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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綜武俠]故國神游在線閱讀 - 第172節

第172節

    門閂斷裂時,門亦無聲無息開啟。門外有夜色,有明月,有遠遠傳來的嘈雜聲音,有個站在門前的黑衣人。

    與外面的吵鬧相比,屋里靜的可怕。他們沒什么功夫,也沒什么見識??伤麄兌荚谙耄涸趺从謥砹?,難道朝廷里的大官永遠不肯放過這家店,非要把它從汴梁完全抹去嗎?

    抹去就抹去,何必害怕,何必求饒?就算投靠太師府,也會像智利那樣,因太師一個命令而白白死去。他們既和朝廷作對,就不用期待長命百歲。

    蘇夜知道這是龍吐珠的產業,卻沒看見他本人。她越過數重墻壁,來到存放新舊家私的、位于店面后方的庫房。這六個伙計,正是在庫房東側的一間小屋子里談天說地。

    他們所談的,當然是今夜正在發生的事情。蘇夜一現身,原先尚屬融洽的氣氛化為烏有??块T的兩個人跳起身,警惕地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和氣地說:“幾位不必緊張,我受人所托,來找楊無邪楊總管。楊無邪人在此處,還是去了花府或溫府?”

    一個年紀較老的伙計滿面狐疑,挽上油膩袖口,冷冷道:“誰托你?”

    蘇夜道:“神侯府的戚少商?!?/br>
    那人冷笑道:“你空口無憑,說的話是真是假,俺們也不知道。要是隨便什么東西,把臉一蒙就能登門要人,俺們的生意可不用做了!”

    另一人說:“諸葛先生從不管江湖幫派的閑事。他老人家覺得咱們是黑道,六扇門的人是官差,不該相互勾結?!?/br>
    第三人用更大的聲音說:“我看你是滿口胡言,把我們當傻子耍?!?/br>
    蘇夜既覺好笑,又有些說不出口的感動。她移步前行,邁進門檻,順口說:“我可以輕而易舉殺了你們,卻不會這么做。我若來自太師府、丞相府,哪有這么好的耐心?”

    第一個人嗤笑道:“說好話的惡人,俺們見得多了?!?/br>
    蘇夜道:“我要怎么做,你們才肯相信我?”

    那人慢吞吞地說:“你把戚少商帶來……不行,我們不認識他,怎知你弄來的是不是真貨?要不然……你到花黨魁那里走一趟,反正我們知道的,都報給他了?!?/br>
    如果她去找花枯發,待遇怕是一模一樣,大可不必浪費時間。她看著他們,倏地笑了一下,“楊無邪根本不在這兒。你們曾被太師府爪牙跟蹤一次,勢必不敢冒險,趕緊送他到其他地方,以免攻擊接踵而來,你們小小一個家私店,保不住他的命?!?/br>
    “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去花府,”蘇夜這么說著,當真轉身邁步,“算你們逃過一劫?!?/br>
    她不能下狠心逼問他們,只好虛晃一槍,假意去找花枯發的晦氣。而且店鋪大門外,出現十多人急匆匆趕來的行走聲。這批人若不是龍吐珠,就是過來查問家私店的敵人。她這時出去,剛好幫他們擋一擋。

    她背對著木桌,后心空門大露。那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伙計目光閃動,右手忽地抬起,向前猛甩。袖中七八枚鐵蒺藜激射而出,連成一條筆直的線,疾打她背后重xue。

    靠門兩人掣出兩把尖刀,一左一右,分頭搶上。他們內功實在不行,竟不知她身形飄忽不定,分別撲向自以為的準確位置。

    剎那間,屋中響起數聲驚呼。持刀人明明看準了,撲上去卻發現撲了個空。他們收不住步子,跌向前方,絆在門檻上,被絆的邁了好幾個大步,跌跌撞撞地沖進門外月光。

    與此同時,蘇夜右袖微微顫動。一股柔和渾厚的氣勁涌出,裹住鐵蒺藜,將其反連續彈回。她聽音辨位,不必用眼看,便精準定位桌邊的每一個人。暗器的主人大叫出聲,只覺勁風割面如刀。七枚鐵蒺藜緊貼他肌膚擦過,卻沒劃傷他,打進后方的大木柜。

    她的人落在外面,仿佛黑夜割裂出的一個人形。所有人都跳了起來,拿刀的拿刀,持棍的持棍,紛紛追出屋子,驚愕至極地看著她。

    她冷冷說:“我沒心思應付你們,休要把我當作對手?,F在,你們可以告訴我楊無邪的下落,也可以等我問完花黨魁,回來找你們要人?!?/br>
    這兩句話說完,院落通往前面的大門忽地開了。門外涌進一行十二人,其中四人各拿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他們的首領是兩名精悍的漢子,均為她的熟人,左邊的是龍吐珠,右邊的是銀盛雪。

