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海神三爺……不知何時才能把他從神壇上拖下來。 他快等不及了。 ———— 茫茫東海之上,有船如滄海浮葉,越浪而來。 十來艘戰船圍著在一艘五桅沙船周圍,結隊而行。五桅沙船船帆桅桿上黃底紅紋的虎旗高高飄著,甲板上除了水手之外,還站著不少身著勁裝的人。 “程師妹,那小子來歷不明,武功平平,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你別對他這么好!” 當前一個藍衣少年攔在個形容嬌俏的粉裳少女面前。 少女手里正端著盤吃食,見被人擋住了路,不由蹙眉怒道:“我愛對誰好就對誰好,要你多管閑事,讓開!” 說著,她騰出手將前面擋的人推開,快步往艙里跑去。 幽黑的船艙盡頭,有位老者倚在艙房門前,仿如入定般守著小小艙房。 緊閉的艙門里,臉色蒼白的男人盤膝坐在床上,清秀的臉龐細汗遍布,眉頭緊擰成結,唇抿成線,面現苦楚。他身上單薄的白色長衫半褪至腰間,露出精實的上半身,此時胸前肌rou也已是汗珠如雨落。 一只鴿蛋大小的青殼蟲趴在他后頸之上,將細長尖銳導管刺進他的血脈,不多時就已吸得蟲身鼓脹,腹部呈現透明的紅色,如血紅寶石。 后頸往下斑駁傷痕遍布,傷痕上新生的rou糾結如蟲,整個背部竟無一處完rou,似乎是蛇蟲噬咬所致,觸目驚心。 青殼蟲吸飽了血,不多時身體又慢慢變小,在他背上隨便挑了個地方,將rou咬開,慢慢鉆進他體內。他臉色越發煞白,拳頭握得骨節泛白。很快蟲子就不見蹤影,他背上被蟲咬開的地方未現一滴鮮血,很快就愈合,只剩一道新痕。 他這才松開拳頭,睜了眼,目光垂落于自己掌心。 掌中的青梨玉簪已被他握得潮濕。 “小梨兒……” 他唇囁嚅兩下,終究沒將心里話說出。 半人半鬼,不知她可會害怕他?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怕看牙醫……t.t ☆、蠱難 艙房門外傳來清甜的女音:“我找小魏, 你讓我進去?!?/br> 守在門外的老者穿一襲灰白裋褐, 雙手將柄古劍環抱胸前。他頭發灰白,臉上爬滿溝壑, 臉頰的rou垮下,擠出鼻翼兩側深深的法令紋,雙眸黯淡無光, 沒有焦距般看著遠處, 對眼前少女的話置若罔聞,身上有股凝固的腐朽。 “喂?!”粉裳少女見這人動也不動,便在他眼前揮揮手, 那老者的眼珠卻紋絲未動。 她有些生氣,正要開口喝斥,就聽得一聲輕響,門被人緩緩拉開。 “程姑娘, 找魏某有事?”魏東辭站在門口溫言問道,卻無意讓她進屋。 來人是程觀巖程老爺子的寶貝孫女程雪君,從小受盡寵愛, 又被沿海一代同輩的武林新秀追捧,性子有些驕縱。 他已披衣, 白色素袍松罩在中衣之外,眉溫眼潤, 風骨飄逸,看得程雪君臉頰一紅。 “我聽人說你從昨夜開始就沒用飯,所以給你送點吃的過來?!背萄┚鸬? 將手里捧的吃食往他面前一推,就要往他屋里去。 魏東辭順手接過木托盤,仍是攔在門口,只道:“多謝程姑娘?!?/br> “你是頭次出海吧?可是暈船?若有不適只管開口?!背萄┚D著鬢邊細辮叮囑他。 “在下無礙,多謝姑娘關心。姑娘可有其他事?”魏東辭微微一笑道。 “沒……”程雪君噎了噎,心里怨他不識好歹,她親自送飯過來,他卻連門也不讓進。 目光從旁邊間隙里望入,艙房狹小,她一眼瞧見床上放的玉簪。 女人的東西。 “你躲在這里是想心上人?那是她的東西?”