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畢玄笑了,以漫不經心的態度道:“你漏了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們雙雙戰死,外人均無立場替我們報仇?!?/br> 沈落雁的確漏掉了這個可能,一聽之下,臉色頓時因為吃驚而微微發白,尤其畢玄說話口氣十分隨意,好像沒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更具可信度。 蘇夜心想你九十歲的人,為什么要嚇唬小姑娘,有意思嗎,當即接過話頭,笑道:“何必說這些大煞風景的話,沒了背后種種原因,單純領教武尊的炎陽奇功,仍是生平快事之一?!?/br> 畢玄不再理會沈落雁,點頭道:“小姐不必如此謙虛客氣,當年把‘飛鷹’曲傲逐出中原,命他終生不準回來的,就是你吧。從那時起,老夫就知道你這個人了?!?/br> 蘇夜很久沒聽過曲傲的名字,不由產生了一點親切感覺,微微一笑,答道:“是我,武尊為啥提起他?” 畢玄淡然道:“我同樣希望這是場純粹的決戰,武學上的切磋,但你所言的種種原因,不會因為避而不談就消失。動手之前,我們是否應該談好條件?” 蘇夜向旁邊的寇仲掃了一眼,見他微露緊張神色,心知此事對他至關重要,遂道:“當然應該。你有提議的話,就請說出來吧?!?/br> 畢玄又一笑,從容自若地道:“其實習武之人的決戰,有時是軍事沖突的一種形式。走到決戰這一步,未免有點可惜,但決戰亦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br> 蘇夜淡淡道:“在大部分情況里,還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否則大家辛辛苦苦打坐練氣,扎馬步一扎幾個時辰,是只為強身健體的嗎?不就是為了碰上麻煩時,自己說話的聲音可以大一些,聽自己說話的人可以多一些?” 畢玄笑道:“老夫不能連曲傲都不如。小姐輸了,小姐自此退出江湖,不可出面干涉任何事情?!?/br> 寇仲忍不住大聲道:“你老人家輸了又怎么樣?” 畢玄道:“老夫輸了,便仿照曲傲,就此離開中原,終我一生再不回來,連帶我門下弟子,都是一樣?!?/br> 這一瞬間,大廳中靜的瘆人,能聽到門外雪片飄落地面的聲音。幾條街外,商販叫賣聲也聲聲入耳,仿佛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拓跋玉顯然事前不知情,下意識叫道:“師尊!” 畢玄搖了搖頭,他立即退了回去,只是臉上神情頗為不安。想來直到這一刻,他才承認事實,發現自己奉之如神的師父亦有可能失敗。 寇仲不像他那么不中用,兀自在想這兩個條件,哼了一聲道:“這不公平吧。你輸了,也照貓畫虎……不對,照葫蘆畫瓢,自此退出江湖,不能再管別的事?!?/br> 畢玄目光掠過他與徐子陵,淡淡道:“老夫說上一句話,就可對族人產生莫大影響。小姐地位雖高,權勢雖大,在漢人中間,似乎還沒有這么強烈的號召力?!?/br>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寇仲眉頭一皺,哈哈笑道:“老畢你又胡吹大氣, 怎么知道假以時日, 她的地位不會超過你?” 他剛剛才稱呼畢玄為“你老人家”, 這下又變成“老畢”,可見心態轉換之快。但是, 畢玄所言乃是事實。中土以內,即使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寧道奇,也沒有他在突厥的地位。他就是草原上的神魔, 若想要他徹底失去影響力, 并不是區區一個諾言可以達到的目標。 在蘇夜預想中, 能令畢玄絕跡中原,已經是最好不過的結果。西域諸國如何看待他, 崇敬他, 那是他們的事情, 不是寇仲的??