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落旌捂著半張臉,雙頰卻逸出淚痕,她發現自己自從回到中國,眼淚越發廉價,而她明白這只是苦難的開始。良久,她抹去淚痕,面容已是平靜,除了眼眶通紅:“去領著孤兒院的孩子們過來吧,至少,讓他們在收養了他們的老人最后時間里陪伴著他?!?/br> “小落旌?!?/br> 手術臺上的老人悠悠轉醒,沙啞著聲音喚道。 落旌半跪在保羅神父的身前,她握著這個年邁而安詳的老人的手,眼前浮現出他從前照顧自己的一幕幕,眼淚再次積聚起來:“神父,我在這里?!?/br> 保羅神父的眼珠轉了轉,便輕若鴻毛地落在了落旌的身上,只聽老人緩緩開口說道:“親愛的小落旌,不必為我難過,因為這是上帝在召喚我。我要到他的身旁去,請求他將福音降臨這個國度與這里可愛的人民……只是我擔心孤兒院的孩子,他們是上帝遺落在人間的天使,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希望,我——” 尚未說完,保羅神父的耳道里便流出了黑血,他臉上布滿著痛苦的青筋。落旌忍著淚,輕聲鄭重地說道:“我會照顧他們的,神父請放心,我會盡心去照料每一個孩子?!?/br> 保羅神父在心口吃力地畫了一個十字:“愿主,保佑善良的你的?!彼v地閉上沉重的眼睛,“我來到中國已經快四十年,在這個飽受動蕩與苦難的國家,我希望能將自己的福音驅散那些罪與惡,也希望死后自己能長眠在這片土地上。落旌,請幫我實現這個心愿吧?!?/br> 聽到這句話,諾爾曼抬起頭望向老人,一雙深藍色的眼帶著感佩和敬重。 蘇婉將孤兒院的孩子帶到簡陋的手術室中,送別這個曾帶給他們一個家的善良老人。所有在這里的人們都不由得對這個傳教士肅然起敬。在孩子們的哭聲中,查爾斯虔誠地依照基督教的儀式進行禱告,希望保羅死后靈魂可以抵達天堂。 而落旌,她怔怔地握著那雙冰冷下去的手,良久,她才輕聲說道—— “好?!?/br> 保羅神父下葬的時候,新四軍第三支隊所有士兵都脫帽行禮,對這個外來的傳教士報以最深沉的敬重。孤兒院里的孩子們抽泣著挨個上前,將手中從山野里采摘來的野雛菊擺放在保羅神父的身旁。君閑站在落旌的身旁,他紅著眼眶說道:“阿姐,你別傷心。我會報仇的,我們會為那些無辜的人報仇的?!?/br> 落旌摸著胸前的十字架,輕聲卻認真地說道:“阿弟,我會完成對神父的承諾?!?/br> “那些孩子,你想照顧他們?”君閑不由得皺眉問道。 落旌點頭,她看著不遠處空曠的原野還有廢棄的村莊,皺眉:“只是在這里人生地不熟,軍隊尚未有駐扎的地方,能夠容納孤兒院和醫院的地方又該去哪找?” 遠處皖南河水靜靜流淌著,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 沒想到,君閑此刻卻低頭笑了,他的眼神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河水上面,神情安然而平靜:“回家吧?!鼻嗄贽D過頭,對驚愕的姑娘微微一笑,“從前的那座宅子應該容得下這么多人,所以阿姐,咱們回家吧?!?/br> 望著君閑的笑容,落旌這時才發現從前那個總是躲在自己懷里的男孩,已經徹底長成了一個擁有堅實肩膀的男人。于是,落旌朝君閑欣慰地一笑:“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小故事: 慕軒那邊故事的原型是: 張谷山三陷三奪,日旅團葬身山谷。 一個乞丐在日軍骷髏里得到金牙三十七只之多,據背溪街老人回憶:戰后日軍在打掃戰場時將尸首埋在田地里,等日軍走后,村人就憤怒地把那些尸首挖出來全部扔出去了! ☆、第57章 chapter.57地獄人間 推開沉重的紅木門,落旌眉目輕觸地看著這座破敗荒蕪的宅院——這個承載了她童年歲月的地方, 這個她別離了二十年的地方, 就這樣慘敗而完整地展現在她面前。似乎當年的火光與殺戮,依舊被完整地記錄封存在這里, 只等后人的揭幕。 