躲進船塢和祁望商量對策,大磊裝了一大盤rou送到兩人手邊,這兩人正在說事,他也聽不明白,便給他們倒酒。 “祁爺,你估計雷尚鵬多長時間能回來?”霍錦驍順手拈起塊牛rou遞給祁望,自己卻拿起酒爺頭灌下。 祁望雙手正壓著海島輿圖在看,看到rou遞來,眼也不抬就著她的手就咬進嘴。 “不會超過三天?!彼曇粲行┖?。許炎在金蟒島的海域附近早有布置,若是順利,恐怕兩天內雷尚鵬就要大敗而歸。 “那咱們就撐過三天,再和那人來個里應外合,將這些海盜一網打盡!”霍錦驍已經把早上佟姓老者說的話全都告訴給祁望。 祁望點點頭:“目前來看,這是最好的辦法?!?/br> “那我夜里去找吳新楊?!被翦\驍揀著全瘦的牛羊rou吃了幾塊,也含糊開口。 “等會,他想用離間計,我們再幫他一把?!逼钔麖乃稚蠐寔韷K牛rou,送進自己口中,眼角微勾,笑了。 霍錦驍不解地看著他從腰間摸出枚私人小印,水透碧青的印上雕著一個“祁”字。 ———— 夜暮降下,天星如斗,船塢外火把點點,被海風吹得搖曳不歇。離船塢不遠的山坡上也守滿海盜,霍錦驍死不松口與金爵談條件,金爵在乎船塢里的船只,不敢輕舉妄動,便兩相對峙著。 臨海的山崖上,祁望獨自負手立于樹下,清亮月亮照得山巖霜亮,只有樹下的陰影似能吞人。他遠遠看著一道人影竄入崖上夜色里,沿著海岸的懸崖峭壁悄然攀走,避開船塢前的重重包圍,往島上沖去。 夜里海風刮得草木簌簌作響,長褂衣袍獵獵飛舞,他只如堅石紋絲不動地站著。 天際清暉過云而出,天地隨之明明暗暗,海上鱗光詭譎暗涌,仿似今夜的金蟒島。今夜恐怕沒有多少人睡得著覺,颶風始終會來臨,等待的時間總是油鍋煎心般的難熬,東海的美麗壯闊與危險詭譎,都藏在這無窮無盡的等待里,而活下去,是所有等待的最終目的。 他在東海漂泊二十多年,見過無數日升月落,從未有哪一次像今夜這樣充滿期待。 消失于暗夜的身影像從他掌心躍入海里的小小蛟龍,哪一天會掀起驚濤駭浪,誰也不知道。 霍錦驍去了很久,總算在天亮之前趕了回來。月色雖弱,祁望仍舊清晰看到她臉上有絲失落。 “怎么?事情不成功?”他問她。 今晚她去尋吳新楊,要說服他幫忙。 霍錦驍不知道他在這里站了多久,開口就抱怨他:“祁爺你怎么在風口站著,不進去歇會?事情辦妥了,吳新楊同意,你的信……我也交到對方手里?!?/br> 島上防衛愈發森嚴,街巷上都是舉著火把成隊巡視的海盜,霍錦驍費了番功夫才到關押吳新楊的宅子處。雷尚鵬已和許炎達成協議,這番出海并沒再帶上他,仍將他關在老地方,只是如今守衛比先前多了一倍,宅里到處都是海盜,她想闖入并不容易,幸而佟前輩知道今晚行動,早已埋在暗中幫她引開海盜。 只是可惜……她沒能如愿見到他,連信也是凌空飛擲給對方的。 魏東辭的事,她無從問起。 “那你是累了?”祁望不知她心里彎繞,見她無精打采不似白天機靈,只當她疲倦了。 霍錦驍就地坐下,把臉埋到膝上,悶悶出聲:“這事解決了,我要睡上三天三夜,天塌下來我也不管,祁爺別使人吵我!” “好。誰來吵你,祁爺幫你教訓他!”祁望失笑。 有時看她老辣沉穩,有時看她又像孩子,也不知這性子是怎么養出來的。 ———— “這是祁望的信?!蔽簴|辭將佟叔拿到的信打開,逐字逐句閱后瞧見落款處的紅印,微訝。 平南島的祁望竟也在金蟒島? “公子,會不會有詐?”佟叔不太放心。 “就算有詐也要用一用,這信來得正是時候?!蔽簴|辭將信折好收妥交給佟叔。 “把這信放到雷尚鵬屋里,引葛流風去盜?!?/br> ———— 通宵對峙了一夜,不論是村民還是海盜,都顯露幾分疲倦。金爵又命人到陣前叫囂,霍錦驍仍不理會,只叫村民推說她還在睡覺,不耐煩說事就將人打發了。 午時她又找金爵要來酒菜,金爵仍是應允,只是也已看出她的拖延之計。 “小兄弟,酒也喝了,rou也吃了,歇也歇過,現在咱們能來談談條件吧?”金爵不再客氣,笑里透出森冷殺氣。 他的耐性要磨光了。 “好吧,金爺開了口,小爺我自當奉陪?!被翦\驍叫人搬來張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兩軍正中,笑道。 “小兄弟,你要怎樣才肯讓村民散去呢?”金爵摩挲起腰上佩的銃子手柄花紋問道。 霍錦驍手里拎著壇酒,喝了兩口脆道:“簡單,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你要答應日后善待他們,不能再強迫他們做苦役,不能強搶民女,不能隨便殺人,每年打的糧食要給他們留足一年口糧,不叫他們親人骨rou離散,讓他們能好好活下來?!?/br> “這個條件容易,金某在此當著所有人的面發誓日后必善待新燕村村民,有我金某一口飯,就絕不叫他們餓著,如此,可成?”金爵毫無猶豫,當即答應。 “金爺爽快?!被翦\驍夸了他一句。 “那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是……我要雷尚鵬的命!”霍錦驍原本揚著笑的臉忽然沉斂,覆上霜冷殺氣。 “什么?”金爵倏地握緊銃子手柄,“小兄弟,你為何要殺他?” “金爺,你先前不是問過我的來歷?我現在告訴你,我是雷老二劫掠屠殺的孟村村民,他殺我全村人,小爺只要他一條命,已經算便宜了?!被翦\驍語畢,將手中酒壇擲于地上。 瓷壇“砰”地裂開,不論是新燕村村民還是金蟒島海盜,均都被嚇了一跳。 設想過種種,卻從沒人想過她是因仇而來。 “小兄弟,雷老二是金蟒島的二當家,你這條件,恕金某辦不到?!苯鹁衾湫χ酒?,正要拔出腰間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