苤儆谐蝗? 必然可以面對面地擊敗畢玄,可現在還不行。 因此, 寇仲剛要再說, 蘇夜就用眼神制止了他, 柔聲道:“很好, 就這樣吧。不知武尊想定在哪一天?再過兩天, 正好是本月十五日,天氣應該十分晴朗,我……” 畢玄斷然搖頭, 道:“為何要拖延時間,今天有什么不妥嗎?” 蘇夜根據過往經驗,拿葉孤城當前車之鑒,認為高人肯定都喜歡天空掛著一個大月亮,所以好心好意地推薦滿月時分。然而,畢玄沒有這樣的執念,晝夜晴雨,對他來說毫無區別。如果說他有什么特別的喜好,那就是一望無際,由青色、綠色、黛色連續而成的茫茫草原,還有草原盡頭,仿佛與天相接的山峰。 蘇夜既找不到這種環境,不如省省力氣,把精力放到即將到來的決戰上。 她猶豫一下,笑道:“我本來還想,今晚在這里大排宴席,宴請武尊一行。傅采林來中原時,也是我負責接待。他吃完廚子精心烹飪的酒席,還客氣了幾句好話呢?!?/br> 畢玄微微一笑,搖頭道:“這是你們漢人的禮節。你我既非朋友,就不必大費周章,還可節省時間工夫。即使真要宴請,放到決戰之后也一樣?!?/br> 蘇夜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道:“說得好,其實我最厭煩宴席場合,和一群說熟不熟、說生不生的人坐在一起,吃一桌子我未必喜歡的菜,還隨時防備著說錯話得罪了人,奈何禮數如此,有時候不得不這么做?!?/br> 事實上,請人吃飯并非必經的步驟。宋缺來看她的時候,他們同樣沒說幾句,就去了凈念禪院。她去看石之軒時,兩人連坐都沒坐,在橋上互相嘲諷了幾句,立即動起了手。 但畢玄多少具有外賓身份,一見面就兵戎相見,讓她感覺非常古怪。 她和沈落雁對視一眼,在心里把宴席時間向后推遲一天,同時垂死掙扎道:“武尊此來,有個原因是借閱長生訣。何不先看完這本奇書,了斷一樁心事?” 畢玄詫異道:“據少帥所言,長生訣乃中原道門中,秘不可測的寶典。且不說老夫讀完它后,需要一段時間領悟融匯,就算少有心得,也會影響你我的決戰結果。小姐有事,可以慢慢商量,不必到處尋找借口?!?/br>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居然飯不吃,水不喝,書也不著急看,一門心思撲在決戰上,令蘇夜覺得自己簡直矯情。她不再堅持,報以一笑,答道:“今日就今日,把今日硬拖到明日,的確沒什么意思。這座外賓館本是洛陽第一位富豪的地產,府中有個極大的花園,盡管不如草原開闊,作為交手之處,總是夠了?!?/br>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恰好將眾人表情一覽無遺。 寇仲、徐子陵兩人較為關心決戰結果,神色固然從容自若,卻夾雜著影影綽綽的擔憂,與臉色剛剛恢復正常的沈落雁相映成趣。跋鋒寒則含笑以對,明顯比他們更灑脫。當然,他和蘇夜交情不深不淺,更像是路上遇到會打個招呼的熟人,硬要他情急關心,未免強人所難。 這邊的四個人神情各異,倒都比對面兩位自在。拓跋玉師兄妹不住望向畢玄,想說話又不敢說。一個人自稱能夠擊敗畢玄,與畢玄承認對手有可能擊敗他,效果自然不同。 蘇夜一眼瞥去,發覺淳于薇滿臉不敢置信,正在試圖用眼神和師兄說話,忍不住又一笑,轉身率先出門。 傅采林來時,后園中亭軒樓臺都由他帶來的人親自布置,布置的華麗舒適,又有山水高雅之致。畢玄并無這等興趣,一切事務仍由館中衛士、雜役完成,干凈是干凈到纖塵不染,卻少了有人居住的人氣。 花園確實占地廣闊,園中種植大批北方樹木,到了降雪時節,仍有一大半青翠色澤,與江南的秀麗典雅完全不同。 如果宋缺還在洛陽附近,定會趕來觀戰,可惜他不在。很多人希望目睹這場決戰,但希望只能是希望。即使僅出于對敵人的尊重,蘇夜也不可能把決戰場地變成動物園。 雪仍在下,不疾不徐地下著。仆役清掃出園中通路,未碰其他地方的積雪,只為滿足主人的賞雪愿望。