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唐非魚已換掉喬裝打扮時的衣物,冷眼觀察他們,聞言笑了笑,淡然道:“這是太師給諸位的賞賜。我就算了吧!” 他狹長的雙眼躲在亂發后面,屢次閃出冰冷寒光。其實,他看他們的眼神,像是看著四個死人,無需計較亦無需重視。怎奈他平時就是這模樣,讓人覺得他陰沉古怪,不好接觸,此時竟沒人注意。 大四喜辦正事時,總把愛好放到一邊,態度十分端正。今天的“正事”,卻和愛好混在一起,又多了一重新鮮的刺激感。僅有泰感動一人興趣缺缺,自愿充當觀眾。其他三人如癡如醉,見唐非魚婉拒,便不再說什么客氣話,眼巴巴地看著他。 唐非魚再笑一下,道:“請諸位自便?!?/br> 他慢慢后退,一口氣退出這間廂房,并順手帶上房門。然后,他走到院子里,選定了一個陰暗角落,走過去倚墻而立,抬眼望著黑云翻滾的夜空,臉上出現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他沒有留意飛碟,但不由自主地受到陰云影響,心情驟然低落,仿佛看見了嚴苛無情的天命。他當然不信命,倒是很喜歡安排他人的命運,譬如正在廂房里,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的四個人。 蔡京盡了一切努力,幾近破釜沉舟,準備一網打盡所有敵人。大四喜固然狠惡暴虐,辦起事來卻很有用。蔡京選定他們作棄子,證明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也證明他手頭握著的、朝野江湖中潛藏的籌碼并不太多。 唐三少爺無聊的時候,總把他和方應看相互比較。他認為,方應看似乎更有前途,對屬下也十分關照,假以時日,極有可能取代蔡京??上怂廊鐭魷?,如今說什么都沒用了。這時候,他仰視蒼穹黑云,忽地再一次想起方應看,心中陰晴不定,頭一次出現“不如回巴蜀吧”的荒謬想法。 他未及細想,房中陡然傳來女子尖利的驚叫,以及桌椅家具砰砰的碰撞聲。 如他所料,在白高興觸碰她身體的同一刻,溫柔霍然睜開雙眼,然后驚聲慘叫。 她的叫聲很清脆,很高亢,立即飄進風中,傳的人盡皆知。與此同時,她彈跳起來,不假思索地揮出右手,重重一個耳光,刮在白高興臉上。 白高興鐘愛處子,這才第一個上陣。唐非魚向他們再三表明,溫柔已遭他毒手,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這當然少了許多情趣,卻比較安全。結果,白高興放心大膽,湊近了去嗅她的發香,離她太近,這一記耳光吃的結結實實,竟然沒能躲過。 他武功不錯,但溫柔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剎那間,他鼻血長流,歪倒一邊,已是眼冒金星。 盡管同樣姓白,白高興可比白愁飛差得遠了。他氣度不夠瀟灑,容貌不夠英俊,武功不夠出眾,體態不夠精壯,也沒有穿白衣著金冠,帶著一臉驕傲飛揚的神氣,睥睨自己的對手。換句話說,做相同的行為時,他比白愁飛討厭十倍。 白愁飛死后,溫柔時常懷念他,回憶他死去的那一天,曾點倒了她,把她抱到留白軒里。她至今琢磨不透,他到底是好是壞,是忠是jian?他那么對她,究竟是心懷歹意,還是存有幾分真心?恨只恨她沒有問他的機會,終其一生,也無法確認他的心意了。 她和王小石在一起,繼續在京城里闖蕩,過得非??鞓???墒撬牡?,永遠為白愁飛留著一塊位置。她回想他時,漸漸忘了他的惡行,轉而想起他生前待她的好處。說到底,他害了很多人,卻沒害過她。就連那場居心叵測的酒席,亦讓她追憶多,厭惡少,一想起來便覺不是滋味。 