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顧行簡拜道:“臣也不是有意為之。先前因為一些私事,臣需代兄長去昌化處置。途經昌華縣衙,看到年關里頭大門緊閉,覺得蹊蹺,便派人打聽了一下,知道昌化縣令魏瞻有瀆職之嫌。突擊檢查了便錢務,賬目的確是混亂不堪?!?/br> 高宗點了點頭,又對顧行簡說道:“昌化的便錢務牽涉到揚州的貪墨案。朕本來打算徹查便錢務的,既然顧愛卿已經查過了,說說結果?!?/br> 顧行簡便將查到的情況如實說了,那本魏瞻交出來的暗賬自然沒有說。 高宗知道便錢務不是什么干凈的地方,朝官和富商都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在里頭。興師動眾地查下去,恐怕會導致朝野震蕩。為官從商的人,又有幾個人不想著斂財呢?揚州的貪墨案,說白了只是對趙玖的考驗罷了。 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又對顧行簡說道:“興元府那邊的事,普安郡王遲遲沒有進展。等開年,還是你親自過去一趟,妥善處理此事。否則與金國重開榷場的事,恐怕遙遙無期啊?!?/br> 如果不滿足金人的要求,重開榷場,難保他們不會再找什么借口興兵。完顏昌此人,慣是狡猾,他如今重新主政,雖不像完顏宗弼一樣只想著侵占宋土,但一面議和,一面又讓金人使出如此手段騙取銅錢,實在有些可惡。 金國銅的產量稀缺,而大宋每年光鑄造錢幣就要消耗許多的銅,和議書上減少了歲幣,金國就用這種方法騙。 高宗見顧行簡不說話,便問道:“愛卿可是有什么為難之處?” “臣不敢。只是此事交給普安郡王,臣貿然插手,恩平郡王那邊會不會以為皇上有另外的想法?”顧行簡遲疑道。 高宗擺了擺手:“你也知道朕派他們二人處理這兩樁案子,有公心也有私心。你到時候微服過去,順便幫朕看看瑯兒的性子是不是還如從前那般?!?/br> 普安郡王趙瑯并不如趙玖一樣嘴甜,善于奉迎。他年少時便沉默寡言,所以不怎么討皇帝的歡心。對于帝王來說,一個看不透的繼承人,顯然不如趙玖這樣一眼能夠看透的,來得放心。 只是帝王心高深莫測,顧行簡伴君多年,也不敢說真正了解眼前的這位皇帝。 “說完公事,說些私事。朕昨日見了你夫人,真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你讓張愛卿送畫給朕的時候,沒署名沒題詞,朕還以為是讓朕猜呢。這幾年也沒想到什么好詞題上去,借夫人的巧思,這幅畫作總算完成了。便還是賞給你吧?!备咦谡辛苏惺?,董昌便將一個長條錦盒捧到顧行簡的面前。 高宗笑道,“太后舍不得將畫讓出來,說讓她想起了年輕時候的事情。朕可是勸了好一會兒,她才肯割愛的。顧愛卿,愿你我君臣之間,永遠如初?!?/br> 顧行簡雙手接過錦盒,跪下叩謝皇恩。他心想,這世上又有什么東西是永遠不變的呢? …… 過兩日就要回紹興歸寧,夏初嵐拿著歸寧的禮單,到相府的庫房對東西。庫房在相府偏僻的角落里,一處一進的院子,也沒有人看守。 思安推開門進去,嗆了幾口灰塵,在旁邊說道:“奴婢跟趙嬤嬤已經對過一遍了,但東西太多,就都搬到庫房來了。三老爺和忠義伯府那邊也派人送了些禮過來,說要送給老夫人的?!?/br> 夏初嵐點了點頭,用手掩著口鼻,四處看了看。 除了地上那些堆的要帶回夏家的東西,還有旁邊屋子里她的奩產,這屋子里原本擺放的東西很少,遠不如夏家的庫房。雖說官不如商富有很正常,但宰相月俸六百貫,還有許多貼補,不至于這么窮吧?遠的不說,就說成親的時候也收了不少的賀禮,她那日聽到一些,都是很貴重的東西,難道沒有收在庫房里嗎? 總不會花掉了吧?平日看他明明是很簡樸的。不過這些也不是她該cao心的事,沒錢也有沒錢的好處,她不用幫著打理,省一份心。 六平跑到庫房里來,對夏初嵐說道:“姑娘,門外有位夫人,自稱是崇義公府的人,想要見您?!?/br> 夏初嵐微怔,崇義公府的人為什么要見她?她不記得自己跟崇義公府有什么交情……昨日進宮,也沒有見到崇義公夫人,說是身體不適,所以沒有來。 但來者皆是客,更何況崇義公府可是名門中的名門,她自然不敢怠慢,便走出院子,對六平說道:“將人請到堂屋里說話吧?!?