    銀盛雪身后,背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這把刀比他的人還醒目。

    雙方一照面,對面臉色大變。他們均能看出,院中正是劍拔弩張。蘇夜既被伙計圍在中心,當然是不懷好意的惡客。

    她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雪亮的刀光。銀盛雪拔刀在手,一刀揮向她的脖子。刀光落時,血光也即將迸發。

    他的刀練得實在不錯,在蘇夜這種大行家看來,僅能看出兩個破綻。但對她來說,一個破綻也嫌太多了。她遇上的強勁對手,招式里壓根不會有破綻。

    一只手輕而緩地伸了出去,像是要拈下一片落花似的,拇指與食指并在一起,悄然彈向刀身。錚的一聲,刀身劇震。雪堆一樣的刀光就此遏住,硬生生停在離她不足兩寸遠的地方。

    她另一只手,同樣只用兩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了這把刀。銀盛雪握著刀柄,忽覺一股巨力扯住了他。他不想棄掉武器,又不想被拉向對手,僅猶豫了一瞬間,已被扯到蘇夜旁邊。

    刀仍在他手里,他的手肘卻被托起。一眨眼的時間里,森冷刀鋒抵在他自己的喉嚨上。他稍一掙扎,立即感覺頸間一陣刺痛。

    蘇夜按住他的手臂,要他保持橫刀自盡的姿勢,越過他肩膀,看著龍吐珠道:“楊無邪呢?”

    龍吐珠臉色極不好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他聞言一愣,冷笑道:“這就是你的問題?”

    蘇夜笑道:“不行嗎?”

    龍吐珠哈地一笑,冷冰冰地說:“無論你有啥打算,都來晚了。楊無邪不在我們這里,我們也不知道誰帶走了他?!?/br>
    蘇夜愕然道:“他躲在店里,然后……然后被人帶走了?”

    龍吐珠冷笑道:“你找到這兒,想必知道他以一把椅子為信物,暫時到此避難??上О?,他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群太師府的走狗。我們解決了那些人,商議過后,決定送他去師父家里。誰知他們中途遇上強敵,楊無邪就此下落不明。店里兄弟為這事與你沖突,其實毫無必要?!?/br>
    蘇夜心里,陡然升起莫名其妙的寒意。她察言觀色后,已決定相信他的話。她問道:“如果蘇夢枕親自過來,你也這樣回答?”

    龍吐珠冷笑道:“當然?!?/br>
    蘇夜道:“好,敵人容貌如何?武功如何?用何種兵器?有沒有顯眼的特征?”

    龍吐珠冷冷盯了她一眼,沉聲說:“陪著楊無邪的兄弟都死了,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地死人?!?/br>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數年前,雷損收買金風細雨樓的余無語、花無錯, 在破板門伏殺蘇夢枕。

    蘇夢枕中了淬毒暗器, 不肯回去養傷, 反而借此機會,與六分半堂展開決戰, 成功殺死雷損。雷損死后,他任憑雷純離開,拒絕斬草除根。此事過后, 雷純接任六分半堂總堂主, 在狄飛驚、雷動天等人輔佐下, 維持原有勢力。

    如果有人認為,蘇夢枕戰勝了雷損, 搖身一變, 成為京中唯一霸主, 那就錯了。

    雷損垂死之際, 用盡全身功力,大喝一聲, 引發他腿上毒性蔓延, 使他落得個割腿療傷的結局??v使如此, 毒性仍纏綿不去, 緩慢地侵蝕傷害他身體。他傷病交加, 力有未逮,遂被白愁飛趁機而入,逐步排擠真正忠于他的弟兄, 架空了他。

    五大神煞里,上官中神早死;薛西神死于決戰;莫北神竟在決戰中叛離,投奔六分半堂;郭東神乃是原來六分半堂的雷媚。她,外加年紀已老的刀南神,這兩人留在金風細雨樓,處境可能極為糟糕。

    而身為風雨樓元老的“四無”,余、花自不必說,師無愧則因雷損設計暗算,替他躺進棺材,死在蘇夢枕刀下。

    茶花、沃夫子、蘇氏三兄弟,全部非死即叛。樓中子弟有七成見風使舵,轉而效忠白愁飛;一成親近王小石,紛紛加入象鼻塔,應當不會為蘇夢枕慨然赴死;剩下最后兩成,也處境艱難,倘若去硬拼白愁飛的人馬、太師府送來的江湖高手,無異以卵擊石。

