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劍君這句話落下之后，他身后立時傳來了一陣sao動。

    無道劍君繼續道：“我原打算修煉至仙階再出關，我距離仙階也僅剩一步，這一步卻用了將近百年的時光，那日我福至心靈，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竅?！?/br>
    他的眼神很清淡透徹：“因為我心中有愧，對于你，也對于云長老、素水夫婦。所以我出關，是為了償還?！?/br>
    無道劍君的聲音在云襄靈識海中回蕩著：“我和翠隱仙君自幼一起修煉，相互追趕，修為實力相差無幾。一百五十年前，我與他共同平定那場仙魔之戰，在那之后，后我二人都距離仙階只差一步之遙?！?/br>
    云襄聽得一愣。

    什么情況？

    我都已經做好了戰斗的準備，想要和您拼個你死我活，您怎么開始講年輕時的故事了呢？

    她的手中原本已經凝出了劍刀，這下子不知是該舉還是該放，僵在半空中很是尷尬。

    這些話，無道都是傳音與她的。在外人的眼里，他們二人應當就是傻愣愣地站著，很尷尬。云襄抽空對這種境地表示了嫌棄。

    “終究是他的悟性勝我一籌，他成了這百年來唯一成功飛升的仙修，而我也即將突破瓶頸。在這個時候，魔宗劍魔趁我走火入魔之時，偷襲了我，令我功力盡失?！?/br>
    您的成功之路真是曲折。云襄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那時，唯有永生鄉毒醫的秘藥，才能讓我重新恢復功力?！?/br>
    云襄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永生鄉的毒醫？難道是那時為自己療傷、取出蠱蟲的那位……

    “殷素水和云飛鴻是我的師弟師妹，那時他們已經結為道侶，素水還懷著孩子。他們暗中前往永生鄉，為我求藥，卻在半路遇到伏擊。素水在去往永生鄉的路程中產下女兒，隨后在伏擊身死。飛鴻帶著已經求到的藥，險險逃離?！?/br>
    “在此之后，我便幫助飛鴻，將素水的魂凝在劍中，成了那把素水劍?！?/br>
    無道手一揮，一把素白色迎著光的寶劍出現在半空中，他手指輕彈，那把劍便顫悠悠地飛到了云襄的面前，“這次莫要再丟去了?！?/br>
    “……然后呢？”云襄看著那把失而復得的寶劍，心中很是感慨，又將它別回了腰間，頓時覺得心里安定了些許。

    “然后，或許是承受不住這種打擊，飛鴻瘋了，我答應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的女兒‘襄兒’，但他的女兒早已身死?！?/br>
    無道嘆了口氣：“我不忍告訴他這個消息，怕再次刺激他，徹底斷絕他的修行之路，便找到了與素水長相極為相似的你，讓你來代替‘云襄’?！?/br>
    云襄說不出話來。她不知自己應該感謝無道，還是應當仇恨，只能嘆出一聲，造化弄人。若是沒有無道當年的這番折騰，也就沒有后來的“云襄”，以及種種波折。

    她環顧四周，發現在他們二人表面上沉默靜立的這段時間里，劍宗的修士們終于按捺不住了，呈環狀從后面將他們半包圍著。

    “你說，你對我感到愧疚？這是為什么？”

    “你本不應屬于這里，是我給你強加束縛?！?/br>
    云襄想了想：“你給我的不是束縛，是選擇，又予我教導之恩。我應當感謝你才是?！?/br>
    無道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與她爭論：“今天我便是將這些因果與你知曉，這次我助你離開，下次請莫要再‘故地重游’?！?/br>
    他這樣說，便是要從此斷去與云襄之間的師徒關系，云襄聽了卻覺得如釋重負：“這又何嘗不是云長老的劫數？劍君，當時您找我代替‘云襄’，表面上是減輕了云長老的負擔，但他心中的那道坎還是沒能越過去。不僅如此，您還給自己設了一道坎?！?/br>
    “您準備什么時候邁過去？”

    無道看著她，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云襄點到而止，突然她想起漱婉揚的那番話，忍不住問道：“劍君，我還有一事想要請問您?！?/br>
    “……何事？”無道劍君表情恍惚。

    “您可知道蕭逢時的下落？”云襄的聲音中帶著顫。

    “……不知?！?/br>
    云襄看著他猶豫的表情，如墜冰窖，只機械地點了點頭：“好?！?/br>
    身后的喧囂聲卻越發大了，在眾人的擁簇中，一個人站了出來。