滿園奇松古柏,郁郁蔥蔥,云杉參天而起,襯著天上細絮綿綿,地下白雪團團,別有一番意趣。 畢玄年輕時,并不像現在這樣空手對敵,總是身騎一匹駿馬,在草原奔馳縱橫。他用的兵器是一把長矛,名為“阿古施華亞”,意思是“月夜之狼”,重達九十九斤。自他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過對手,被突厥人稱為“永遠不能從馬背上擊下來的對手”。如果他需要,還會穿上黑袍,披上戰甲,全副武裝地面對敵人,更是令人聞風喪膽。 這些消息,均是由跋鋒寒轉告給蘇夜的。畢玄人還沒死,已經成了西域的傳說人物,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輝煌過往。蘇夜聽故事時,心想若遇上阿古施華亞,那么也給夜刀取個外國名字,就叫施華洛世奇好了,反正聽起來都是西方風味。 畢玄這次來中原,帶上了月狼矛,也帶上了戰甲,準備全力以赴。但不知為什么,在見到蘇夜之后,他打消了持矛上陣的想法。 他遇見過無數高人隱士,不分性別、出身、種族、年紀,大部分為成名而來,結果受不了他一拳之威。諸如跋鋒寒、寇仲等輩,才能得到他的青眼。他之所以帶來月狼矛,正是出于對蘇夜所說的那個原因,即忘不了過往的風光,依舊想回到過去馳騁草原的日子。 然而,他面對著這群年輕人,陡然覺得這想法可笑至極。過去既是積累,是寶貴的財富,也是精神負擔。對手無論武功高低,一個個均在向前精進,他卻帶著數十年前的兵器,仿佛從人到矛散發腐朽氣息,有股應該束之高閣的感覺。 換句話說,跋鋒寒已把長劍從“斬玄”更名為“偷天”,不再拘泥于畢玄一人。畢玄則反其道而行之,對過去依依眷戀,似乎不是一代武學宗師應有的舉動。 拓跋玉上前幾步,低聲問他是否要用月狼矛。他毫不猶豫地搖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當他搖頭時,已徹底拋開對過去的懷戀,像蘇夜一樣,把注意力放到現下及未來。 外賓館極為清凈,整個巨大園子均寂寂無聲,蛇鼠蟲蟻全部絕跡,比之在大廳的時刻,更像另外一個世界。 蘇夜離開大廳,是覺得外面更加寬廣空曠,也是覺得自己和人動手的時候,動不動把家具打的粉碎。一場決戰過后,不但家具擺設遭殃,連墻壁和屋頂都很難幸免,又要花錢雇人重建。她腦子里盡是這些念頭,并不知道,自己與阿古施華亞失之交臂,亦對畢玄的轉變一無所知。 總之,她在前方領路,一直領到花園中的大片空地上,才轉過身,微笑道:“就是這里吧?” 積雪沒有清掃,厚實綿軟,印下眾人足跡,一望可知他們的輕功造詣。其中,自然以拓跋玉、淳于薇的足印最深,沈落雁次之,寇仲三人再次之。到了蘇夜與畢玄,竟只剩一個淺淺的印痕,不仔細看,都看不出那是他們的腳印。這還只是他們平時步行,若全力展開身法,必定可以平地升空,踏雪無痕。 幾個人不分敵我,胡亂交換著目光,都想從別人臉上找點激動的表情。忽然之間,跋鋒寒哈哈一笑,主動向后退開,就像寇仲旁觀宋缺那一戰,退到了不會被交手雙方影響,也不會影響他們的地方。 他一退,其他人也跟著退后。 被白雪鋪滿的空地,猶如白石廣場般潔白平整,上面仍只剩兩個人。東面的是蘇夜,西面的是比她大了一個人的畢玄。 蘇夜早把外面的斗篷脫掉了,露出纖巧優雅的體態,斗篷中的打扮與春夏時節無異。畢玄不答她的話,像是饒有興趣般,仔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神情極為從容冷靜,不像石之軒的邪惡無情,也不像寧道奇的仙風道骨,仿佛剎那間,一切人類的喜怒哀樂都離他而去,只剩一個為戰而生的軀殼。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至此,蘇夜心中, 終于升起了一點點對取勝的渴望。