    因此,蘇夢枕曾號令群雄,風光無限,如今幾無還手之力,只剩楊無邪、顏鶴發寥寥數人戮力拼命。

    這便是破板門一戰后的發展,由戚少商親自講給蘇夜聽。他斷臂逃亡,一夜間基業灰飛煙滅,論凄涼卻比不過蘇夢枕。而且,他自少年時起,與蘇夢枕惺惺相惜,互慕英名,見對方淪落到這個地步,難免物傷其類。

    他講的非常詳細,蘇夜仍然難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通,偌大一個風雨樓,分舵遍布天下,子弟一呼百應,竟在幾年時間里,一大半倒向白愁飛。難道真如元十三限所說,王小石什么都不做,避開了樓中矛盾,坐視白愁飛勾結蔡黨,侵占蘇遮幕父子創立的巍巍大幫?

    雙方的是非曲直一清二楚,兄弟卻袖手旁觀,那這個兄弟,實在不要也罷!

    她旁聽尚覺難過,蘇夢枕的感受何必多說。這個時候,楊無邪同樣遇上大敵,下落不明。她有理由相信,主謀者若非太師府,就是六分半堂。但她孤掌難鳴,必須把事情好生理順,才能展開行動。

    冬至這一夜,汴梁城極不安穩。許多人在外奔波,有些直奔花枯發、溫夢成的府邸,在近處一探究竟;有些來到神侯府附近探頭探腦,終究不敢入府搜檢。

    府中,戚少商一夜未眠,與蘇夜談到天際微明。顏鶴發怎樣都睡不著,在屋里輾轉反側,睜著一雙老眼想心事。

    這些是蘇夢枕的朋友。至于他的敵人,自然是芒刺在背,如鯁在喉,覺得蘇夢枕一日不斷氣,金風細雨樓就不完全是白愁飛的,自己就沒多少好日子過。天泉湖那四十四具尸體一出,更像冬雷震震,震得他們耳鳴心跳。

    任氏兄弟已死,無法說出兇手姓名。元十三限未歸,泄露不了天機。即便他向蔡京打小報告,也只能說“黑衣無名老人”,作為情報毫無用處。

    半個汴梁城燈火通明,火把似明亮的細線,游走城中街巷。無數人通宵忙亂,心里七上八下。蘇夢枕卻沉沉睡著,好像今夜的主角不是他一樣。

    他已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場完整的覺。一大半時間,他躺在床上咳嗽,咳到肺都出了血,依然停不下來。雪上加霜的是,他思念雷純,愛慕雷純,一想雷純全心全意要他死,便異常心痛。

    蘇夜給他服一種藥,來自蛇王的靈藥。在藥物作用下,他睡著了,只可惜睡得不太安穩。他做了很多夢,夢境如打碎了的琉璃片,五光十色,跨越他懂事至昨日的歲月,逼著他想起過往風光,以及今夕的落魄。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清醒,感受到冬日黎明時分,略帶寒意的清冷陽光。

    他的肺、胃、肝一如既往的疼,四肢百骸都在疼,隨時準備散架,可他的精神是好多了。朦朧之中,他發覺身邊有人,下意識張開雙眼,只見一張青灰色的鑄鐵面具,高懸在他上方,無情地瞪著他。

    他去摸紅袖刀。紅袖刀不在他衣袖里。

    他甚至沒穿外袍,哪有供他藏刀的寬大袍袖?他心下一緊,忽聽那張面具發出老人般的聲音。

    “刀在你枕頭下啊,蘇公子,不記得了嗎,”它說,“你總是不放心,覺得自己沒脫險,才誤以為袖中有刀?!?/br>
    這一下子,蘇夢枕完全清醒了。然后,鑄鐵面具走開了一會兒,回來之后,他眼前出現一張木制托盤。托盤里擺著熱騰騰的粥、下粥的小菜,剛炒出來的鮮嫩青菜,居然還有一碗湯和一碟宮式糕點。

    蘇夜把茶杯遞給他。他接到手里,看了看里面的熱水,仰頭一飲而盡。他喝完了,才開口說話,語氣已不像昨夜那樣低啞微弱。

    他說:“姑娘……”

    他端著那個茶杯,神智漸復,心里依然迷惘不已。他本來有無數問題可問,事到臨頭溜出一句,“你還戴著面具?”

