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鬧聲,而上街游行高喊著“反對內戰,爭取和平!”“我們要和平,我們要自由!”的口號。 “誒,玉茹你做什么?”落旌被林玉茹拉著向外走,她慌忙拉住她,“你想去哪兒?” 林玉茹回頭,卻是真心實意地笑著:“當然是跟著學生一起上街游行!好不容易抗戰打完了,難道要因為黨派之爭利益之爭繼續打下去嗎?學生都明白的道理,我們為什么不支持他們?” 慕軒臨走前已經對落旌千叮萬囑,讓她不要參與到內戰中的事情來。他們這對夫妻不管是對于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是尷尬的存在,國民黨疑心作為共|產黨員的落旌會套取軍機,而共|產黨也不會原宥一個忠誠于國民黨的將領。 而就在那一愣神的功夫里,落旌便被林玉茹拉到了大街上。游行的隊伍如一條長龍橫臥在街巷之中。千百個青年的學生走上街頭,大聲抵制著非正義的戰爭。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一旁的林玉茹舉著胳膊大聲和眾人一起喊著。落旌怔怔地看著她,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子一般——玉茹的聲音本來透著一股嬌媚,可是此刻卻是明亮無比。 女子的神情里帶著堅定,而那股堅定是落旌異常熟悉的,因為那曾經出現在根據地里戰士的臉上,也出現在這里每一個游行學生的臉上。 那是星星之火,那是燎原之光。 那是勢不可擋的盼望,那是不可動搖的信仰。 一位帶著圓框眼鏡的男老師站上了演講臺,脖子上圍著一條暗紅色的舊圍巾,神情激動地說道:“……同學們!同志們!你們每一個人都看清楚如今的華夏大地上的戰火云煙,看看在戰爭下流離失所的百姓過得是什么樣的苦日子!……” “反動派一心拿著美蘇的幌子挑起內戰,可是呢?” “打仗的不是美國蘇聯是咱們中國人!我們為什么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打日本鬼子那是天經地義,可咱們中國人為什么要中國人?” “光明就在我們眼前,而禁錮光明阻擋光明的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而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要打破那個黑暗爭取光明!我們要和平!” “我們要和平!” 眾人齊聲高喊道,聲音回蕩在這個城市之上。 那個老師解下圍巾,高高舉起:“我們拒絕戰爭!” “我們拒絕戰爭!”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落旌置身在人海的漩渦里,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她看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著那份堅定,而她知道,那才是人心所向。她仿佛聽見了這個國度的其他地方也如這里一樣響徹著反對戰爭爭取和平的口號。 緩緩地,落旌舉起了雙手跟著其他人高喊道:“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反對內戰!爭取和平!” 路旁長著一蓬蓬一蓬蓬的野杜鵑,紅得不可收拾。 杜鵑一路燒下去,仿佛把冷藍色的天空燒成了那杜鵑的花紅,而白鴿撲啦啦地飛過天際,那纖細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顫動著,仿佛灑下一串不成腔的音符。 1946年11月,南京置憲國大。 落旌正在醫院中給做一例手術。就在她剪下傷口處的縫合線后,醫院中的廣播傳出冰冷的聲音:……黨國政府將準備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戡平內亂徹底消滅割據之共產武裝,實現國家之實質統一,民族之實質和平。 助手和護士們處理著手術之后剩下的事情。 剛做完手術的落旌扶著桌角,她平穩一下呼吸,才緩緩地從手術室中出來。 “落旌,你沒事吧?”林玉茹看著面色發白的落旌,有些擔憂。 落旌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式巽抱著剛剛退燒的東旭走過來,她看著落旌蒼白的臉色,嘆了一口氣:“慕軒不在家,落旌你好歹要保重一下自己?!?/br> “我沒事?!甭潇禾痤^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式巽懷中東旭的額頭,“孩子好歹退燒了。怎么不見他父親過來?”東旭朝落旌咧嘴一笑,伸出手便要她抱。 式巽哭笑不得地將孩子遞給落旌,語氣卻是再平靜不過:“他平日里忙得緊,哪里顧得上這一個兒子,成天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再壞不過也就是其他女人纏著他罷了?!闭f罷,她自己卻不在意地笑了笑。 落旌訕訕地看著式巽淡漠的臉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倒是一旁的林玉茹心直口快道:“那是你丈夫,你也不管?” 式巽攏了攏身上的流蘇披肩,沒什么語氣地說道:“不過就是一場利益,我嫁給他,給他生一個兒子,他保我母子衣食無憂罷了?!闭f這話時,式巽的眼神麻木與蒼涼,完全沒了當年那個段府小姐的巧笑嫣然的靈氣。 落旌摩挲著東旭的腦袋,輕聲說道:“東旭,以后要好好聽你mama的話?!?/br> 東旭抱著落旌的脖子,糯糯地說了一個好。 而此時一輛手術車急匆匆地朝他們這里沖過來,差一點就要撞上落旌。推著手術車的那幾個護工連忙對落旌說了聲道歉,便推著手術車上的傷患離開,而那白布上染著觸目驚心的紅。 林玉茹掃了一眼,便搖頭嘖嘖嘆道:“那個人身上的重要部位起碼中了五槍,哪怕就是推進了手術室也救不活?!碑斈前导t色的舊圍巾從白布下滑出半截時,落旌只見身旁的式巽臉色猛地一白,如同一張紙。 落旌護著東旭,有些驚訝地看著式巽的臉色,解釋道:“式巽,東旭沒有傷著,你別太擔心——”然而她的話還沒有完,便見式巽神情慌張地追著那輛車,腳步踉蹌得不像樣子,便是東旭叫她,她也沒有回頭。 “誒,落旌,你那個jiejie怎么了?”林玉茹皺眉偏頭看著落旌,疑惑道,“她認識那傷患?” 落旌皺著眉:“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她這么失態過?!甭潇貉凵駨碗s地看著那在白布外面的一截紅圍巾,有些不確定,“那個人……我記得,他好像是……嗯,他應該是當時帶領學生游行時的那個老師?!痹捯怀隹?,她們之間就流淌著死寂的沉默。 那個老師因為什么而死,落旌想,大概她們都知道了原因。 “誒,式巽她……沒事吧?”林玉茹看著遠處的式巽顫抖著手指掀開了那白布隨后痛哭出聲的樣子,“她和那個老師,是舊相識嗎?” 東旭的額頭緊緊貼著落旌的下頜,而落旌安撫著孩子不安的情緒,回答說道:“大概是認識的?!彼?,能對婚姻愛情已經麻木的女子才會落下那么傷心的淚水。 隨后跟來的學生們和記者涌上前去,追著那輛手術車而去,有學生氣憤地對記者說道:“國民黨的特務開槍打死了老師!一槍當胸穿過,血染十里長街?!?/br> 落旌身上一陣發冷,更加緊地抱住了懵懂不知的東旭。 好半響,林玉茹才點了一根煙,轉身離去。而她離去前留下一句話:“國民黨不可能殺盡所有想要和平的中國人?!迸拥谋秤澳嬷?,手指尖有火光若隱若現。 落旌覺得那一刻林玉茹的背影像極了那個老師,也像極了君閑。 “mama!”懷里的東旭大聲喊道,可遠處的式巽仿佛沒聽見般呆呆地靠著墻壁,任憑臉上的淚痕斑駁成一片。東旭把頭埋在落旌的肩窩處,悶聲問道,“mama她怎么了?我從沒見過她這樣哭過,嬸嬸,我mama她為什么這樣傷心?” “大概是她碰到了心里的傷口,太疼了,所以哭了?!甭潇候嚨叵肫鹆耸劫阏f到那句‘我等不下去了’時眼神里的蒼涼與荒蕪,苦澀便像水一樣緩緩漫過她的心上。 落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摸著孩子的腦袋:“所以東旭,以后別再問那個人?!睎|旭懵懂地點了點頭,更加緊地抱著落旌的脖頸。 作者有話要說: 重磅科普:七三一的劊子手們沒有被審判!沒有被審判!