在前世, 她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關注的最嚴重問題亦很有限,不過是“選擇題錯了一道還是兩道”, “好大學就一定能保證好工作嗎”,如今卻動不動要思考生死大限,考慮如何與當世最負盛名的大宗師一爭短長。 所幸這么多年過去, 生死之戰對她的意義, 最多只與過往一場模擬月考持平。 畢玄負手于背后, 任憑野麻長袍在風中獵獵舞動。兩人精神都已鎖定對方,六感均已以對方為主體對象, 明明未出刀未出拳, 卻有凜冽鋒銳的氣勁, 從他們身上無聲無息地蕩了出來, 凌空沖撞著。 不知過去多久,久到足印都覆上了一層落雪。蘇夜垂下的右邊袖口, 忽有一點黑光閃動。閃動微弱不可見, 似乎是他們盯視太久, 眼花產生的錯覺。但黑光一霎, 畢玄身形猶如變魔術一樣, 瞬間移向蘇夜,離她只有四五步遠,同時簡簡單單地一拳擊出。 從黑光出現, 到畢玄拳擊蘇夜額頭正中,幾乎在同一時間內發生。當時在草原上,帳篷邊,畢玄正是以同樣的一拳,輕而易舉破解了寇仲三人的聯手攻防之勢,令他們感到孤立無援。他們不僅沒有妙招抵御,甚至失去了后撤逃跑的機會,只能拼死一戰。 宗師高人出手時,總伴隨著狂飆的驚人氣勁,不必手足接觸,只需利用離體而出的真勁,就能把敵人活活撕碎。然而,畢玄這一拳,居然靜寂無聲,聲勢還不如鏢局趟子手的黑虎掏心。 這并非因為他用不出氣勁,而是炎陽奇功的特殊效用。敵人感覺不到真氣流轉,只能體會流轉之后的后果。 拳勁所及,如有神跡,空氣溫度驟然上升,直到人體無法忍受的地步。蘇夜處在高溫正中,撲面而來的并非勁風,而是一股灼熱氣息。她身畔三尺之地,竟然憑空灼然沸騰起來,仿佛她站在了火山口上,或是一望無際的黃沙荒漠,接受炎陽烈日的洗禮。 僅是在旁邊看,都會像目擊宋缺天刀出手般,受到相當大的影響。畢玄出拳,和旁觀者明明毫無關系,仍然讓他們產生口干舌燥的錯覺,只想尋找水源,痛飲一場。 起初,也許還沒什么了不起,似乎只是被熾熱的陽光照射了一會兒。但隨著拳勢推進,拳勁步步增加,熱度也會跟著上升。到了最后,敵人會發覺自己赤身裸體,在大沙漠中徒步跋涉數天,被烈日照的只剩最后一口氣,別說看清畢玄招式,連抬手擋一擋的能力都失去了。 若說奪天地之造化,這就是奪天地之造化。高溫已經足夠難挨,更別提蘇夜視野之中,盡是畢玄那個不斷放大的拳頭,好像天地轉瞬千變萬化,變的只剩他這一拳。 究其實質,這是另外一種力場,就像天魔功所生出的天魔力場。只不過,天魔場不斷旋轉,并向內收束,畢玄的炎陽力場則平均分布每一分勁力,讓敵人無法測知薄弱之處,同時變化不下于天魔場,快的令人目不暇接。 在別人眼里,拳頭竟變的比蘇夜腦袋還大,能夠輕易把她打的粉碎。但淳于薇尚未叫出聲來,萬般幻象已倏然而沒,清涼之意重新充塞于天地間。 夜刀后發而先至,畫出一道柔和弧線,輕輕擋在了拳頭與額頭之間。刀招亦十分簡潔,就像她很隨意地抽出夜刀,很隨意地擋在那里。刀鋒并未像寇仲所想的那樣,散發出透骨寒意,反而非常普通,普通的讓人覺得意外,什么寒氣熱氣都沒有。 蘇夜很清楚,只要擋下這一拳,其他問題自然不是問題。所謂冷熱寒暑,不過是皮膚感受到的表象。如果她執著于此,那絕對不會是畢玄的對手。 她看似舉重若輕,渾若無事,一派宗師風范,心里卻遠不像外表這么自在。畢玄甫一出手,就凌厲霸道到這個地步,大出她意料之外。那股熱勁并非只是幻覺,而是依靠高溫,破除對手護體真氣的一種方式。如若她敢有一絲差錯,過去重傷的跋鋒寒就是未來重傷的她。 拳刀交擊,發出的響聲猶如晴空霹靂,活像園子里有火藥庫炸開。 刀身上黑光流轉,爍爍生輝,似有黑氣離刀而出,射向畢玄。畢玄雙眼本就十分明亮,這時更像是雷霆電閃,在瞳孔處明滅不定,霎時神光照人。 刀氣山洪般爆發,氣流沖天而起,向著四面八方狂沖出去。刀鋒如墨線,由線成面,竟像一張漆黑的幕布,向畢玄兜頭罩下,滿溢黑云壓城之勢,硬生生撕破周圍的灼熱氣息,不管不顧地狂攻對方。 