    說完,他發現這話太突兀,只好笑了笑。他很少笑,此時笑容卻多的出奇。面對類似于方應看、米有橋等需要認真結交的人,他一向如此。

    蘇夜左手托木盤,右手托炕桌。其實那不是炕桌,而是她臨時找來的小桌子。她把這兩樣東西安置好,同時冷冷道:“誰知道神侯府里有什么人?我指望這張臉幫我做點事情,怎肯輕易以真面目示人?”

    她放完桌子,又幫忙豎起枕頭,讓蘇夢枕靠著,指一下木盤說:“你吃吧,飯是我做的,飯里沒毒?!?/br>
    大多數人見到鑄鐵面具,莫名地心驚膽戰,不太愿意盯住它多看。如果他們仔細觀察,將發現面具后有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睛。它們是美是丑,因觀看者的心情而異。

    蘇夢枕絕非其中之一。他呼吸淺而快,眉心隱約透出黑氣,倘若舉起手掌,掌心也滲出青色。這些癥狀,無不說明他大限將至。但他神情依舊篤定冷靜,雙眼依舊閃著冷光。他從容自若,凝視著她,點了點頭道:“好?!?/br>
    他很少說謝,他認為感謝要用行動表示,言語并不值錢。蘇夜想起這回事,胸口就像堵了異物,沉悶的透不過氣。

    世上沒有五湖龍王,蘇夢枕的下場便是如此。她盡力回避這事實,結果一見到他,之前的自制力如同洪水潰堤,被盛怒、傷心、失望之類的情緒沖走。

    她想的是“報應”。世間從來沒有報應,于是她要親自充當這個角色。

    蘇夢枕端起粥碗,雙手不斷顫抖,眼見要把熱粥潑出去,只得放回盤中。蘇夜想幫忙,替他端著碗,或者干脆喂他吃,見他搖頭拒絕,又退回原地。

    他當真吃了她做的飯,可惜吃的很少,也很慢。一個人的胃若破了個大洞,怎樣都不可能有好胃口。胃口不好,身體就缺乏力量,潰爛處越爛越大,循環往復,陷入無解的死地。

    蘇夜看了一會兒,目光時起時落,隨著那雙筷子移動,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你肺上長了個瘤子?”

    蘇夢枕笑道:“知道?!?/br>
    瘤子倒沒什么,問題在于,它的數量將不斷增加,擴張至別的器官,徹底毀掉人身原有的機能。她看著他,覺得自己無力回天。程靈素亦沒這能力,何況這里只得她一個人。

    與他相比,現實世界里的蘇夢枕簡直像個健康人。

    她并未坐下,而是抱臂倚墻站著,動輒瞟一眼窗外灰藍色的天空。她沉吟一會兒,又問:“雷媚和刀南神在哪兒?”

    蘇夢枕只回答了九個字,“雷媚叛了,刀南神死了?!?/br>
    冬至晚上,白愁飛到玉塔見蘇夢枕,打算殺死他。刀南神和雷媚預先進塔,藏進蘇夢枕臥室的大柜子,作為最后一重反擊。白愁飛發難不久,他們便從柜中一躍而出。

    刀南神做夢也想不到,過去背叛了雷損的雷媚,現在又背叛了蘇夢枕。雷媚在他身后,一劍刺進他后心。他瞬間斷了氣,死在蘇夢枕面前。

    刀南神之外,樹大夫估計也已魂歸地府。他掌握著蘇夢枕的詳細病情,對方絕不會放過他。

    他說得很簡單,卻很明白。蘇夜聽完,驀地笑了一聲,笑完覺得不夠,又笑了第二聲?!昂?,很好,”她幽幽道,“這真是太好了?!?/br>
    蘇夢枕抓住一切機會,總算殺死了雷損。那時他一定不知道,更多磨難還在后頭。如果他知道,會那么快動手嗎?這些年來,他經歷著怎樣的煎熬,怎樣的痛心無奈?但凡他還有威望可言,白愁飛怎能順利伐掉傷樹?

    與其說風雨樓子弟,不如說子他奶奶的弟。說到底,誰占了上風,這些人便跟著誰。蘇公子僅是一個象征,等蘇公子病的要死了,白公子正好取而代之。

    她倚著那面墻,仿佛粘在了那里,出神地想著一些人,一些事。待蘇夢枕慢慢喝完那碗粥,她才嘆了口氣,苦笑道:“楊無邪不在發夢二黨。他前往花府時,遇到身份不明的敵人。別人均死于非命,就他不見蹤影?!?/br>
    她一邊苦笑,一邊嘆息,“你別著急,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問隔壁的鄧蒼生和任鬼神,看是不是六分半堂搗的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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