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第五百六十四章 恍然大悟是種怎樣的滋味? 聽上去還不錯,其實未必?;腥淮笪? 代表以往懵懂無知, 而以往懵懂無知, 等同于粗率、馬虎、疏忽,甚至會帶來失敗與死亡。 幸運的話, 感慨幾句自嘲兩聲,也就過去了。如果運氣糟糕透頂,那滋味便會苦不堪言, 好比數九寒天里, 當頭落下一盆刺骨冰水。 現在, 這盆冰水恰好澆在方應看頭頂。 一個人若全身冰涼,想必不會好受, 震驚到面無表情, 也是理所應當??伤汇读艘凰? 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瞬間, 便笑了。他的笑容仍那么天真,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其中又摻雜著苦澀, 好像那孩子偷了三文錢去買糖吃, 買完一轉身, 發現失主正站在旁邊默默看著他似的。 很久以前, 方歌吟曾告訴他,在緊急關頭,務必保住金風細雨樓一口元氣, 留下蘇夢枕一條性命,蓋因京師群雄當中,唯有蘇夢枕兼具俠氣與實力,野心與手段。金風細雨樓一去,京城將愈發暗無天日,朝野也將進一步正不勝邪。 這當然是極高的評價,從方歌吟口中說出來,更是擲地有聲,不容置疑。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倘若方應看想在京城施展他自己的抱負,讓有橋集團只手遮天,蘇夢枕也會是一塊極高的絆腳石。 于是,從創立集團時開始,蘇夢枕便被他列入必須鏟除的名單。他根本不去考慮利用或收買。蘇夢枕是無法被利用,也不能被收買的。他一直很欣賞這樣的人,但他越欣賞,蘇夢枕就越非死不可! 如今圖窮匕見,非死不可的卻是他自己,方應看又能作何感想呢? 雪地并非一片空茫,其上有淺淺的足印。雷損與狄飛驚已鴻飛冥冥,雷媚的尸身尚在。銷聲匿跡許久,據說正在象牙塔中“靜臥等死”的蘇夢枕,就站在雷損的足跡上,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蘇夜不愿多生事端,遂命手下幫眾放走不重要的人。方應看屬于特別重要的那一類,所以他一出門,便發覺遠近寒光隱隱,殺氣騰騰,不知多少強弓利箭、刀槍棍棒對準了此地。不論身份高低,也不論武功強弱,但凡參與此事的人均無聲無息,顯然是抱定了只做事,不開口的原則。 布置縝密細致,同時透出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蘇夜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一頭撞進來,估計已經等候許久了。蘇夢枕人已到場,卻無意插手鏡天華月樓內的激戰,在樓外靜候他大駕出門,足見這對師兄妹對彼此的信心。 有時一個照面,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兩人相逢亦相識,面面相覷之際,心情真是天差地遠。古人詩云“此時無聲勝有聲”,挪用到這里,顯然也很合適。方應看固然是梟雄,梟雄卻已末路。此情此景,又夫復何言? 方應看微笑不語,不知是笑別人還是笑自己。他目光移到蘇夢枕右手,蘇夢枕右手籠在袖中,名動天下的金風細雨紅袖刀,隨時都能離袖而出;再移到蘇夢枕臉上,蘇夢枕容色沉靜,似乎若有所思,又像若無其事。那雙眼睛仍那么陰寒、深沉、明亮,恍若兩點陰森卻灼然生光的鬼火,盯著他的時候,仿佛能在他魂魄上烙出兩個洞。 不管怎么看,這都不是一個將死之人。他會送他下黃泉嗎,還是……尚有一線生機? 方應看忽然意識到,他竟看不出蘇夢枕的情緒。