那一次,她事后醒來,見到的是憂心忡忡的父親,這一次不幸重蹈覆轍,卻看見了一張可恨可厭的陌生臉龐。 她大驚失色,驚叫著起身,瞬間精神抖擻,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鯉魚打挺般蹦下這張大床,挺身直沖房門。沖到一半,大四喜里的另外三人如夢初醒,急忙圍攏上來,想要阻攔她。她一摸身邊,發覺“星星寶刀”無影無蹤,伸手抄起桌上燭臺,刺向為首的郝陰功。 溫柔溫女俠的刀法,實在稀松平常,別說對付大四喜,就算只應付一喜,也有些困難。然而,蔡京帶走了府中得力的護衛,使太師府守衛空虛。她陷入絕境,尖叫連連,只會加速府外之人的行動。 唐非魚高深莫測地笑了,同時緩步后退。他看見一個人,準確地說,一個身影,宛如當空劃過的流星,躍入蔡府高墻,以三分驚艷、三分惆悵、另有四分著急上火的身法,朝著這邊狂奔疾掠。 第四百零一章 蔡府起火之事,蔡京不僅知情, 而且親自在背后一手促成。 他坐在馬車里面, 安然閉目養神, 全程面如冠玉,派頭十足, 仿佛萬事不縈于心,到了超凡入圣的寧定境界。這輛馬車寬大而結實,正跟著皇帝車駕, 駛向汴梁內城, 顯然是要入宮去了。 他為官多年, 年紀已老,既有兒子女兒, 也有孫子孫女。不過, 由于保養得宜, 身負上乘內功, 他外貌相對年輕一些,讓人猜不出實際歲數。 與這副沉穩威嚴的外表相比, 他的內心世界堪稱驚濤駭浪。他有生之年, 從未這么忐忑不安, 提心吊膽, 感覺大難臨頭, 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權柄。 “神油爺爺”葉云滅打橫相陪,屁股挨著軟榻邊緣,滿臉都是受寵若驚的神情。昔年“大開大闔三神君”的得意徒兒, “小眉刀”于寡、“小眼刺”于宿兄弟,各乘一匹駿馬,護衛在馬車兩邊。 如果可能,蔡京希望一爺坐在他另一側,為他提供安心感覺,而不只是這個散發著咸魚味道的家伙。但一爺必須侍駕,在皇帝趙佶和他蔡京之間,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他不滿地抿一抿嘴唇,隨即想起米蒼穹。 米蒼穹說精明也精明,說笨也真夠笨的,明知今夜風起云涌,形勢瞬息萬變,仍一意孤行,非要扮成不起眼的更夫,到近處觀察關七。他勸他別去cao心,他卻不肯從命,只說看一眼就回來。 起初,他惶恐焦慮,擔心計劃無法成功,焦灼之意尤勝眼下,直到追上了趙佶,才暗中長出一口氣,自覺有了依仗。說實話,他府內高手不斷折損,派去招募的人馬尚未回來,讓他提心吊膽,總覺得那黑影要入府刺殺他了。 火起之后,他打算以賊寇焚毀府邸為借口,在宮里小住一段時間,避過這陣風頭。但風頭能否過去,還得看后續怎樣發展。 他構想出了陰謀,而且是一個很大、很完善、很縝密的陰謀,足以踩中皇帝痛腳。這個陰謀的核心便是:把今晚發生的所有壞事,嫁禍給金風細雨樓。 醉杏樓在小甜水巷,小甜水巷受風雨樓管轄。醉杏樓附近起火,當然和風雨樓脫不了關系,更別提還有火藥燃燒時的爆炸聲。風雨樓中,雖然缺乏來自霹靂堂的人才,但現任二樓主戚少商,與雷門“小寒神”雷卷有著過命交情。他們用的火藥硝彈,極有可能由雷卷提供。 倘若皇帝半信半疑,認為不能就此定論。那么,太師府為什么也跟著受襲起火,兩處火勢如此相似呢? 他將進言說,金風細雨樓一向桀驁不馴,在京城屢次生事,是一幫兇狠粗魯的草寇。他們不滿朝廷德政,勾結有異心的臣子,準備同時殺死當今圣上,和對圣上忠心耿耿的股肱老臣?;实垴{崩后,少年太子必定登基,自此成為……呃,就諸葛那老東西吧,成為諸葛正我的傀儡,任他控制拿捏。 