    “劍君，您這是什么意思？”秦宗主急忙趕來。

    無道沒有說話，他用眼神示意云襄離去。

    “雖然魔域放棄進攻，但溝靈之亂尚未被平息，此等危難之際，劍君怎還能偏袒叛徒？”秦宗主痛心疾首。

    云襄翻了個白眼，此等危難之際？那您還有閑心在這兒針對我？

    趕緊離開此處才是正事！她立即轉身，踏云而去。

    身后喧囂遠去，云襄心中卻沒有絲毫擔心。她知道，這些人并不能對無道構成威脅。

    脫離了險境，她終于開始思考那個不能回避的問題。

    云襄緊緊的按著素水劍的劍鞘，按捺著心中澎湃涌動的情緒。

    蕭逢時死了？

    蕭逢時真的……死了？

    等到飛出一段距離，踏入較為安全的區域，云襄頓住了腳步，心中茫然。

    她該何去何從？

    這股茫然突然將她擊中，令她陷入恐慌的浪潮之中，也讓她無比思念那個原來的真正屬于她的世界。

    突然，云襄的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眼前發黑，經脈之中混沌之氣亂撞，撞得她經脈破碎。

    她猛烈的咳著，咳出一口黑血。

    這毫無預兆的災禍出乎她的意料，無論如何在記憶中搜尋，云襄都找不到這災禍的緣由。

    突然，她想到了。

    那個時候……

    “你不怕我殺你嗎？”姜璃箏將藥碗端在她嘴邊。

    “我對你構不成威脅，你沒有理由殺我?！?/br>
    “現在是構不成威脅，以后就未必了?！?/br>
    “看你這無欲無求的樣子，嘖嘖，何必再提起刀來呢？”

    “我若是真的無欲無求，便不會救你?！苯Ч~將藥碗放下，開玩笑般說道。

    云襄難以克制地罵了一聲。

    姜璃箏，你果真是過河拆橋？

    第75章

    云襄懸在半空中, 她的身形搖搖欲墜。細細密密的絲狀物纏繞在她周身, 漸漸匯成洶涌的河水, 傾瀉著。

    靈氣外泄，是修士將死之兆。

    是她錯怪了姜璃箏，這種摧毀, 是任何毒都無法做到的。不是姜璃箏害她，而是她的身體自己崩潰了。

    混混沌沌中，云襄想起自己剛修習混沌之力時，那位姜家前輩給她的忠告：“混沌之力本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時代的, 也不知道天道會不會容你，以后你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稍有不慎就會全盤崩潰……唉?！?/br>
    云襄將手掌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感受著心脈的搏動, 她支撐著身體, 緩緩落在身旁大樹的枝芽上。

    此時，她已無力去想是否會有人將她追上，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繼續逃離了。她眼前是一片空茫, 云襄將另一只手在樹干上扣緊, 手指上立刻起了尖銳的刺痛, 滲出血滴。

    到此為止了嗎？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看了一眼天空。

    清澈遼遠。

    云襄扯開嘴角，笑了一聲。

    那就如風般消逝吧，反正了無牽掛。

    這蒼茫界再繁華美好，也不是她的歸宿。

    終究不過局外人。

    自從來到這里, 她一直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為了生存掙扎著，努力去改變劇情。但即使現在劇情被改變了，她也還是無法生存。

    她盡力了，在現在看來，也是不后悔的。

    但她還有那么多的謎底沒有揭開，還有那么多的風景沒有看過……這一切，就到此結束了嗎？

    云襄靜立于風中，手指緩緩從樹干上滑落。

    混沌之力，是她活到現在的依仗，終究也摧毀了她。

    “師兄啊。蕭逢時?！痹葡逍α艘宦?。

    一聲巨響炸起林間鳥?；煦缰φㄩ_后，方圓十里，盡化為灰燼。

    可惜這次，鳳凰不能涅槃了。

    遠方，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無道劍君長嘆一口氣。不該存在的，終究要被抹去，這便是所謂“天道命數”。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存有執念？無道劍君將自己的劍拔出，隨手丟在地上，那柄劍立時化為灰燼。

    與從遠方而來的那混沌之力的靈旋一起，一道劍光沖天而起。

    無道劍君，坐化成仙。

    “云襄死了??？”

    “什么？云師姐死了？”

    “云師妹死了？真的……死了？”

    “死得好！她孽數造盡，就這么死了還算便宜了她呢！”

    “師兄，我有些難過……云師姐其實挺好的?！?/br>
    “我也有些難過。為什么？大概是兔死狐悲？”

    ……

    喧囂遠去了。

    靜默。

    云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有自己在蒼茫界中的這“一生”。她與夢中的自己共同歡喜，共同悲痛，最終，那些喜悅或悲傷的記憶一同逝去，沒有留下痕跡。

    她在黑暗中起伏著，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醒來，那個聲音如此堅定，讓她沒有毫不遲疑地朝著那人奔去。

    我要向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