身后的人們魚貫而入,他們欣喜著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候, 還能找到像這樣的大宅子作為落腳地。因為戰火蔓延的危機感, 沒有人在意到落旌的失態。 “哇哦,這個地方可真不錯!”諾爾曼提著醫藥箱走到落旌身旁, 眼神驚奇地打量著這座大宅院,“雖然看得出經歷過活在, 可是似乎只要是中國的東西,不論是建筑還是其他的, 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在其中, 讓人從心里覺得很美?!?/br> 落旌靜靜地望著那斑駁的石墻、破敗的角樓還有小院門口那口枯井。雖然這里曾被大火付之一炬,可是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墻角廊下的一草一木卻依舊茂盛蔥濃搖曳生姿。 她尤記得, 很多年前, 母親抱著年幼的自己走過這里的雕花長廊, 而祖母坐在院中搖椅上逗弄著阿弟,還有曾經擺在肅穆祠堂中的一尊尊沉水木做的牌坊, 以及祠堂上掛著的白玉匾牌。 半響,落旌才苦澀地彎著嘴角,低聲贊同道:“是啊, 很美?!敝徊贿^她說的是記憶中的亭臺樓閣的美,而不是眼前這個荒無人煙的古宅。 上了歲數的馮老鎮長帶領著他們,一邊跨過及膝茂盛的蔓草一邊說道:“喏,這就是我們鎮上最大的空宅子了。只不過這里晦氣得緊,你們那個軍官是點名要住在這里,我也不勉強。只不過回頭若是鬧出什么不干凈的事情,你們別來找我就好了?!?/br> 老林有些驚訝,問道:“這座宅子怎么看也有百年的歷史,雖然有些地方被燒毀了,可整體都還是完整的,難道你們就一直讓這座宅子空著嗎?” 鎮長擺擺手,不屑鄙夷地說道:“這里從前是皖南的李府,別說是曾經死了人,太過晦氣沒人愿住,便是把這宅子白送人,人也不愿意??!” 落旌面無表情地提著藥箱子,眼中仿佛燒著火,而手指攥得越發緊。 老鎮長啄了幾口煙袋子,吞云吐霧:“你們大概不知道,這里從前是前清李公的宅子,后來民國新任的皖南總督上任后,下令要修鐵路讓他們搬家??墒遣徽撛趺凑f,李老夫人就是不愿意,于是總督便親自帶人抄了他們家。嗤,清廷早都沒了,那老太婆子還真以為自己仍是從前風光無比的李家嗎?” 林可勝嘶了一聲:“前清李公?可是李氏中堂?” 老鎮長不屑地啐了一口,道:“可不就是那個大賣國賊!你說說,他自己死就死了,還把國家掏空了送給人家,搞得中國如今民不聊生!要我說啊,現在我們被小日本打得滿頭竄,還不就是因為他們家簽的賣國條約!所以說報應來了吧,二十年前這里就被一把大火燒得干干凈凈,府里上到老婦人下到仆婦丫鬟都死于非命!嘖嘖,不是不報,真是時候未——!” 老鎮長一個到字沒說出來,就被一行人中那個唯一的女醫生那雙眼給嚇住了。要知道,當年李府二爺的遺孀,那可是整個皖南數一數二的美人。老鎮長雖然年紀大了,可仍然記得當年那位李夫人的美貌。 馮鎮長嘶了一聲,只嘆可真是邪門——今日來的那個說要住在皖南李府的新四軍軍官長得有幾分像李夫人,眼前這個妹伢長得更是像極了那位李夫人。尤其是那雙眼,簡直就和李夫人的眼睛像一個模子拓下來的! 想到前幾年發生的鬼事,老鎮長哆嗦著雙唇:“可真、真是見……見鬼了!”看見落旌面無表情地盯著一臉驚恐的鎮長,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林可勝出來打圓場,好脾氣地介紹說道:“哦,馮鎮長他們是去年國際援華組織派來的醫療隊,這位是才從美國回來的李醫生,她——” 沒想到馮鎮長眼睛瞪得像銅鈴,老者枯瘦的指頭指向落旌:“你說她姓什么?!” “我姓李?!甭潇好鏌o表情地看著驚恐的老人,半響挑起一絲笑,目光灼人,“不巧,跟這座宅子的人剛好是一個姓氏?!闭f罷,她便提著箱子便走進了弄堂,等到了門口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馮鎮長,“死者為大,在這座宅子里,我想鎮長還是積一下口德為好。蘇婉,你到孩子們那里去把豆包和燕兒帶來我這里一趟?!?/br> 蘇婉誒了一聲,落旌才冷冷地瞟了一眼面無人色的馮鎮長,轉身上了閣樓。 