她不是滋味開口。 魏東辭無需轉頭,也知道她在看什么。 “是,我未婚妻之物?!彼€是笑著,目光添上幾分冷意。 程雪君把手中細辮一甩,聽他毫無猶豫的聲音就來氣,冷硬道了句“那就不打擾你了”,人轉身就跑開。 魏東辭回身關上艙門,將吃食放到桌面,目光落在玉簪上,手卻緩緩撫向自己后背。 下山替太子死間入魏軍那年,正是她的及笄年,他答應過要送她及笄禮。不想兩年過去,這禮都沒能送出。 當年她因他中毒,慈悲骨之毒霸道無雙,既便他身為慈意齋楊如心的嫡傳弟子,也想不出解毒之法。天下皆知他仁心仁術濟世蒼生,卻不知他醫毒雙修,他無計可施只能劍走偏鋒,瞞著眾人用邪門歪道的辦法以血養蠱,再以蠱引毒,引發蠱蟲反噬宿體。 那時他若不走……不但他活不下去,她醒來看到的也會是個渾身蟲蟻的恐怖存在。 “小梨兒,再信我一回,好不好?”魏東辭拈起玉簪自語。 十六年,他連殺父之仇都能放下,為求白身不惜冒死間入魏軍,又怎舍得離開? 再有半年,蠱蟲反噬便能徹底壓下,到時他便再無性命之虞,可如今他卻找不到她…… ———— 祁望走了三天,霍錦驍如今一個人住在祁望的私宅里。 宅里很安靜,他在的時候進出的人就少,他不在之后除她之外就更沒人進出了。說來祁望這人真透著古怪,霍錦驍看不懂他。按說這宅子是他家,可他從沒關心過宅中一草一木,一房一瓦,就連門戶也都大大方方敞著,仿佛任人進出,也無懼被人窺去秘密。說好聽點叫信任島民,說得不好聽些……他沒將這里當成家。 他住的棠曦閣干凈整潔,各處陳設井井有條,唯一少的便是煙火氣。不知是因為偌大的宅子只他一人住的關系,還是他常出遠門的關系,這宅子顯得毫無生趣,便是桌上筆墨紙硯等常用物,也堆疊整齊,仿佛沒有主人。 她有些錯覺,這宅子像他的客棧,而他從沒真正落腳。 哪怕,他在這里住了十年。 “你盯著門口發什么呆?” 霍錦驍正站門口盯著“祁宅”兩個字想事,不妨有只手伸到自己眼前。 “去?!彼龘]開那手,看到林良帶著巫少彌一起站到自己身邊。 前些時日忙完后水手統一休沐,柳暮言又跟著祁望走了,所以霍錦驍空閑下來,每日跟著林良在平南島上到處跑,倒把平南島給摸了個遍。 “瞧你那模樣,怎么?思念祁爺?那眼神跟宋櫻一模一樣?!绷至即钌纤募?,被她一掌掃下,也不怒。 昨天許炎說衛所在招募人,讓霍錦驍今日過去找他,林良和巫少彌兩人要跟去湊熱鬧,便約在這里碰頭。 “少胡說?!被翦\驍捶了他一把,想到剛才心頭閃過的疑問,問他道,“上回你說祁爺不是平南島的人,那他是哪兒人呀?” 林良一邊走一邊回答她:“不知道,沒人知道祁爺來歷,你問這干嘛?” “好奇唄?!被翦\驍道。 “祁爺的來歷島上沒人知道,連我爺爺都不知道?!?/br> 林良的爺爺是村長,連村長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用說。 “不過……我知道祁爺是從海墳區里出來的?!绷至己鋈粶惤?,小聲咬耳朵,“祁爺當時駕著艘雙桅沙船,從海墳區里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地倒在甲板上,被我大伯發現救下的?!?/br> “海墳區?你不是說那里水域暗礁太多,船只進了就出不來?” “話是如此沒錯,可祁爺不是出來了?!被翦\驍真是好奇那地方有什么,“大良哥,你不好奇海墳區里頭有什么?我瞧祁爺這趟出海又往那里去了?!?/br> “我不好奇,我勸你也別好奇,那地方只有祁爺進得,別人進去只有死路一條?!