/br> 第九十一章 夏初嵐換了身衣服, 重新梳妝。趙嬤嬤和思安跟著她,一起往前堂走去。 夏初嵐不確定, 又問趙嬤嬤:“我們家跟崇義公府過去有什么交情嗎?我不記得跟他們有過來往?!彼X得趙嬤嬤在夏家的時間長, 應該知道這些。 趙嬤嬤想了想說道:“應該沒有?!?/br> 夏初嵐滿腹狐疑,心想也許崇義公夫人不是來找她的。 前堂是五開間的重檐歇山頂建筑, 斗拱飛檐, 還有一層比地面高出兩尺的夯土平臺,十分宏偉。但顧行簡愛住竹居, 見客也基本在竹居的主屋里,此處平日倒不怎么用了。 夏初嵐拾階而上, 看到洞開的門扉里面坐著一個貴婦人, 梳著高髻, 插著鳳頭步搖,鑲嵌紅寶石,杏黃的裘衣裹在長褙子外頭, 容貌端莊秀麗。夏初嵐微微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她, 但一時想不起來,便在門外沒有進去。 蕭碧靈站在吳氏的旁邊,皺眉看了看屋中的陳設, 撇嘴道:“不過一個寒門出身的宰相,堂屋修得比我們崇義公府還氣派。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我們家住在康裕坊也算是都城里頭的一等地界了,可跟這個裕民坊比起來,還是差得多了。為什么皇上不讓我們住在裕民坊呢?皇后的本家, 太后的本家都住在這里的?!?/br> 吳氏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這處府邸本就是皇上御賜的,自然氣派。而且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無論皇上和皇后多疼愛你,你也別忘了收斂一些?!?/br> 蕭碧靈每天都要聽母親念叨這些,心中隱隱有些不耐煩?;噬虾突屎鬀]有女兒,所以萬分寵愛她,簡直寵成了公主。 吳氏暗嘆她不懂事,蕭家再怎么金貴也是前朝的皇族?;适译m禮遇,卻不能不忌憚,當然不可能住在內城里頭。但這些話跟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也說不來,吳氏也就沒有再說了。 夏初嵐這才走進去,行禮道:“不知崇義公夫人和清源縣主到來,有失遠迎。只是你們來得不巧,相爺外出,不在家中?!?/br> 吳氏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座椅的扶手,盯著夏初嵐的臉。昨日皇后給她送消息,讓她親眼來看看的時候,她就隱隱感覺是那日在康裕坊見到的姑娘。如今人就站在眼前,她震驚得無以復加。世上怎么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那眉梢眼角的氣韻,那望著人的目光,跟年輕時候的倩娘如出一轍。 吳氏抖了抖嘴唇,因為激動而說不出話。 夏初嵐看到她的神情,覺得很奇怪,這個人認識她嗎?她又在記憶里搜索了一遍,絲毫沒有關于眼前之人的印象,應該是不認識的。 吳氏震驚過后,顫著聲音問道:“孩子,我不是來找顧相,就是來找你的。你家住何處,母親是何人?” 夏初嵐疑惑道:“夫人為何如此問?” “因為你長得太像我的一個故人了。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跟她是否有關系。你能告訴我嗎?”吳氏懇切地說道。 夏初嵐看這位崇義公夫人溫婉端莊,態度誠懇,便說道:“我是在泉州出生的,三年前搬到紹興。父親是泉州當地的富商夏柏盛,母親是泉州轄下一縣推官的女兒,姓杜?!?/br> 吳氏暗嘆了一聲,泉州那么遠的地方,她和倩娘從來都沒有去過,更別說認識夏柏盛和杜氏兩個人了。那這個孩子便跟倩娘沒有關系?可太像,真的是一眼就能想到倩娘。 她的眼眶微紅,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蕭碧靈低頭道:“母親,您怎么了?” 吳氏擺了擺手:“沒事?!?/br> 蕭碧靈覺得是夏初嵐把母親弄成這樣,不悅地看向她。她似乎比之前更美了,臉上添了些成熟的風韻,恰如姚黃魏紫,國色天香。蕭碧靈不屑地撇了撇嘴。怪不得要找個年紀比她大那么多的男人,年輕貌美的妻子,總是更容易得到丈夫的寵愛。