諾爾曼奇怪地瞅著被嚇得面無人色的馮鎮長,而艾伯特沒好氣地說道:“難道這里的人都沒有審美觀嗎?這老男人怎么能用這種表情,一直盯著咱們醫療隊里最漂亮的姑娘?” 查爾斯嗤笑了一聲,抱著胳膊說道:“我們醫療小隊一共四個人,只有落旌是女人,當然她最漂亮咯!”但下一刻,他猛地一回頭,墨綠色的眼珠盯著馮鎮長更是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但是,老人家你這樣盯著一個女士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諾爾曼不解地看著似乎對這里的一切都熟悉異常的落旌,不禁長長吐了一口氣,對其他兩個人說道:“快收拾行李吧,還有病員要照顧呢!” 等醫療隊的人走了之后,馮鎮長才哆嗦地揪著老林的袖子,不無驚恐地問道:“林院長,他們、他們那些人,可是妖怪?!” 林可勝無奈地看著疑神疑鬼的鎮長,嘆道:“鎮長,那些人不是妖怪!那些醫生是外國人,是國際紅十字會還有共產國際中援華的醫生,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不不不!”馮鎮長臉上皺紋的溝壑越發擠在一起,他眼神里露著驚恐看著院落里的一草一木,“一定都是閻王爺的小鬼!一定、一定是李家的人,一定是李家的人回來了!那個女人就是從前的李少夫人!她一定是來找人索命的!” 老林好笑地否認道:“怎么可能呢?鎮長你說的那個姑娘,她是從霍普金斯大學學成回來的醫生,怎么會跟臭名昭著的李家有所聯系呢?” 馮鎮長急得滿頭大汗,杵著手里拐杖:“是真的!林院長你怎么就不信呢!大概是五年前,這里就鬧鬼!那時候,有鄉民經過這李家的門口,便見門上吊了一口大腦袋!發現時,那人頭早就風干了!有人眼睛尖,發現那就是當年帶人抄了李家的都統的腦袋!你想想,能把都統腦袋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摘了的,不是鬼還是什么?” 老林哭笑不得地寬慰道:“馮鎮長你怎么就不信呢?那姑娘還有個弟弟,你應該見過的,就是跟你說要暫時住在這里的那個新四軍軍官!” 他原本是寬慰鎮長的話,沒想到老鎮長聽后更加面如死灰,一雙眼凸出來駭人得緊,嘴里念叨著‘原來是他們,一定是他們’的話。老林看著越發神叨叨的鎮長:“老人家,你沒事吧?” 鎮長拿著拐杖用力杵著地,半光的腦門后面吊著幾根稀疏的白發:“哎呀!你們……你們要遭大禍了!如今不僅你們要遭禍,你們還要給我們整個鎮子帶來禍端!他們倆姐弟不是人,是鬼,他們要害死所有人為李家報仇!” 林可勝是學醫的人,根本不信鬼神,但是看到鎮長這副樣子也不由得起疑。只見馮鎮長抬著頭,一臉凝重地望向半空,冷不丁他杵著拐棍就快步往回走去,似是看見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老林愣住。半響,他朝馮鎮長原本望去的方向看過去,只瞧見一個穿著舊時素衣的極美女子捏著團扇子靠在窗前,眉眼間帶著清愁望著自己,而她手中的那柄芭蕉扇柄被挫得滴溜溜地轉。 林可勝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窗子旁哪里還有什么所謂舊時打扮的女人,只有一身白大褂的落旌靠在窗欄前靜靜地看著他們這里。暖色的日光照在落旌的臉上,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情,而此時水井旁一只黑貓跐溜竄過,矯健靈敏得振振欲飛。 林可勝從不否認落旌長得好看,可此時卻覺得那個憑欄而望的姑娘美得不識煙火,就像是老人家嘴里的哀怨女鬼。難不成……鎮長說的是真的? 這個想法一出來,林可勝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苦笑:“都胡思亂想些什么呢!”說罷,他便提著自己的行李箱進了屋子。 沒過多久,蘇婉便領著豆包和燕兒過來了。 