從葉云滅的角度看,蔡京雙目緊閉,氣定神閑,意態閑暇舒適,不愧為當朝重臣。與此同時,蔡京本人在心里上演許多好戲,不停演練老淚縱橫的模樣,準備等皇帝入宮更衣完了,驚魂未定之時,含著兩泡熱淚撲上去,聲淚俱下地進諫。 “萬歲爺啊,臣的家也被燒了,”他想,“若非臣急急趕來護駕,恐怕難逃一死?!?/br> “不除風雨樓,京城難安!” “若非諸葛姑息養jian,暗中勾結黑道,他們怎能坐大至今?” “龍天樓、童貫那些忠良賢臣,黑光國師這等世外高人,均是遭人暗算,死不瞑目。老臣若不能為他們主持公道,豈非讓外官心灰意冷?” 他慢吞吞修飾腹稿,把想過一萬遍的臺詞,又預習了第一萬零一遍。去年“雷怖”刺殺童貫,驚了圣駕,讓米公公灰頭土臉,險些遭到貶斥。如今,是他米蒼穹回報人情的時候了。 七絕神劍一共七人,死了溫火滾、孫憶舊兩人。為首的羅睡覺去阻擊戚少商,驚動沉睡的關七,所以不能隨行保護。另外四個專門負責傳遞事發后的消息訊報,從太師府到馬車,一趟一趟地把最新情況通報給他。 如他所料,消息接二連三送來。但每送一次,他的眉毛就皺到一起。三四趟過后,他一聽見馬蹄聲,便自動皺眉,像是產生了連鎖反應。 首先,發瘋了的關七果真不可靠。他斗人、斗天、斗地,就是不斗那個黑衣老人。聽說,那可恨的老頭似乎了解一些內情,邀請關七去洛陽找殺千刀的溫晚,而關七竟也聽了進去,像是想和他離開的樣子。 最可恨的是,黑衣人不顧宗師身份,趁羅睡覺與關七激斗時,背后偷襲,一刀殺死了他,令他再度損失一名大將。 然后輪到話說得好聽,事情卻沒做多少的雷純與狄飛驚。他曾驚艷于雷純的嬌容仙姿,欣賞她的睿智與冷靜,有意收她做干女兒,卻被她婉轉拒絕。她獻計給他,他一力配合,寧可把自家府邸化作銅鐵墳墓,也要弄死黑衣人。結果呢,結果天上出現了個什么怪東西,擊破了那鐵屋子。關七自此消失,黑衣人亦逃之夭夭。 關七雷純不中用,唐非魚竟也馬失前蹄。 他命他擄走溫柔,真正想對付的人自然是王小石。蔡黨附庸雖多,身有官職又愿意做齷齪下作之事的人卻不是太多。他只能把大四喜當作棄子,叫他們yin辱溫柔,使溫柔尖叫出聲,逼王小石入府救人。 王小石確實按捺不住,沖進府里,在盛怒之下,用相思刀、挽留劍,以及外頭撿的小石子殺了他們。然后,唐非魚悄悄點燃引線,重現醉杏樓一帶的火光,使王小石背上“沖進當朝宰相府邸,殺死刑部捕快,行兇縱火,意欲助蘇夢枕謀逆”的罪名。 然而,唐非魚沒能回來。他已經死了,離開蔡府之時,死在蘇夢枕的紅袖刀下。 蔡京修長有力,保養良好的雙手,輕輕搭在膝頭。他閉著眼睛,暗自發狠,全身一會兒冰涼,一會兒火熱,被無邊恨意折磨著。 他心知肚明,就算最后贏了,也是一場慘勝而非大勝,但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有無限可能。他惋惜羅睡覺的死,同時認為,七絕神劍死光,正好引出背后的七絕劍神。等皇帝一怒拍案,下旨圍剿金風細雨樓,黑衣人武功再高,蘇夢枕本事再大,也沒可能對付二十萬禁軍和三萬大內高手。 損失只是一時。要斷定誰勝誰負,仍得看未來的收獲。 葉云滅忽然小心地問:“相爺,您臉色有點蒼白,哪里不舒服嗎?” 他問得謹慎小心,謙卑體貼,充滿了對權貴大官的諂媚??上?,蔡京心情極度煩亂,不想向他送出親切的笑容,只冷冷道:“沒什么?!?/br> 說完這三個字,他情不自禁嘆了口氣,心想發脾氣也沒意思。他動了動身子,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口令,心知車駕已近宮門,將從側門進去,繞開前殿直奔后宮。那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他即將藏身的所在。 