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它不僅是沈華林的孩子,更是她葉萱的孩子,等到陣痛兩天生下沈銘,她躺在病床上幾欲昏死,沈華林將孩子抱給她看……紅紅皺皺的,看上去可真丑。 紅皮小丑越長越大,越來越像她。 葉萱怎么能不愛沈銘? 酸甜苦辣,多年的情緒在心間流轉,葉萱猛然抬頭: “不,我是喜歡阿銘的?!?/br> 他是我的兒子,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又聰明又孝順,是這個世上最棒的孩子。 葉萱有點急,生怕沈銘不肯信,也怕安妮誤會。 林鳳的眼淚噴涌而出。 小鄒也心里難受。 沈銘上前幾步,坐到了葉萱的另一邊,亦是緊緊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安妮輕聲反問道: “您又不討厭我,更深愛著沈銘,那為什么要拒絕我的提議呢?伯母您認為活著辛苦,可您要是不愿意再努力一下,沈銘得多痛苦?您看他,白手起家奮斗得到今天的一切,并不僅是因為他聰明,也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比別人花費了一百倍的努力……那我們努力,不就是為了身邊人可以過得更好嗎?我是真的很想向您請教昆曲,蘇師傅說,您是最有天賦的昆曲藝術家,我想和您同臺唱曲,我也想和您一起表演!” 怕刺激到葉萱的精神,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葉萱說話。 她以為,沈銘已經長大成人,對于母親的依耐性沒有那么強,又找到了喜歡的人,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辛苦堅持了? 可安妮說,沈銘付出了常人一百倍的努力,才有了今天這一切,是想讓身邊的人過得更好。 安妮說,她的放棄,會叫沈銘痛苦。 安妮就差沒有指責她不配當母親。 安妮亦說,她應該重新唱戲,登臺表演;她可以繼續演戲,與安妮一同表演……不是虛假的,自欺欺人的重復往日的榮光,而是演新的戲! “怎么可能……” 葉萱下意識否定。 安妮不讓她繼續逃避,步步緊逼: “為什么不可能?您抬眼看看,這里是好萊塢!以您的演技,只要走出這座療養院,在山坡那邊的好萊塢,在世界的影業中心,難道還找不到一個適合的角色?!您是否非大制作,非女主不演?即便是那樣……” 葉萱搖頭,換由她打斷安妮: “不!我可以演任何角色,我喜歡演戲,不是喜歡演女主角,我可以演女配,我可以演反派,我甚至可以反串!” 沒有什么角色,是葉萱不敢挑戰的。 她或許沒有做好一個母親,但她認為自己還算一個合格的演員。 安妮轉了笑臉,輕聲道: “那您為什么不試試呢?” …… 為什么不試試? 自己還能試著演戲么? 或者說,還能去嘗試,如何肩負起母親的責任么。 葉萱看著笑盈盈的安妮,她在安妮身上,感覺到不服輸的韌性。安妮長得嬌美,說話也是和氣,看上去全無威脅力,是個嬌軟的年輕女孩兒,可你一旦真正去了解她,就會發現,她那為了上鏡好看比一般人更瘦的身體里,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像guntang的巖漿,在平靜的表象下翻涌。 她的眼神真亮??! 兩撮小火苗,一直燒呀燒呀,不肯熄滅,更不肯認命……葉萱忽然福至心靈,這樣的安妮,怪不得阿銘遇見了就舍不得放手。 她被安妮給反問住了。 有些茫然,下意識想尋求別人的幫助。 卻見跟在她身邊已有三十年的助理林鳳,眼里早已含滿淚水。林鳳哭起來,就更顯老了,葉萱之前竟一點沒有察覺到,林鳳雖然叫她萱姐,其實還比她大幾歲,現在是五十多的人了。 葉萱被林鳳的老態給蜇了一下,遲疑膽怯,再看沈銘——沈銘28歲,不是剛出生的紅皮小子,他好看極了,遺傳了她五官的所有優點,母子倆就是男女性別不同版的同一款 長相。 沈銘身強力壯,俊美高大,事業成功,又收獲了美好的愛情??伤麨楹纬D臧逯?,周身都有化不開的冷漠,此時眼里也布滿紅血絲,更有沉重的傷痛? 不,他和記憶中的阿銘不太一樣。 阿銘從小早慧,也活潑可愛,和現在的性格完全相反。 是什么,讓阿銘變成了這樣? 是她當媽的太失責了! 葉萱搖搖欲墜。 沈銘牢牢攙住她,輕聲懇求: “mama,就像安妮說的,為了我,也為了您自己,再努力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 好疲憊。 只要閉上眼睛,就會迎來解脫。 不愿意想起的過往,攔腰而斬的夢想,失敗懦弱的人生,通通都不用去面對了。 可是,她真的能完全無視這樣的祈求么? 葉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萱姐……” 林鳳甩開女兒的手,厲聲凄叫,猛的撲過來。 