落旌拿出提前備好的消炎藥,放到兩個孩子的手掌心中,又遞給他們一杯水,溫柔地笑了笑:“喏,快把藥吃了,吃了藥就會點好起來的?!币驗樗l現豆包對針孔的害怕程度已經超出常人,所以她只能放棄肌注消炎藥。 燕兒看著手心里小小的藥,像是吞毒|藥一般吞了下去。見jiejie這樣做,豆包也有模有樣地把藥吞了。落旌哭笑不得,明明是救命的藥品,兩個孩子卻給她一種吃了就沒命的神情。 燕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黑得望不見底:“jiejie,我們會死嗎?” 落旌正摸著豆包的小腦袋,聞言失笑:“放心,我答應了會治好你們,就一定會治好你們?!彼⌒牡鼐砥鹚麄兊男渥?,給他們的血皰和黑痂上著藥,“其實呢,你們患的這叫炭疽,而且你們之前應該接受過一定程度的藥物治療,放心,我會治好你們的?!?/br> 豆包眼神帶著慌,他抬頭看著燕兒,喉嚨里發出怪叫聲。 燕兒想起來睜大眼,驚惶:“一定是那個日本人!” 落旌下意識地問道:“什么日本人?”下一刻她抬起眼時卻不由得怔住,因為兩個孩子的神情根本稱不上感激,而是透著無法言明的畏懼與憤恨。燕兒驚覺失言,捂住嘴。落旌覺得不對勁,她抓住想要后退的燕兒的肩膀,皺眉問道,“什么日本人,他們對你們做過什么?!” 女孩驚恐地擺著手,叫道:“放開我!別抓我!我什么都沒說!別抓我回去!” 落旌倒吸了一口冷氣,睜大眼:“是不是日本人把豆包的聲帶取了?!” 這句話就像是開了燕兒情緒的閘門口,女孩猛地癟嘴尖聲哭叫起來,她死命地抓住落旌的衣角:“那些日本人,他們……他們把我們一個村的人都給抓走了!弟弟沒奶吃就哭鬧不停,那些人就摘了弟弟的聲帶,后來他們挨個輪流地給我們打針!嬸嬸說,只要打針或被穿著白大褂的人帶走……就沒命啦!” 女孩尖叫著嘶喊著,她想要掙脫落旌的束縛,淚流滿面,語無倫次地尖道:“我還看見、看見,爹、叔叔還有村長他們一個一個被日本人綁在木樁上!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輪流上前從他們身上掏東西,先是眼睛、鼻子、舌頭……那些日本人劃開了他們的肚皮,里面的東西流了一地!……不不!不能說,不能說!一旦說出來,會被再抓回去的!” 燕兒的叫聲引來其他人,眾人進來時只見落旌抓著的那個小女孩像個瘋子般又哭又鬧。落旌又驚又怒,渾身都是冷汗——他們拿人體做實驗! 那些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用無辜的百姓做人體實驗! 這個認知讓落旌感覺到無比的憤怒與荒謬! 諾爾曼抓住咬著落旌胳膊的豆包,怒聲問道:“落旌,這是怎么回事?” 燕兒兩眼發直地哭著,嘴里不停地說道:“他們脫去了娘的衣服,在冬天把她扔進雪地里!我還看見有個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在笑,等時間到了他們又把娘帶回來……他們,他們給她凍傷的兩條腿潑沸水!娘的兩條腿都爛掉了,rou跟骨頭分離著!娘在叫,她在喊著罵著!jiejie你也穿白大褂,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吧!我好疼!疼得快死掉了!” 女孩的聲音尖細,除了落旌其他人根本聽不懂她在嚷著什么。落旌的手腕被豆包咬出了血,她緊緊攥著燕兒,冷汗涔涔:“還有嗎啡嗎?注射六毫克嗎啡!” 艾伯特叫到:“喂,你瘋了嗎?給一個孩子注射嗎啡?”諾爾曼也不贊成地看向落旌。 落旌沒有時間解釋其他,她看向查爾斯:“查爾斯你明白的,這個孩子現在她需要嗎啡!”查爾斯當機立斷地從醫藥箱中取出針管和藥液。 艾伯特按住他,怒道:“有沒有搞錯,這是個孩子!” 查爾斯推開他,眉目都是堅定的:“我只知道,這個孩子很痛苦!”說罷,他將針管中的藥液推到位置給了落旌一個眼神,便在燕兒的掙扎中給她注射了嗎啡。豆包見狀像頭小獸一樣,凄婉地嗚嗚叫著。很快地,在嗎啡的作用下,燕兒鎮靜下來陷入昏睡。 落旌把燕兒交給蘇婉,豆包掙脫諾爾曼跑過去發現燕兒只是睡著了,這才抽噎著平靜了下來??