沒有被審判?。?! 日本投降后,731部隊銷毀了幾乎所有的證據。但是石井四郎掌握的測試數據,是完全用活人實驗的結果,可謂是當時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準確資料。 美國人自然非常希望得到這些數據,從而在生物武器方面大大領先蘇聯。在1945年12月,石井四郎在老家千葉縣被捕。隨后,他接受了美國細菌戰專家的審訊。經過幾次談判,石井四郎以交出資料換取了對731部隊的赦免。這個老家伙并沒有說什么引誘的話,只有一句:我們用3000條人命獲得到的數據,可以幫助美國細菌武器技術前進十年。 最終,美軍司令麥克阿瑟同意不起訴731部隊所有人員以及背后cao縱的大人物。作為交換,石井四郎必須交出所有資料,還需要協助美國進行相關研究。 于是,1948年東京大審判中,果然沒有包括石井四郎一干人。 獲得了這些資料以后,美國人立即將所有文件存放在德特里克堡。這是是位于馬里蘭州弗雷德里克的美國細菌武器發展中心,從1943年到1969年一直在發展美國的生物武器計劃。所有的文件全部存放在一棟樓里面!不知道美國人出于什么心理,這棟樓的編號就是731! 有意思的是,蘇聯人也抱著同樣的心態,卻一無所獲。惱怒之下,蘇聯人命令捉住的部分731部隊成員,在1949年的伯力審判中,將這件事情揭露,這就是今天錄音帶的由來。如果不是這樣,也許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美國人有句名言,每一場戰場背后都有一些骯臟的事情,731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簡單來說:在利益的推動下,本該受到懲罰的劊子手,因為大國的偏袒而逃脫了自己的罪責!而日本和美國拿著用中國人生命換來的醫學資料,迅速地提高著自己國家的醫學水平!其實在寫這篇文的時候,我是不知道這些的,只知道七三一罪惡,卻不知道令人想要罵街的結局??! 其實,國民黨作為抗戰的正面戰場,本身具有很高的人心和威望。而從內戰這幾章,大概就是從女主和男主的角度,來解釋它如何把自己的人心給揮霍沒了的。 ☆、第79章 chapter.79守家衛國 三月,東風至, 春歸十里。 本來被派去打仗的段慕軒被調離了東北戰場, 回到南京國防部重新任職。雖然慕軒用玩笑的語氣告訴落旌是因為軍隊中的派系矛盾,可她覺得原因并沒有那么簡單??墒撬徽f她便不問, 兩個人過著自己的日子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張宗靈出征前來了慕軒和落旌家里一趟,這個時候, 他對落旌也還算客氣, 不像其他國民黨的軍官看著落旌的目光,就像隨時在防備著一頭白眼狼一般。 房間中客廳角落蹲著一個黑膠唱機, 而唱機中的唱片不知疲倦地旋轉著,伴隨著旋轉, 音樂便如同流水般緩緩淌在房間中。院子里,慕軒親手種下的木槿樹長得茂盛極了, 一旁架子上的紫藤蘿靜靜地散發著香氣。 段慕軒和張宗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落旌給他們泡好了茶,驀地抬頭問慕軒道:“你還記得什么時候,給紫藤蘿澆水的?” 慕軒神情愣住, 又拍了下腦袋:“好像是前天還是大前天, 我給忘了, 瞧我這記性!” 落旌起身,柔柔一笑, 說道:“那我去院子里澆下水去好了?!闭f罷,女子站起身走到院子中拿起水壺給植物澆著水,不經意走去了更遠的地方。 段慕軒的扇形眼里倒映著女子的背影, 帶著無法言說的暖意。張宗靈看著段慕軒溫柔如水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頗有些無語:“我說你夫人她人都走了,現在你總能聽我說兩句吧?”見段慕軒沒反應,張宗靈搖頭無奈地笑了,提高了音量重復一遍。 “嗯,你說?!?/br> 段慕軒回過神來,拿起茶幾上泡好的茶細細地品著,而他微微側著頭朝向張宗靈,“宗靈,你這次來到底想說什么事情?” 張宗靈一邊審視著這間兩層的小樓,一邊皺眉問道:“慕軒,你是真打算一直這么混下去?在國防部掛一個副司令的空頭銜?” 段慕軒不在意地笑了笑,反問道:“掛個空頭銜不用做事情,落得一身輕松,這樣不好嗎?