沈銘和安妮牢牢扶住葉萱,沈銘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只能勉強保持冷靜:“林姨,去通知丹尼爾醫生來,不管他在做什么,我要在最短的時間里見到他!” …… 葉萱還在昏迷中。 沈銘在向趕來的丹尼爾醫生講述剛才的情形,“您認為,會對我母親的病情起作用嗎?” 丹尼爾醫生陷入了沉思。 這個問題不能隨便答。 “沈先生,您知道,葉女士最近的狀態。自從她上次受刺激后,她的記憶解鎖了,人也變得越來越清醒,思維邏輯,慢慢和常人一樣……但同時,她也越來越厭世?!?/br> 沉浸在編織的虛幻世界中時,葉萱每天都很快樂。除了偶爾發病,她比一般人還要輕松愜意。普通人要cao心學業、事業、婚姻、家庭,各種亂七八糟的關系,葉萱卻只需要演戲即可。 人不用cao心衣食,不必人際交往,全身心投入在自己最喜歡的“事業”中,不可謂不幸福。 但這幸福,不是堅固的城堡,而像是頑童在海邊隨意堆砌的沙堡,一個海浪打來,瞬間就被打回原形。 葉萱的美夢,就是被人戳破了。 她清醒了,卻飽受抑郁癥的困擾……安東尼醫生認為,葉萱的病情不僅是抑郁癥那么簡單。 “葉女士乍然清醒,她既無法面對過去的痛苦,也看不見未來的希望。您看她清醒后,自己在苦苦支撐,情況卻越來越壞,她自己放棄了治愈的希望,認為活下去是痛苦,您甚至也有了深度催眠她,試圖將她變回原有的狀態。但我們的催眠失敗了……您也能看出來,葉女士要求保持清醒,主動想和您的戀人見面,用華國的話來說,是在了卻心愿,能在離世時不留遺憾?!?/br> 安東尼醫生說的話,沈銘不愿意接受,卻不得不承認是事實。 那就是葉萱的現狀。 反復和病魔割據斗爭,清醒又沉淪,他必須要長時間呆在療養院,因為他不知道,葉萱還能堅持多久。 更叫沈銘幾欲絕望的是,安東尼醫生試圖催眠葉萱,讓她返回原有的狀態,卻以失敗告終! 短暫的清醒時,葉萱不吵不鬧,卻提出想見見安妮。 沈銘并不想在此時讓母親和安妮見面。 一來,葉萱的病情不穩定,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都極差;二來,安妮也是骨折剛剛痊愈,沈銘不想她奔波萬里。他始終認為,這兩個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女人,應該有一個更好的初見,彼此留下好的印象。 不是匆匆忙忙的。 不是迫不得已的。 而是從容、優雅的,就像葉萱,也像安妮各自的氣質。 但是,葉萱真的堅持不住了……安東尼已經下過幾次病危通知書,葉萱離精神徹底崩潰,就只剩一步之遙。她的大腦不論白天黑夜都處于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人吃了安眠藥,身體上睡著了,大腦其實是沒有得到休息的。 大腦異?;钴S,顱內高壓,葉萱就算不輕聲,她也可能腦死亡——身體機能還活著,卻和真正的死亡沒什么差別,甚至比真正的死亡更叫人難以接受。 死亡了,是壓縮在一起的痛苦。 腦死亡,對家屬造成的,卻是綿長不停歇的痛楚。 沈銘到時候要面對的,要么是做出拔掉呼吸機讓葉萱安樂死的決定,要么是接受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所以,在葉萱再次哀求他時,沈銘終于讓安妮和母親提前見面。 安妮來了洛杉磯,沈銘在機場說“謝謝”——謝她能前來,讓葉萱了卻心愿,或生或死,都沒了遺憾。 他沒有對安妮說過母親的病情。 然而安妮太聰明了,她聞到了不詳的死亡氣息。她不肯讓葉萱如意,她拒絕了唱昆曲,她說,您應該再努力一下,重新登臺表演,重新去獲得角色,重新去拍戲。 安妮振振有詞,說的理所當然。 沈銘精修過心理學,并未打斷,這是一劑猛藥,是安東尼醫生最后才會嘗試的療法,但由安妮來說這些話,顯然比醫生來說效果更好——哪怕葉萱受不了刺激,一時昏迷,沈銘心中卻燃起了希望: “但現在,不一樣了對嗎?雖然她還沒醒來,我們無法看見效果,但安妮對她說的話,顯然造成了某些影響?!?/br> 安東尼醫生很同意沈銘的觀點: “是的,不管您的戀人有沒有學過心理學,她是誤打誤撞,還是故意如此做,對葉女士的病情的確是種刺激……至于情況是好是壞,等葉女士醒來后,我們才能判斷不是嗎?” 最壞的結果,大家也有了心理準備。 總不至于,還有更壞的結果。 安東尼醫生想,葉萱的病情哪怕任何一點好轉的跡象,甚至不繼續惡化,對他和沈銘,以及關心葉萱的所有人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他忍不住低嘆: “您真是太幸運了,對您來說,美貌的女人唾手可得,您卻找到了如此不凡的女孩兒,當然,她的美麗能撼動人心,但她的智慧和勇氣,才是叫人驚嘆的!” 沈銘不由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