只不過顯貴公卿之家,男人都很早成婚,到了年紀,若是貪圖新鮮,也只能納妾了。 到了顧行簡這個地位,身旁還連一個姬妾都沒有的,恐怕十分罕見。偏偏給夏初嵐撿了個大便宜。 夏初嵐道:“夫人也許是認錯了。這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長得相像的也十分尋常。有的親兄弟,親父子,都長得不像,沒有血緣關系的那些人,反倒會有幾分神似,這都是造化?!?/br> 吳氏贊同地點了點頭。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懷著愧疚之心,夜不能安睡。外頭以為她跟令公夫妻琴瑟和鳴,時常結伴郊游,卻不知那是令公為了維持與皇室的關系,故意做給別人看的。若不是她年輕時沖動又不懂事,不讓令公跟倩娘在一起,也許現在,令公與她的關系不會如此冷淡。 如今她想彌補,想懺悔,但故人的一縷芳魂,早就消失在世上了。 “打擾你了?!眳鞘闲α诵?,起身對蕭碧靈說道,“我們走吧?!?/br> 夏初嵐行禮相送,暗暗猜想那位故人對這位崇義公夫人想必很重要。否則她也不用特意上門來一趟,就是為了問這么奇怪的幾句話。 等出了相府,吳氏扶著蕭碧靈上馬車。蕭碧靈說道:“母親,那個夏初嵐讓您想到誰了?您為何要特意來這一趟?!?/br> 吳氏閉目說道:“一位故人,知道她的人很少。你那時候還沒有出生,自然不知?!?/br> 蕭碧靈見她不欲多言,一時有些賭氣地看向窗外。全家人似乎都藏著秘密,父親和哥哥常常關在書房里面密談。還有母親也有心事,她像個外人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吳氏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了,里頭的那位宰相夫人比她年長不了幾歲,看上去卻比她沉穩多了。 她還是派人再去泉州打聽一番好了。 *** 吳氏走了以后,夏初嵐無事做,又覺得坐著下身不太舒服,就到花園里去看南伯種花。南伯起先不敢讓她動手,但看她很熱心幫忙,就教她松土和嫁接。嫁接是門技術活,南伯說:“百花皆可接。于茄根上接牡丹,則夏花而色紫。接桃枝于梅上,則色類桃而冬花,又于李上接梅花,則香似梅而春開?!?/br> 夏初嵐一邊松土,一邊抬手擦了擦汗,手背上沾了泥,擦過之后,臉上便留下一道黑灰。思安噗嗤一聲笑,她覺得不對,又擦了幾下,頓時變成了大花臉。 趙嬤嬤已經拿了手帕出來:“快來擦一擦?!?/br> 夏初嵐蹲著,閉上眼睛揚起臉,等著趙嬤嬤給她擦。有個聲音在旁邊說道:“我看擦是擦不干凈了,還是回去洗吧?!?/br> 她睜開眼睛,看到顧行簡不知何時站到了眼前,眸中含笑,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相爺,我身上臟!”夏初嵐驚呼,沒想到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給他看見了。顧行簡低頭輕聲說道:“你鞋底都是泥,是想把相府中的路都踏成泥路嗎?我剛從外面回來,這身衣服本就要換,無礙?!?/br> 夏初嵐忍不住笑,乖乖地靠在他的懷里,看自己臟乎乎的手:“種花還挺好玩的。以后我要多跟南伯學一學??吹阶约悍N下的花苗長大,開花,結果,很有成就感?!?/br> 顧行簡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目光柔和。有時候覺得她比同齡的女孩子成熟很多,大概是小小年紀就撐起家業的原因。但有時又覺得就是個天真的小女孩,需要人寵著疼著,小心呵護著。 趙嬤嬤和思安去凈房備好熱水,夏初嵐進去沐浴,顧行簡也將衣裳換下來,清洗了手跟臉。他去多寶閣上翻找藥膏,放在榻上。等夏初嵐沐浴出來了,他讓思安和趙嬤嬤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夏初嵐以為他有什么話要單獨說,便問他:“怎么了嗎?” 顧行簡拍了拍身旁說道:“過來?!?/br> 夏初嵐依言走過去,聽到他說:“讓我看看?!?/br> 看什么?夏初嵐沒有反應過來,顧行簡已經拉她坐下,彎腰拉起她的裙子。