此時,遠處再次馬蹄篤篤。有人跨乘府內的千里駒,策馬狂奔而來。 眾人均已知悉,這是監視京城亂象,前來給圣上、太師送信的人馬。他們頂好是別去問,別惹太師不快,以免事后倒霉。一爺扛著刀,皺著眉,回頭望了一眼,同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宮門之內,副統領舒無戲率領一隊精銳,急速奔出大門,迎上天子御駕。 蔡京唇角逸出一絲苦笑,打疊精神,一邊猜測來人是吳奮斗還是余厭倦,一邊做好準備,接受不可能再壞的最新情報。 于寡、于宿兄弟熟悉七絕神劍,因地位比不得他們七人,遂知情識趣,稍微退開,使來人接近馬車,能夠直接和蔡京說話。 蔡京不去理葉神油,柔和地嘆息一聲,聽車外蹄聲漸近,從容道:“又怎么啦,說吧!” 他不想再折損自家人馬,打算聽完這樁消息,便叫七絕神劍還活著的人悉數進宮,貼身保護他。這幾個高手,加上米蒼穹撥給他的,武功高強的內廷太監,也算是足夠了。 黑云散盡,明月露頭,汴梁皇城身披銀紗,非常莊重安詳,比之白晝,多出了一點清凈意味。宮燈、火把、燭光交相輝映,照的車簾都變了顏色。蔡京隔著一層簾子,看不見車外景象,只能看到光線忽明忽暗,以此判斷車子走到哪里。 剎那間,于宿突然咦了一聲,叫道:“你是……” 他想問你是誰,卻沒有機會問完,問到一半,忽地厲聲慘嘶,整個人從馬上飛起,頭前腳后,撞向前方的另外一輛車子。蔡京臉色遽變,只見葉云滅長身而起,瞬間沒了平常的畏縮之態,手肘微沉,一拳重擊馬車車壁。 為防止刺客遠處投擲利器,破車傷人,蔡京平常坐的車轎里,都夾著鐵板、蠶絲、棉絮。葉云滅這一拳,看似沒什么了不起,有氣無力,雷聲大雨點小,卻瞬間擊碎鐵板,從車里穿出,狠狠打中了于寡后背。 于寡發出尖利的慘呼,一頭倒栽在地。不知何時,他竟被人按在車壁外面,給人家當了替死鬼。 葉云滅的臉刷一下白了,白的簡直像一個鬼魂。他想打的人,當然不是于寡,而是乘馬趕來通報蔡京的騎士??伤犚舯嫖?,一拳擊出,卻失手錯殺于寡,發覺不對,想收回拳頭時,已經太晚了。 第四百零二章 白光乍起。 不是漆黑如夜的刀光,而是雪一樣潔白的劍光。車內寒風大作, 劍光耀眼生花, 猶如一剎那崩塌的雪堆, 沿著葉云滅打出的洞口,涌入車廂當中。 劍刃上帶著血, 于宿、于寡兄弟的血。血還沒冷,劍光里妝點著血光。蔡京看見這道劍光時,忽覺雙眼刺痛, 熱淚長流, 如同目睹了天下第七的“千個太陽”, 險些以為眼睛被光照瞎了。 可是,天下第七已經死去, 死在黑衣人刀下。難道世間存在另一位用劍高手, 和他一樣, 用劍勢壓人, 以劍光懾人,趁對手睜目如盲的時候, 一劍刺死他們? 他想利用養氣功夫, 維持冷靜自若的態度, 卻因劍氣如針, 不得不伸手護住眼睛, 同時聽到葉云滅連聲怒叱。拳腳帶起的勁風、劍鋒涌出的狂嘯不絕于耳,仿佛車廂里下了一場暴風雨,而他正是風雨之中, 連把油傘都沒拿的可憐行人。 馬車吱嘎作響,車壁寸寸碎裂,每隔一段距離,便遭拳風轟出一個大洞。到了最后,車頂受到從上而下的巨力沖擊,轟然掀起,整個兒翻了過來,咣的一聲砸在地上。 車中情景一覽無余。無論遠近,人人都能看清當朝太師的處境。 葉云滅衣著仍然光鮮,神情卻極為狼狽,像是突然喝醉了酒,弄不清天上地下,只求找到一條出路。車頂被兩人卷出的內勁沖開,他慌不擇路,不顧蔡京還在車子里,從上方一躍而出,落在于宿尸身旁邊,兀自立足不定,搖搖晃晃地往后退去。 車畔原本掛著燈籠,此時由于車頂脫落,燈籠被頂棚砸在底下,使光線十分昏暗。舒無戲縱馬疾馳,狂奔來救,奔到一半時,一眼瞥見神油爺爺的右掌掌心,被人劃了兩道劍痕,鮮血淋漓,傷口深度足以傷及筋骨。 