赡莻€穿著白大褂的姑娘,臉色卻煞白得不見半分血色。 “落旌,你需要馬上檢查一下!”諾爾曼看著被豆包咬出血痕的落旌,皺眉說道,“那個男孩身上攜帶病菌,如果不注意,你也會有危險的?!?/br> 落旌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蘇婉身后的豆包,她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要站起來卻驀地腿軟坐倒在地上。諾爾曼忙扶住她,卻發現她手心里都是膩膩的冷汗,他緊張地看著她道:“落旌?你還好嗎?那個女孩剛才到底在說什么?” 借著窗外天光,落旌抬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門口面容平靜但眼角猩紅的林可勝。她知曉老林的脾氣,所以感到越發荒謬,顫抖著唇問道:“所以……那些事情,你們早就都知道?”日本占領東北不是一天兩天,活體實驗這種事情,就算日本軍隊再怎么封鎖,也不可能沒人知道。 林可勝啞著聲音說了句‘知道’,那個瘦弱的中國醫生他嘴角緊頹敗得一塌糊涂,目光中水光泛濫:“但是沒有辦法,我們沒有任何的辦法?!彼灾荒苎b作不知道,而當傷疤被最無辜的孩子親口揭開,他們依舊沒有任何辦法。 本來還是晴空的長空一下子陰暗下來,轉眼便凝聚成濃得化不開的積水云。 而此時,一旁收音機里傳來冰冷而毫無語氣的人聲:“……敵軍進城到處縱火狂燒,按戶搜索婦女,嗣復擴大暴行。每人所有鈔票及財物被奪無存。據悉今年一月,南京日寇于紫金山下舉行殺人比賽,以先殺滿一百五十人者為優勝??尢栒鹛?,慘不忍聞。1” 落旌忍不住打起寒顫起來,原來中國已是地獄熔爐,每一個中國人都在地獄里掙扎著,分不出半分心力去在乎同胞的痛苦呼喊——因為不管是東北的七三一部隊還是南京的屠城殺戮,都無法去阻止敵人染血的鍘刀! 而老林只能紅著眼眶,神情帶著如鐵石般的冷漠堅硬,面無表情地直視著落旌說道:“中國的政府與軍隊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就像你,也沒有辦法?!?/br> 落旌咬緊了牙關,她深深地吸著氣,可腦海里還是不停地回想著從前報紙上的那句話——原來不再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滅亡。 面對著鍘刀下的同胞,政府在沉默著,軍隊在沉默著??砂阉械臒o奈與心酸剖開,中國仍然在沉默著!戰爭與殺戮像只野蠻兇狠、貪婪無度的獸,不斷地用獠牙用野心去試探著到底可以將這個已經滿身瘡痍的國家逼到什么樣的絕境! 外面開始下雨,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氣息。受傷的士兵被人抬著進入還沒有完全布置好的病房,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老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低頭帶上手套,他躲避著落旌的目光而去看向那些傷兵,半響,他聲音中特有的金石之音響了起來:“戰爭沒有結束,而中國人也還沒有死絕。這場戰爭會一直打下去的,因為我們還站在中國的土地上?!彼袷窃趯β潇赫f,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不管是生是死,都在這片黃土地里……可若投降當了亡國奴,便真的是死都不能瞑目?!?/br> 老林是典型的南方男人,生得瘦小而斯文,帶著一副眼鏡也曾是留學歸來的紳士??蛇@一刻,他卻像是有一個徹底擁有著鋼鐵毅力的軍人。 諾爾曼看著他們兩個,一頭霧水:“我怎么聽不明白,你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沒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