她連忙伸手按住裙子,驚慌地說道:“不行!” 顧行簡卻不聽,將她抱躺下來。他強勢起來的時候,她根本反抗不了。兩個人拉扯了一陣,最后她還是躺倒在榻上,雙腿羞恥地張開,咬著手指讓他看。那粉粉的花唇顏色極其漂亮,瑩潤發光,但有些紅腫和擦破,昨夜的確是有些過頭了。 夏初嵐感覺到他的手指沾著冰涼的藥膏涂在那里,渾身忍不住地發抖,差點叫出聲來。這雙手能寫漂亮的好字,能畫栩栩如生的好畫,批看百官的奏疏,十分漂亮,居然為她做這種事…… “相爺,我讓思安或者趙嬤嬤來,您別……”她的聲調已經變了,是陷在情欲里的感覺。她的身子十分地敏感,稍微的觸碰就能勾動起來。 “別動。馬上就好?!鳖櫺泻啽M量心無雜念地說道。 夏初嵐只能強忍著,但身上抖得更厲害了。等顧行簡為她擦好藥膏,穿上綢褲和裙子,她才松了口氣,又羞又躁。 顧行簡去洗了手回來,見她還躺著,便把她抱坐在兩腿之間:“好些了?” 夏初嵐垂眸點了點頭,只覺得指尖都是發燙的:“相爺,下次還是讓思安或者趙嬤嬤來……”她不想污了他握筆的手,更承受不住他的觸碰。剛剛差一點就…… 顧行簡抬起她的下巴:“我們是夫妻,你要習慣我們之間親密的關系。不過沒有下次了,我不會再弄傷你……倒是你的稱呼,不打算改一改?” 夏初嵐抬眸看著他,雙眼中滿是不解:“叫相爺不對嗎?” 顧行簡低聲道:“叫我相爺的人很多。你說不對的話,今日不準走?!?/br> 不叫相爺叫什么?直呼姓名肯定是不行的。他好像有表字,但那是長輩或是差不多等級的同僚叫的,她肯定不能這么叫。夏初嵐想了想,低聲道:“夫君?!币院鬀]有外人的時候就這么叫吧。 這聲“夫君”從她口中說出來,輕柔婉轉,十分悅耳。顧行簡忍不住親吻她的嘴唇:“嵐嵐,再叫一次?!?/br> 到了后面,夏初嵐都不記得自己叫了多少聲。只知道他將她壓在榻上,解了她的衣襟,埋頭在她胸前啃弄,一直迫她叫夫君。若不是她的身下還疼著,他肯定又要……后來她的肚子不適時地叫了兩聲,他才放過她,吩咐思安他們準備午膳。 吃飯的時候,夏初嵐偷偷看了坐在對面的顧行簡幾眼,他神態自若,動作優雅,溫潤如玉。和脫了衣服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白日為了光照,格子窗上的棉簾都是卷起來的,隔音的效果并不好。剛剛他弄得她呻吟不止,肯定被外面的人聽見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添了半碗飯,埋頭吃東西。 用過午飯,顧行簡牽著夏初嵐到了隔壁的屋子,讓崇明把從宮中帶出來的錦盒放在書桌上。 夏初嵐疑惑地看著他,他打開錦盒,將那畫軸拿出來,緩緩地展開。在畫的最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定風波》,還蓋著御印,押了字,還有很多收藏專用的印章。 這要是拿到市面上去賣,不知能賣多少錢。 夏初嵐站在書桌前,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題字:“這字寫得真好?!被适覛v來都有很高的文學修養,當今皇上對書畫的造詣也十分深厚。聽說南渡的時候,丟了很多的稀世珍寶,或被金人掠去,但短短二十年時間,皇宮中收藏的字畫,已經能與當初鼎盛時媲美。 顧行簡站在她身后,微微笑道:“我倒覺得這首《定風波》是點睛之作。我畫時并沒有想這些,虧得你這個解題人,才使龍顏大悅。你如何想到的?” “我胡亂想的,沒想到歪打正著。當時莫貴妃把這幅畫拿出來,人人都說好。她還問我知不知道是誰畫的,我都不知道是您……” 顧行簡伸手抱住她,親了親她的發頂:“你沒見過我畫,自然認不出來。當世能認出我的畫的人也極少。不過畫畫要靜下心來,耗費大把時光。這些年我幾乎不畫,便是因為沒有那樣的閑暇時間。以后,我陪你的時間可能會很少?!?/br> 聽了這話,夏初嵐有幾分心酸。他真的太忙了,就算在婚假,在罷官的時候,也有cao心不完的事。宰相之位,外人看著何等風光,卻要付出比旁人多幾倍的精力和心血。那么多國家大事,事事都要cao勞,真是太辛苦了。 夏初嵐微微側頭,說道:“其實我也有私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