雪地不是空的,他的心卻空落落一無所有,找不到地方安放。蘇夢枕驟然現身,預示著絕境中的絕境,也代表他看錯了蘇夜。他恍然大悟地發現,從未真正了解過她,了解她的志向、性情、為人處世。她主動向他展示什么,他便接收了什么。 事到如今,他僅弄懂了一件事——她和蘇夢枕并未決裂,也不打算打壓金風細雨樓。她絕不無情。那個桀驁無情的五湖龍王,僅是他方應看映射在她身上的幻影。對他來說,這豈非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大失??? 米有橋擋住蘇夜亦是無用,他必須殺死蘇夢枕,才有可能離開這里。然而,蘇夢枕永遠都是蘇夢枕。天下間有幾人敢說可以殺他?這種人當然存在,方應看卻非其中之一。 蘇夢枕沒有咳嗽,方應看反倒輕咳一聲??韧旰?,他嘆了口氣,突然問:“關七在哪里?” 蘇夢枕道:“神侯府?!?/br> 方應看道:“哦?!?/br> 他哦了一聲,是因為無話可說。這個答案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不理解蘇夜為何不把關七控制在手中,反而要白白送給諸葛正我,但他也不會追問下去。事實上,他都說不清問及關七的理由。難道真如常人所說,死到臨頭,總想當個明白鬼? 他甩開這不祥的念頭,又問:“元十三限呢?” 蘇夢枕莫名笑了笑,答道:“走丟了?!?/br> 方應看詫道:“什么?” 蘇夢枕道:“我問過五湖龍王,元十三限在哪里。她說……元十三限離京尋找昔日的大仇人,說好找到之后便回來告訴她,說得好好的,居然至今不見蹤影,大概是年老糊涂,走丟了吧?!?/br> 他從不多話,破例說了這么多,大概只想把蘇夜的回答原封不動說出來。像他這種人物,也有此等閑適的雅興,既令方應看意外,也令他愈發不是滋味。他想:蘇夜不控制關七,竟也不羈押元十三限?她竟不怕蔡京三言兩語,又把元十三限騙回去與她為敵? ……她的確不怕。她為何要怕? 方應看向來有意除去方歌吟,只是,那應該是十年或更久之后的事情了。方歌吟依然是他的義父,他的靠山。蘇夜都不怕方歌吟進京興師問罪,又怎會懼怕瘋了的關七、糊涂了的元十三限? 她若怕,他便不會陷入眼下的絕境。他費盡心思想要利用的兩大絕世高手,到了她手里,說送走便送走,說放人就放人。這種自信曾使雷損氣餒,輪到他時,感受絕不比雷損更好過。 他能否像蘇夢枕信任蘇夜那樣,信任拼了老命也要阻攔她的米有橋? 方應看已給不出答案。他曾經充滿了自信,這時卻開始懷疑他和米有橋究竟誰更重要。米有橋把滿腔大志寄托在他肩頭,他挑得起來嗎?今夜若是米有橋沖出鏡天華月樓,蘇夢枕是否還攔得??? 他問出最后一個問題,“王小石去了哪里?” 蘇夢枕道:“去了傅宗書那里?!?/br> 方應看微微一笑,“原來如此?!?/br> 蘇夢枕道:“本就如此?!?/br> 蘇夜親手殺了白愁飛。她和王小石的情誼本就尋常,日后更加不值一提。王小石無意幫她做事,卻決定利用這機會,刺殺朝中jian相佞臣。他本以蔡京為目標,蘇夜卻說,蔡京老jian巨猾,未必會親自等他復命。她說的準不準,唯有事后才能知道。但今夜,傅宗書恐怕是在劫難逃。 王小石既想行刺,蘇夜自會成全他。事成后他將逃亡江南,十二連環塢對他也自有安排。這并非大不了的事。方應看問,蘇夢枕就答。 方應看白玉般的手輕輕握住劍柄。劍鞘血紅,劍柄血紅,上綴朱紅劍穗。由于月光不如日光明亮,朱紅色映在月下,也像一穗血紅。 見過他出手的人并不多。據說他武功深不可測,問題是,深不可測和深不可測之間,也有猶如天壑的差別。蘇夜親自對付米有橋,把他讓給蘇夢枕,他和米有橋的高下之分便不言而喻了。 他想問,還有無數問題可以問,可又何必再問?