葉云滅面色青中泛白,一時失去主心骨,不曉得應該奮勇上前,拯救自己的恩主蔡京,還是擇時而動,先讓舒無戲掌握局面,將麻煩轉給大內侍衛。 天下共有四大名劍,分別是天下第七、雷媚、溫晚和許天衣。許天衣被天下第七偷襲殺死,天下第七死于黑衣老人,雷媚不知所蹤,而溫晚遠在洛陽。 葉神油不用劍,平時亦只把驚濤書生當作宿敵。但他同樣很好奇,想知道四大名劍的水平高下,與自己相比又會如何。他投靠蔡京后,尤為注意文雪岸,一向對這個高瘦陰森的家伙很有興趣。于是,蔡京想起千個太陽時,他也產生了差不多的感覺。 但他用出“失手拳”,拼盡全身功力,和敵人劍勢正面對壘,畢竟不同于蔡京的旁觀者角度。他立即就發覺,這種劍法不大像太陽,倒有點像洶涌澎湃的滔天海浪,撲向礁石林立的海岸,在石上撞的粉身碎骨,掀出無數飛沫浪花。 盡管他全力以赴,仍擋不住細小的水沫。劍風無處不在,彌散擴張,與空氣混為一體,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擋。他肌膚被風刮得隱隱作痛,雙拳一前一后,擊中空處,化拳為掌時,掌心倏地中了兩劍,令他大受打擊,并感到手掌既疼痛又麻癢,不由懷疑劍上有毒。 他自知不是對手,倉皇退開,舉起雙手,迅速檢查掌心傷口。幸好傷口血色殷紅,血流的速度也很快,沒有中毒跡象,似乎只是對方內力刺激筋骨,才會那么疼。他松了口氣,再度抬頭,雙眼頓時瞪大,不可置信地瞪著馬車,想呵斥叫罵,罵聲卻停在口中。 激戰期間,馬車四壁去了三壁。最后一道車壁弱不禁風,瑟瑟發抖,好像隨時都會倒下。舒無戲策馬趕來,手里已握著他名動天下的刀,另一只手拉住馬匹韁繩,防止它們受驚逃走。但他的反應一如葉云滅,驚訝多,憤怒少,濃眉緊皺,似是見到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每個人,包括排開兩邊,遙遙對天子御駕行禮的守門侍衛,都認為若有人刺殺蔡太師,一定是那名來自金風細雨樓的黑衣老人。 但,現實偏偏不同于他們的想法。 馬車里面,親熱坐在蔡京身邊,伸手摟著他肩膀,并把長劍架在他脖子上的人,居然是個容貌明麗,氣質靈秀,風采不下于李師師、孫三四、蔡小唱等京師名妓的年輕姑娘。 蔡府妻妾眾多,歌姬、舞娘成群,卻無一人有她的氣度和風姿。月光照入破碎的車廂,照在她頭頂,讓她像個由月華凝出的精靈。即便她笑吟吟坐在那里,也透出虛無縹緲的感覺,觀之不像真人,仿佛馬上就會消失,變成一陣風或一股煙。 她搶奪蔡府駿馬,扮成前來給蔡京送信的七絕神劍,順利逼近這支車隊。別人一是不愿管蔡京的事,二是心下松懈,并未注意騎馬的是什么人,被她成功得手。 直到于寡抬頭一看,看見一對其清如水,其深如海,差點把他吸進去的明眸,才大驚失色。一句“你是誰”尚未問完,他已被長劍滅口。 之后,這女子迅捷無論地繞到另一側,制住于宿,預判葉云滅的拳招,把于宿送上去抵擋他的神拳,在葉云滅拳勁衰竭,不得不回氣收招的時候,輕而易舉破入車廂。 黑衣人用刀,年邁、古怪、可恨、惹人生厭。她用劍、年輕、美麗、動人、討人喜歡。葉云滅剛被她刺傷手掌,一見她的容顏,敵意當即少了一小半,竟然不太好意思罵她,可見她魅力何等不凡。 外人想象力再豐富,也很難把她和那老頭聯系到一起。 寒風灌進蔡京衣領,吹動蔡京衣袍,把他凍的像風中咸魚。他左右兩側和前面的車壁均已碎裂,所以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他也能看到外界情況。他注目舒無戲,微露懇求之意。舒無戲卻神情迷茫,心中驚疑不定,瞧他一眼后,皺眉喝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