以幕布兩字形容,其實不夠準確。它仍是由刀芒形成的網,只是空隙奇小,小到看不清楚,令人覺得像是墨汁當頭潑來,不知應該躲避,還是硬頂著刀勢還手。黑云之后,暴雨接踵而來,勁氣激射如雨箭,盡數指向畢玄。 畢玄右拳陡然松開,拳化為掌,掌化為指,毫不猶豫地點向這張墨網。與此同時,他雙足忽然離地上升,高逾一尺。人升到頂峰時,炎陽神功的功力亦提升至頂,當真像是凌空升起了一個熾熱的太陽。 指上發出的勁力,就是太陽射出的光芒,所到之處,刀氣向兩邊翻開,如同被烈日蒸發的水,雖未煙消云散,也是聲勢大減。 蘇夜早有預感,并不驚訝。刀上流光凝而不散,微微一顫,又是無數水流般的氣流奔騰而出,似乎她鐵了心,要用水勢克制炎陽真氣。 就在這一刻,恐怖的高溫熱度無影無蹤。熱度之外,畢玄全力出手時的壓迫感也跟著消失,她明明面對著他,卻像面對一片虛無。刀氣所及,唯有虛虛蕩蕩,正是一刀刺空時應有的感受。 奇怪的是,灼熱感消退了,周圍空氣被瞬間抽空的感覺卻依然鮮明。炎陽氣場本來溫度駭人,現在飛速降到正常水準,更像是人工創出了真空環境,猶如宋缺夜刀籠罩下的地方。 這個范圍當中,死亡代替了生命,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畢玄能在剎那之間收束真氣,比任何意外都令人膽戰心驚。炎陽真氣并未消失,而是倒流回去,集中于他雙手上。與此同時,他面前狂舞涌流的龐大刀氣亦忽然產生變化。勁力急速向內聚攏,凝結成柱,仿佛百川歸流,變為雷霆萬鈞的一刀,招式仍然毫無花俏,干脆利落地斬向前方。 兩人此前從未見面,這時表現的卻像心有靈犀。刀鋒如長虹經天,向畢玄當頭而落,刀芒橫掃出去的時候,仿佛黑云從天而降,鋪天蓋地,使天上真正的太陽也失去了光彩。刀氣鋒利到極點,給人的感覺卻十分壓抑,幾乎透不過氣來。 下一刻,黑光戛然而止。 畢玄雙手掌心相對,同時推往前方。一股熾烈到了極點,仿佛能夠融化鋼鐵的狂暴熱氣,自雙掌中的空隙蕩出,直沖夜刀刀鋒。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兩人的真勁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破空聲尖細銳利,就像眾多銅哨齊齊鳴響,遍及整個園林。 他的拳頭并未接觸夜刀,只用炎陽真氣掃中刀氣,全憑真實修為。無論刀招還是他空手的招式,都極其簡潔,每個動作清楚明白,看似沒什么出奇,其中卻藏著無盡玄妙,幾乎封死了對方所有的可能變招。 如果能夠排除招式對精神的影響,旁觀者將會發現,這正是許多高人推崇的“大道至簡”,使人觀之不倦,恨不得他們多出幾招。 兩股巨力相撞,場面既驚人又好看。雙方暫時勢均力敵,無法凌駕于對手之上。氣勁如利箭、似飛蝗,在他們身側洶涌咆哮,掀起滿地白雪。 入冬以來,只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雪。由于無人打掃園子,園中積雪盈尺,就像一床柔軟潔白的棉絮。此時狂風一到,積雪重量太輕,瞬時被裹挾起來,沖天而起,在半空形成一道白色旋風。 旋風剛剛出現,立即被翻滾不休的氣流沖散,裹在漫天雪片中,與飛雪融為一體。一時間,這園子仿若憑空出現白茫茫的霧氣,將蘇夜與畢玄罩在其中。 勁氣由兩股純粹凝練的巨力,化為數十股、數百股細小氣流,凌空盤旋著,又從地面掃起積雪,最終展現出這幕奇景。那一大片空地竟由雪白變為枯黃,未曾剩下半點雪花,可見兩人真氣支離破碎時的威力。 半空中,盡是紛紛揚揚的細小冰晶雪沫,被陽光一照,閃出無數璀璨光芒,好像這霧氣會發光一般。然而,奇景如白駒過隙,倏然而沒。未等旁觀者露出贊嘆神情,光芒已然消失,兩道人影騰躍而起,一用刀,一用掌,化出數不清的神妙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