這是見勝負、分生死的時刻,不是用來給他提問的。 這將是一場多么尷尬而無奈的決戰??! 方應看霍然掠起,疾如飛星掣電。銳利無匹的劍氣透出劍鞘,血紅劍芒也已呼應劍鞘血光,在鞘內不住沸騰,如有生命般躍躍欲出。 連帶蘇夢枕在內,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拔劍出鞘,讓人一睹血河之神威。但,所有人都料錯了他的意圖。他不住接近蘇夢枕,卻還沒近到血劍能夠傷敵時,忽地手腕一翻,閃出一道凌厲的血色寒光。 那道寒光竟是出自一根毛筆大小的東西。不知何時,這東西被他捏在掌心,此刻迎風抖開,霎時越展越長,化作一條細長的槍。槍頭和血河神劍一樣,裝飾血紅長纓。槍刃也暗帶血色,鋒利絕倫。萬點血紅光芒自槍刃灑出,眨眼便罩住了蘇夢枕。 “神槍血劍小侯爺”,神槍本就在血劍之前。只不過,他去到哪里都佩戴血河神劍,常使人忘記他還有一手神槍絕學。 槍刃之鋒利自不必說,槍尾處還裝有利刃,同樣血光閃爍。他以槍尖對敵,叫“殺神槍”,若用槍尾,就叫“艷神槍”。整條槍血光極盛,血氣亦十分熾烈,速度更是快到驚人,馬上就要扎進蘇夢枕胸口。 蘇夢枕還沒動,鏡天華月樓便動了。殺神槍方出,樓中驀地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響聲幾追九天雷鳴。這座典雅華麗的三層木樓以rou眼可見的幅度,輕輕搖晃了一下,然后愈晃愈烈,一發不可收拾。最終,整座樓不堪重負,從第三層開始,一層層垮塌下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人影陸續逸出樓外。 這種情況下,各人武功修為一覽無遺。有人毫發無損, 有人被四處橫飛的木板砸中, 有人匆忙間不及躲閃, 但覺身上一陣銳痛,已隔空中了刀勁或棍勁, 幸好距離較遠,勁力已大為減弱,不致危及性命。 最倒霉的要屬七絕神劍。他們大小也算一代高手, 在習劍山頭附近更是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勢, 此時卻行動艱難, 眼見木樓殘骸雨點般落下,想躲又躲不及。最后, 六人居然一起被埋在橫七豎八的木料堆里, 呼救亦無人理會, 處境堪稱尷尬。 自王小石現身以來, 無人認為今夜宴席還能平安收尾。知情者胸有成竹,不知情者則大多擔心他會血濺當場。誰知局勢瞬息萬變, 王小石安然無恙地離去, 其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卻接二連三倒地身亡, 米公公不惜親自動手與五湖龍王火并, 就連這座花費不少人力修建裝飾的木樓, 也在極短的時間里坍塌。 蘇夜曾提前說過,鏡天華月樓可能步三合樓之后塵,迎來變成廢墟的命運。但樓塌得這么快, 仍然令人震驚。此景一半歸功于她,另一半自然是米有橋的功勞。 方應看抽身之際,棍勢陡然瘋狂起來。單用瘋狂來形容,似乎還不夠,因為那簡直是一根瘋癲了的,甚至瘋魔了的棍子。它棍棍不離蘇夜身畔,不要命般狂揮亂舞,舞出排山倒海般的攻勢,讓人看一眼就喘不過氣。就算蘇夜真想追擊方應看,也會被它硬生生攔下。 還好她不想,還好她最重要的目標始終是米公公。 她直接忘掉了方應看這個人。米公公也許也忘了,也許沒忘,無論如何都盡力而為。他的出手風格不停變化著,明明只有一人一棍,卻像無處不在。 棍影如山,砸、掃、打、抽、卷的招式越來越少,刺、戳、砍、挑越來越多。這原本是根長棍,施展開來,竟有點像一把奇長的劍或刀,其凌厲兇惡之處絲毫不減,只是棍棍朝天而刺。每一棍都由下而上,看似不合情理,卻散發出雄奇詭異,唯我獨尊的氣魄。 棍子指向既然不變,變的就只能是米有橋。