至少可以平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br> 本來一巴掌過去想拍段慕軒的腦袋的,卻被慕軒他靈活地躲了過去,張宗靈皺眉氣道:“我看你現在還真是鬼迷心竅了!生生死死,咱們可就這一輩子!當初既然選擇進了這軍隊,你忘了說過建功立業的誓言了?我也不明白大哥是怎么想的,他堂堂一個新一軍的司令跑到臺灣區去練新兵蛋子,就算士兵回頭真的被他練出來了,那兵能是他自己的嗎?” 段慕軒垂下眼,男子的眼角因為歲月的撫摸已經生出了絲絲的細紋,可仍掩不了他經年累下的逼人氣勢。他勾著微垂的唇角,笑了笑,說道:“宗靈,我當初是把命賣給了委員長,可是現在抗戰已經勝利了,我對爹對委員長他們的承諾已經完成了?!?/br> 張宗靈一怔,隨即眉頭皺得更加深。 頓了頓,慕軒交疊著手指,繼續說道,“宗靈,我和大哥的情況同你不一樣。七十四軍是咱們一手帶出來的兵,可新一軍不是。那支軍隊雖然打過不少漂亮仗,可是派系矛盾日益突出。誰都不想自己的勢力受到損失,這樣的部隊早已經不是當年跟日本人打的軍隊了?!?/br> 張宗靈一拍大腿,怒聲說道:“你小子少跟我胡扯!派系爭斗是派系爭斗,可你也不至于從東北戰場跑回來當個光桿司令!慕軒,你若是在第六軍那里呆不下去,你回來幫我!你是七十四軍出去的,只要你回來,咱們依舊是最佳的生死搭檔!” 說到這里,宗靈眉目輕觸,終是說出了這次來真正的目的:“……慕軒,說真的我需要你來!內戰不比抗戰,鬼子雖然難打可那都是小日本!七十四軍的兵,是咱們一起帶出來的,你知道他們骨子里的血性與狠勁,可那都是他們在面對日本人的時候。我們跟共|產黨的沒仇沒怨,上面派給我的這戰役,我自己也拿不準有多大把握?!?/br> “我不想再去淌這趟渾水?!?/br> 段慕軒扇形眼微微垂著,盯著茶杯淡淡道,“宗靈,我戎馬半生,真的累了?!?/br> 張宗靈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水汽緩緩升上遮住段慕軒濃烈的眉眼,變得若隱若現。 而等水汽散去后,疑惑又憤怒的張宗靈才聽段慕軒嗓音沉沉地說道:“沒錯,大哥是因為派系矛盾被穿了小鞋,可我就是故意惹那個姓杜的生氣,好讓他把我踢回來!阿落是共|產國際的人。別人疑她,可我不會疑她。與其到時候,這場戰爭會把她卷進這趟渾水,不如我從這趟渾水里抽身。委員長早就不放心我了,只是他又舍不得放我,所以我這樣一說,他便同意了?!?/br> 半響,張宗靈才嗤笑了一聲,冷冷說道:“說到底,哦你還是為了那個女人!段慕軒,你還記得你身上背了多少條戰友的人命嗎?你這樣白白放棄了流血流汗掙來的地位,你對得起那些為你而死的兄弟嗎?一身顯赫軍功拱手讓人,段慕軒你對得起你自己嗎?”張宗靈的語氣太過激烈,讓院子里的落旌忍不住回頭朝他們這里看。 段慕軒見到落旌臉上擔憂而小心的神色,不由得朝她一笑示意沒事。他給張宗靈續了一杯茶,扯了扯嘴角說道:“我記得。從前死去兄弟的撫恤金,不管怎樣,我都要向政府討到?!?/br>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睆堊陟`緊緊盯著他,“慕軒!我想聽的,可不是這個!” 過了良久,段慕軒才抬起頭看著他笑起來:“宗靈,如果是兄弟,你就別再逼我了。要打就好好打,記得保重自己?!倍詈筮@句話成功地把宗靈給氣走了,坐在沙發上的段慕軒看著一瘸一拐的宗靈,他想不起是哪場戰役讓宗靈瘸了腿,只是心里突然有些難過。 落旌小心地從院子中走進屋里,看著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的段慕軒,有些發怯地問道:“……宗靈他,走了嗎?”而且看起來走得氣勢洶洶的樣子,“他似乎很生氣的樣子?!?/br> 段慕軒先是吃了一塊點心,又喝了一口茶,才搖頭寬慰著落旌笑道:“放心,宗靈就是這個脾氣。等他從戰場上回來后,估計什么事情都沒有了。放心好了?!?/br> 見到落旌依舊一臉擔心的樣子,慕軒拿著手里的點心,轉移話題說道:“誒,阿落,這點心你在哪兒買的?還挺好吃的,不過還是沒有紅薯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