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那一瞬,他的眼前忽然看見了一個畫面,自己正用力摁住一個發狂的病人,正在為他注射的醫生拔出針頭的時候,扎進了他的手指中。有人一把拽過他, 將他拉到了洗手池前,對方脫掉了防護衣,扣著他的手不斷地沖洗,他的表情繃得就像要裂開一樣,曲昀的手腕被他捏得就想要裂開。 他不怕死,那個人卻很怕他會死。 但是曲昀卻只能看見對方的輪廓,拼了命也看不見對方的樣子。 “我想應該不是病毒讓你的腦子變成了漿糊,你在發呆,還是在做夢?” 凌默清冷的聲音將曲昀的心神拉了回來。 “你猜?!?/br> 曲昀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就連嗓子也像是被磨砂紙擦過了一般。 “與其猜這個,不如猜猜看你還能活多久?!绷枘弥裁礀|西,正在記錄著檢測器上的各種讀數。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是你要保證聽了之后……不會再摔在……” 摔在牛奶瓶上把自己的手腕割開…… “那你千萬不要跟我表白,也不要對我說奇怪得話。因為你說的每一句話,整個基地都能聽見?!绷枘氖謸P了揚,曲昀艱難地側過臉,這才看見床邊有個什么東西有規律地閃爍著。 曲昀苦惱地一聲嘆息。 “我……我還有多長時間……”曲昀問。 “運氣不好,三到四個小時之后你就會再度陷入重癥昏迷,然后五到六個小時之后你的內部臟器將會徹底失去功能。再支撐兩三個小時,你就死了?!?/br> 聽著凌默平穩而客觀的聲音,曲昀忽然有點得意,因為這是第一次,凌默說的話是自己的幾倍。 “如果……運氣好呢?” “運氣好,我救了你的命。你如果不吸煙、酗酒沒有其他縱欲之類的壞毛病,并且不會因為有什么任務而引起重大身體損傷,活過一百歲沒有問題?!?/br> 凌默低下頭來,繼續記錄著什么。 曲昀抬了抬手指,本來想要扣住對方,但是他幾乎沒能抬起來。 “這個世界不是真的?!?/br> 就算他說的話被整個基地,包括懷斯特和杜克都聽見,他也覺得無所謂,反正他生病了,說的話也會被人當成胡話。 站在床邊的凌默,低垂的眼簾似乎顫了顫。 “所以呢?” “如果……如果我這一次又掛掉了……你……你不要再割傷自己的手腕……摔到牛奶瓶的碎片上……太遜了……” 自己都快斷氣了,還能說出這么長一串話,曲昀覺得自己實在太他么的偉大了??! 而且,手腕摔在跌碎的牛奶瓶上割破手腕這種屁話,是凌默對路驍說的,“黑雀”就算對凌默的調查再細致,這段話“黑雀”應該無從知曉。 但是凌默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曲昀不確定凌默到底是在裝沒懂,還是反而更加懷疑曲昀? “你知道你現在燒到四十二度了嗎?就算治好了也許也是傻子?!绷枘穆曇衾飵е唤z淡淡的諷刺。 那種讓人眼皮子都睜不開的感覺再度來襲,連呼吸都變得讓他疲倦。 凌默單手撐在他的耳邊,靠近了他。 曲昀迷迷糊糊看見了頭罩里面凌默的眼底都是很眼圈,下巴上是沒來得及刮掉的胡茬。 凌默一定徹夜無休地要救他。 那一刻,曲昀忽然有一種讓自己覺得雀躍的猜想——凌默一定是知道他是誰,所以才會這樣竭盡全力! “我們一起醒過來,怎么樣?” 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凌默的聲音在曲昀的耳邊如同從縫隙間溢出一般,很遠,又很近。 當曲昀再度醒來的時候,還是潔白到沒有一絲瑕疵的房間,厚實的隔離,只是隔離外側那些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已經都消失了。 隨著思維的清醒,他的胸口傳來一陣鈍痛。 媽的……這是被卡車碾過胸骨了嗎? 曲昀慢悠悠將自己的衣服撩起來,看見自己的胸前是一道難看的蜈蚣疤痕。 ——“黑雀”的人是把他給解剖了一遍嗎? 算了……還活著就不要太計較。 曲昀放松自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耳邊還是檢測器的聲音,曲昀的手指顫了一下,隱隱能感覺到生冷的消毒水味道之間有一絲暖意。 曲昀側過臉,他頓住了。 凌默就坐在他的病床邊,側著臉,已經睡著了。 而且曲昀從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睡的很沉。 眉眼的輪廓還是那么漂亮,帶著曲昀喜歡的利落的男人味道以及讓他羨慕的知性。下巴上的胡茬還是沒剃,但是看起來并不邋遢,只是讓他顯得更加成熟,一點都不像是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 曲昀覺得自己一定是著了魔,他一只手肘艱難地撐起自己的上身,伸長了另一個胳膊,指尖觸上了凌默的胡茬。 它們很短,明明很堅硬,但卻像是不想傷害曲昀一樣,一點都不扎手。 曲昀的手指還沒來及的動,凌默的眼睛就忽然張開。 曲昀想要將自己的手指收回,胳膊失去了力氣,差點翻倒到病床下面,但是凌默卻忽然抬起腿,穩穩地攔住了曲昀。 “你才剛剛康復,心臟功能、腎臟功能、消化功能都很脆弱。老實躺著吧?!?