為了維持這朝天一棍,他展現出與年紀背道而馳的絕妙身法,幾乎和浮在半空中似的,忽而在上忽而在下,忽而橫飛忽而倒飄,配合他飄揚不已的須發,如同貼在蘇夜身邊的一個兇性大發的惡鬼。 棍子不僅快,而且極端沉重,唯在他手里舉重若輕,舞得活像一條飛龍。他想刺蘇夜,不幸每一次都刺中了夜刀,或刀身或刀尖,結果并無不同。棍上萬鈞之力,一碰那把輕薄的短刀,就仿佛不存在了,被薄如蟬翼的刀鋒硬碰回來,逼他不停騰挪縱躍,從不同角度急攻敵人。 如果他只是這樣急攻,鏡天華月樓自然塌不了。但是,方應看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米有橋仿佛心有所感,驀地一聲尖嘯,不顧危險,將棍子向上一拋。 長棍脫手飛出,凌空急轉,有如一架怪異的風車,一邊轉,一邊直沖上空,倏地撞在樓板上,開出一個大洞,輕易的好比用鐵錘砸開一塊豆腐。 他人隨棍而上,一身蟒袍化作一團斑斕彩影,須臾間已躍至二樓。這一刻真是間不容發。他拔起同時,一道黑光正好從他靴底掠過,相距不過半寸。他右腳立即像浸在冰水當中,又像被烈火焚燒,一時居然辨不清是冷是熱,只有一種危險至極的感覺從他足底直沖頭頂,令他毛骨悚然。 二樓同樣壁掛宮燈,銀燭高燒,桌椅擺設一樣不缺,僅是空無一人而已,因為少了人氣,難免從繁麗華美中透出怪異的落寞。 米有橋一登樓,數十盞燈火齊齊一暗。陰影斑駁搖曳,打在他臉上,更顯的他面容詭異。長棍去勢未衰,還在他頭頂,他卻無意伸手去接。他足底樓板碰過棍子,棍氣已從木板內部蔓延四方,所以洞口越擴越大。有些地方尚未完全碎裂,也顯現出細細的裂紋。 他雙眼瞇起,目光銳利如針,眼尾皺紋異常深刻,使他老態畢現。這時候,他無比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時間,至少多喘幾口氣,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他都未能完全立定,一團黑光便從支離破碎的洞口中冉冉升起。 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光。刀光一起,其余光芒當即黯然失色。米有橋正對著一盞明亮的宮燈,可他的眼睛只能看見這團光,一切事物都迅速模糊了、消隱了,即使知道不對勁,也難以移開視線。 他瞇著眼,盯著那黑光,連眼白都被照映成了黑色。與此同時,蘇夜從鼻端嗅到一股極其特別的味道。 那是米公公身上揮之不去的老人味,混雜著濃烈的殺意。米公公運功越久,這股氣味就越濃。他若全力以赴,將全身功力盡聚于一棍,老人味就會像現在這樣,濃的每個角落都能聞到。遺憾的是,他已登上二樓,除了蘇夜之外,根本無人有幸領略這種屬于野獸、鬼魅、異怪的奇異氣息。 她聞到了,還感到強烈的危機。這是她今夜第一次產生類似感覺。她知道,米有橋見勢不妙,已毫不猶豫施展他真正的殺招,真正的“朝天一棍”。 米公公的方位、長棍的方位、乃至下方每個人的方位,她都了如指掌。米有橋已經棄棍,又不肯暫避鋒芒。也就是說,他居然想赤手空拳地迎接她,而他的赤手一定能勝過棍子! 果不其然,刀鋒忽地一沉,茫茫刀氣忽地一收,刀上傳來奇異的感覺。 夜刀碰上的東西是一根手指,準確地說,是米有橋的右手中指。他打算以指代棍,繼續施展他的絕門棍法。比起剛才的棍子,這根手指既短又粗,且是血rou之軀,發出的攻勢卻勇猛剛烈,竟比之前更狠、更厲、更兇。 四大皆兇——“無招不兇,無處不兇,無所不兇,無法不兇”。這就是他指法,或者說棍法,給人的感覺。蘇夜膽子當然不小,卻也感覺一股兇厲之氣撲面而來,直能使人魂飛魄散。 方才棍影無所不在,此時指上發出的勁力也是一樣。