绷至紮M她一眼,狐疑道,“小景,你老打聽祁爺和海墳區的事做什么?” “不是說了我好奇?!被翦\驍見他疑心,便不再多問,隨口回了句就去和巫少彌說話。 說話之間,幾人已到衛所。 ———— 衛所建在島東南面的山頭上,整個山坡都是衛所范圍,山前建有演武場以供衛所的兵士平時cao練。衛所兵士多為平南島的島民,但也有不少例外,比如許炎。許炎雖是衛所統領,但他并非平南島人,是祁望行商時在海上救下的江湖人,因與祁望惺惺相惜,加之又在平南島得遇溫柔,最后選擇留在平南島。 像許炎這樣的外來者還有許多。平南島近年越發富庶,光憑島民已不足護衛平南島,再加上出海行商也需戰船護送,所以祁望這幾年頻發衛所招募,廣納兵士,收了不少兩江三港的江湖人與東海各處能人。 如今衛所已有千人,實力在東海不容小覷。 霍錦驍到衛所時,演武場正有兵士列陣cao練,她隔著木柵欄能瞧著見他們正對著牛皮靶練弓射,一排放完箭后,再換下一排。所有兵士都身著衛所統一的軍服,外罩皮制胸甲,脖上系著紅巾,十分規整,讓她想起那年為了幫東辭而潛進魏家軍時所見景象。 平南島的人馬雖遠不及魏家軍那般人數眾多,但軍隊cao練卻十分規范,較之魏軍不遑多讓。 “站??!衛所重地,閑人勿進?!毙l所門口站哨的人厲喝一聲將他們攔下。 霍錦驍立刻將目光收回,林良已先開口:“這位大哥,我們來找許炎許統領,是他叫我們今日過來尋他的?!?/br> “你們等會,我去通稟?!蹦侨瞬⑽捶判?,只是從崗哨上下來,正要喚人通稟,卻見柵欄后直通衛所海義堂的石道上出來一群人。 正是許炎。 許炎眉目微凝,腳步匆匆,朝外走來,沒幾步就到門口。 “許統領?!闭旧诘娜讼蛩卸Y后才稟道,“這幾個人找你?!?/br> “炎哥?!被翦\驍和林良忙向他打招呼。 許炎見到他們三人眉頭稍松,神色卻依舊凝重,沉道:“是你們啊。真不湊巧,今日海上不太平,許某要去處理,我們改日再約?!?/br> 他拍拍霍錦驍的肩,不等她回答便已邁步下山,身后跟的人也個個面色凝重。 霍錦驍與林良對望一眼,均感詫異。 能驚動許炎的不太平,并不多見。 ———— 平南島的防衛甚嚴,島上自下往上都布了崗哨,沿海處更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瞭望臺,平日里還有戰船不分晝夜巡視附近海域,以防海盜或其他島偷襲。 所謂的海上不太平,多是在海上巡視的戰船在平南海域上發現可疑的陌生船只靠近島嶼。這種情況,最為嚴重的就是海盜來襲亦或他島攻來,最常見的便是有些過路的商船隊想靠碼頭補充水糧,或是在海上遇到險情尋求暫時避難。 而今天平南島所遇的情況,都不在其中。 “小景,我到疍民那里打聽過了,今天海上有支船隊靠近我們島,向我們發了求助信號?!绷至紱_到祁宅大廚房外的空院里,隨手拎起檐下放的銅壺倒了杯茶,咕嘟灌了幾大口,才氣喘吁吁開口。 霍錦驍正在教巫少彌練武,聞言便讓巫少彌自己先練著,她則轉身到林良身邊。 “求助?颶風剛過,近日海上沒有風浪,他們要求助什么?”霍錦驍問道。 “聽說是……被海盜洗劫了?!绷至计綇蛶追粑派衩刭赓獾?。 霍錦驍眉頭一挑,心中驚起。 平南島附近因有祁望的戰船巡視,普通海盜不敢靠近,怎么會有海盜出沒? 不過……金蟒島離平南島很近,這船莫非是從金蟒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