/br> 凌默的聲音很穩,這讓曲昀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問對方,但是卻能感覺到他聲音里面的一種暗示——那就是無論他問什么,都會被床頭的監控設備傳達給懷斯特。 凌默起身,揣著口袋看著曲昀:“你好像很喜歡我的胡茬?!?/br> “喜歡個鬼……”曲昀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難道說只有你會長胡茬嗎?” “根據我對你不學無術的了解,你肯定是聽信了什么男人的胡須硬度與那方面的能力相當的傳言?!绷枘⑽⒌拖骂^,似乎要靠近曲昀,但是卻保留著一定的距離,“所以想要試一試我的胡茬硬不硬?!?/br> 雖然曲昀剛開始沒有那么想過,但是被凌默這么一說,曲昀就不可自抑地非那么想了。 好坑爹??! 而且聯想到自己剛才摸凌默胡茬的舉動,莫名有一種不和諧的感覺…… 當凌默離開這里的時候,曲昀忍不住開口問:“喂……你是決定要留在‘黑雀’了嗎?” 凌默將白色的長褂披上身:“這不是正合你意?只要我對‘黑雀’言聽計從,你在這里就能前途無量?!?/br> 曲昀非常不開心地又送了對方一個中指。 而坐在一個背投大屏幕前的懷斯特卻一臉很有興致的表情。 “老師,你看起來心情很好,是因為凌默在幾天之內做到了我們的人幾年都做不到的病毒研究嗎?” “你看看這個?!?/br> 懷斯特將錄像倒退,那是在三天前,曲昀的心率已經停跳,當醫護人員已經放棄了心臟復蘇,有個身著防護服的人卻沖了進來,一把脫掉了防護服,不少人來阻攔他,但是已經晚了。 他就是凌默,汗濕的發被他捋到了腦后,他利落地拿著手術刀,剖開了曲昀的胸腔,表情執著地就像是個偏執的瘋子。 站在投影前的杜克看見這一幕,都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畫面里的凌默將手伸了進去,直接對曲昀進行了心臟復蘇。 當曲昀的心律再度出現的時候,凌默這才收手,有醫護人員趕來,為曲昀的身體實施了縫合。 “這真是奇跡?!倍趴苏f,“按照嚴謹當時的身體情況,他有出血熱……打開胸腔進行心臟復蘇只會讓他死的更快?!?/br> “你弄錯了奇跡的重點?!?/br> “???” “凌默對嚴謹——到了該放棄的時候,都不肯放棄?!睉阉固氐氖种冈诓璞倪吘壿p輕敲了一下,“所以這枚棋子,如果我們控制好了,我們不需要拼命想辦法讓凌默屈服,因為我們已經checkmate了?!?/br> 杜克站在那里,頂著畫面很久很久。 “你在想什么,我的孩子?” “沒……沒什么……我只是……” “這段時間你一直和他待在一個實驗室里,你對他有什么有趣的評價嗎?”懷斯特很有興趣地問。 “他在我的面前,讓我想到了外科醫生手中的手術刀——鋒利、精確、沒有人類的感情?!倍趴说哪抗鉀]有從畫面上凌默的側臉上離開,“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那么在意嚴謹的生死?!?/br> “杜克,還記得當凌默不可能跟我們合作的時候,我對你說‘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嗎?” “我記得?!?/br> “但是有的人,已經在羅馬了?!睉阉固赜孟掳褪疽饬艘幌卤O控里的曲昀,他正躺在病床上,醫護人員正在為他注射各種營養劑。 “這個又是什么?”曲昀問。 “讓你的傷口早日愈合?!?/br> “那剛才那種呢?” “維生素?!?/br> “我餓了?!边@已經是曲昀在一天之內第五次說自己餓了。 其實他并不餓,而且沒什么胃口,看看自己的手腕他都覺得自己瘦得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好不容易有一身腱子rou,全部都浪費了。 “一會兒我們會有流食提供給你?!贬t務人員的回答就像機器一樣。 “我無聊?!鼻勒f。 醫務人員沒有再理睬他,只是替他打開了對面的電視機,播放的是八十年代的舊電影,看著那畫質,曲昀覺得自己更加無聊了。 在這個病房里,曲昀完全無法分清楚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而且自己很容易困倦,有時候胸前的刀口很癢,他會很想去撓。 “如果我是你,我會忍住?!倍趴说穆曇繇懫?。 曲昀看了他一眼,一想到這家伙干的好事,就十分明顯地送了對方一個白眼。 “你過的很悠閑,一點都沒想過以后會怎么樣嗎?”杜克問。 “你們現在就像養豬一樣養著我,很明顯不打算殺我。而且你之前對我說‘流放島’的守備人員都是不遜于我的高手?到底你是高估了這些成天圍著你的哈巴狗,還是看不起我?我要是死掉了,等你們有了棘手的任務,還能找到比我更價格合理又好使喚的?” 杜克笑了:“確實是。這一次你在游戲中的行動表現是s級的,但是任務評定是完全不合格。我們要你把凌默帶去南岸,你把他帶去哪里了?” “那是因為你對我的任務完全不配合,你的目標是要我死,而不是讓我帶著凌默去南岸。而且南面沒有岸?!鼻朗植凰卣f。 “我怎么不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