指指朝天而發,勁氣擊中桌椅,桌椅便立即崩開,擊中梁柱,柱子便從中折斷,連帶著頭頂樓板一并遭殃。米公公眼前盡是黑光,就算把他拋向樓外深黑的夜空,他所見到的景象大概也不過如此;蘇夜眼前什么光都沒有,僅有這股兇氣,但它無堅不摧,無懈可擊,與夜刀正面力拼,竟然拼出一個勢均力敵。 方應看對蘇夢枕說話,拋卻他心中的沮喪和失落不論,場面至少還平靜安詳,縱有兇險,也是到他以殺神槍直刺蘇夢枕時,才真正爆發。蘇夜對米有橋這一戰,卻從一開始就不死不休,毫無回旋余地。 兩人騰挪游移,如電掣星飛,不過轉瞬,寬敞闊大的樓面已毀去大半,繼而躍至最高一層。這一層毀掉的速度更快一些,剛剛照面,最結實的兩根頂梁柱連同大梁均被打斷。 隨著大梁落地,樓頂亦轟然下陷。墊板、角梁、正脊、垂脊、垂脊獸、扣脊瓦、滴水飛檐……建造時花費工匠不少心血,如今塌的有去無回。此樓用料雖然貴重,但木頭畢竟只是木頭,無法抗拒侵入內部的內家真氣,不管中指還是中刀,都不可能像活人那樣運功卸力,只能嗡嗡振顫,幅度愈來愈大,終于一發而不可收拾,從振顫變成搖晃,桁檁脫落,梁架斷裂,猶如遭遇了一場大地震,整個兒被震塌在地,果然成了第二座三合樓。 米有橋仍在苦戰不已。 他須發蒼黃,雙眼則是亮藍色,周身上下屬于“人”的氣質漸少,魔性卻是大發。他和蘇夜均在下墜,幾乎在同一時間踩中廢墟上的不知什么東西。那東西是一塊長長的木板,頓時一端下沉,一端翹起。蘇夜越空而起,剎那間天風海雨當頭灑落。米有橋甚至沒機會看一看久違了的冬夜蒼穹,便覺寒意滿身,毛發賁張。 這一生,他從未如此接近死亡,也從未如此需求過破釜沉舟的決心。他的四大皆兇立時收回,從“兇”轉變為“空”。四大皆兇變成四大皆空,突然之間空空如也,一片虛無,什么都沒有了,包括戰意和斗志、出路和沒落,更說不清那股力量究竟在還是不在。 夜刀卻毫不猶豫,當頭砍進這片虛無之中。 第五百六十六章 米有橋臉色頓時難看到極點。 他須發已經是蒼黃的,現在臉和眼白都變成了同一種蒼黃色, 活像黃疸病人, 而他周圍又是潑墨般的刀光, 使蒼黃中透出一抹黑沉沉的氣色,看上去不僅是病了, 還是病入膏肓。 頹??! 這就是此時的他給人的感覺。別人常常譽他為“老狐貍”,他則自謙為“老狗”,今夜在這呼嘯的風雪下, 他終于要成為死狐貍和死狗了嗎? 他不可謂不用心, 不可謂不盡力, 但依然無用,挽回不了有橋集團的命運。 區區長棍對付不了夜刀, 他遂棄棍用指。四大皆兇的兇厲, 在五湖龍王的殺氣面前相形見絀, 于是他又化兇為空, 試圖迫她轉攻為守,搶回對局面的主導權。他一生風風雨雨數十年, 創出這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棍法, 但凡施展出來, 總能力挽狂瀾。 然而, 蘇夜和他過往的對手不同。她明知他的棍是虛空, 是空無,攻勢竟不減反增,越來越急, 連九天上的寒風都像被刀風催動,裹著雪片在他們身側浩蕩彌漫。雪片被震成粉塵,所以雪竟成了奇寒的霧氣,一會兒聚攏一會兒收縮,飄拂流蕩時如有生命,讓兩人的身影愈發模糊。 無人能夠看清米有橋的臉色,就算能,也無法解除他的困境。他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剛才夜刀往下劃落,他指尖立即跟著一沉。剎那間,他恍然大悟,想起四大皆空并非無懈可擊,因為無中還可以生有。何況,這個“有”是蘇夜替他張羅來的,他收也得收,不收還是得收。 有橋集團的敵人經常嘗到這份吞不下、吐不出的滋味,如今他也嘗到了。那綻放于指尖、蔓延至全身的虛空,微微震動了一下,轉眼被仿若海嘯的滔天氣勁充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