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原來今夜是白慕熙和皇叔聯手。 新帝嘲諷地挑起嘴角。 只是此時他不知道,今夜兵部的尚書和兩位侍郎大人已被人秘密扣押,不止恭王和白慕熙。 那人朝身后喚了一聲,“上來,將皇帝綁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冒著精光,多年仇讎得報,一雪前恥,何其快慰! 新帝冷然道:“沒想到皇叔竟會收了你這種人,真是愈發不濟了,他縱然是贏了朕,又能囂張到幾時?” 黑衣人笑容一凝,“綁了,押走!” 東轅門之變后,不過區區兩月,新登基的皇帝白慕澤屈辱地被人逼宮挾持。 而今夜,被囚禁于萬國寺的太上皇不知所蹤。 新帝屈辱地被五花大綁起來,蹲在地上嚎啕不止的小孩兒用力抹著眼睛,呆呆看著倒下的娘親,上一刻娘親柔軟的呼吸就在耳邊,此時,她卻已經血流成河,死不瞑目地倒在自己小手邊,小孩子哇哇大哭,發出兩個不完整的音節:“娘……娘……” 新帝艱澀地被人插起來,怒道:“拿朕一人足矣,放了朕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何況他真心疼愛兩個兒子,他們身上流著與自己相同的血啊。 黑衣人冷哼,“綁了小皇子,一切交給王爺定奪?!?/br> “諾?!?/br> 此時新帝才看清,那幫人拉下面巾之后,臉上無一例外都紋了一個“恥”字。 數年之前,睿王在北境靈州帶兵,軍中治下極嚴,但也難免挑不出周例,譬如,軍中的將士在攻占突厥的山頭之后會劫掠婦女,那一年,他們從賀蘭山帶回數百名女子,都是突厥人,胡人。 那晚犒賞的全羊宴,馬奶酒被掃蕩一空,帳篷之中全是男子的放縱的大笑和女子掙扎的驚呼聲。 睿王心思煩亂,喚了一聲自己的先鋒官,發現沒有人。他氣憤地長身而起,拿起自己的彎刀朝先鋒官營帳而去,帳外便聽到女人的哭喊聲,打罵周軍不是人。睿王能聽懂是因為,那女人用的是大周語。他沉怒地沖入帳篷,只見先鋒官正騎在女人身上,一邊用鞭子抽她,一邊狠狠地罵著,挺著自己的身體。 睿王大恨,從背后一腳踢開他。先鋒官骨碌碌地滾到一旁,忙掩住下身,驚愣地望著睿王。 女人凌亂的下裳下一片狼藉,身上俱是鞭痕,她含著恨,眼眶通紅地罵:“你們不是人,禽獸,畜生……” 睿王就算再不得所喜,也是皇子,他從未被人罵過禽獸。這個女人是他們大周的女子無疑,可這群人竟然借著劫掠突厥為名,到賀蘭山底下…… 睿王冷冷地朝外喊,“來人?!?/br> 先鋒官面如土色,忙跪下磕頭,“睿王殿下,末將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睿王殿下,殿下饒命!” 睿王置若罔聞,那一夜,所有欺凌婦人女子的將士,都被紋了一個字在臉上,那就是“恥”,他們不配做周軍,更不配在他白慕澤帳下為軍! 他下令將那群人發配邊疆,但沒有想過,這一夜他敗在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手中,蒼天果然待他不薄。呵呵。新帝仰天長笑,“哈哈,這天下朕有誰可信!” 父王的笑聲讓兩個啼哭的孩子也跟著哇哇大哭不止。 今夜,白慕熙便安插了人手,趁亂去萬國寺營救太上皇。上回殺了那幾個侍衛之后,他的影衛已假扮新帝的人手監視著萬國寺一舉一動,白慕熙心明如鏡,新帝不會真對父皇下毒手,一旦時機成熟,他便趁亂帶走皇帝。 皇宮大亂的消息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傳到了萬國寺,守寺的人是新帝心腹,因此率領侍衛先行撤了一波前往支援。但當白慕熙的影衛攻入萬國寺時,本該在青燈古佛前禮寺燒香的太上皇,卻倏忽之間不見蹤跡。 回來稟報的人都說并未找到太上皇,一個時辰之前,太上皇在金光殿中禮佛,木魚的聲音便從未斷過,誰知他們接到信號趕到金光殿,早已人去樓空,里頭的人用木棍做了個擺子,搖晃起來便能在短時間內時時敲擊木魚,但這種方法只能維持半盞茶時間,也就是說,有人在這之前鉆了空子偷梁換柱了。 “殿下,”衛二回來稟告,“屬下在山上兜了數圈,都沒有尋到太上皇。夜里太暗,山路又崎嶇,怕是我們漏了什么地方,但人手不夠,殿下,屬下是否應當……” “不必了?!卑啄轿踟撌终驹诨乩认?,庭院里的杏花瑩白,穿破幽樹,滿天滿地都是碎白如雪的光。 他聲音微啞,“既然找不到,那只能是被人劫走了?!?/br> “殿下,可是此時,誰想劫走太上皇?”誰人有這個膽子,敢在這個時候劫人?衛二想不透,唯獨知道今夜之事有皇叔參與,他猶疑地問道,“難不成,是皇叔?” 柳行素正好放下雪白的信鴿,聞言柳眉顰蹙,她搖了下頭,聲音篤定,“不可能是皇叔,他要劫走皇帝,沒有絲毫作用,而且今夜睿王大勢已去,他不動手,皇帝自然也是他的囊中物?!?/br> 白慕熙雖不大愛別人如此稱道自己的親爹,但她所言卻句句在理。 皇叔的確沒有必要。 白慕熙對恭王有幾分了解,他聳眉道:“潺潺,皇宮火起,水部兵部毫無動靜,你沒想過有什么不對么?” 柳行素撫了撫鴿子羽毛,手指微微停頓。的確,水部負責監造一事,上京城的火事向來也是他們負責滅,而兵部,皇城禁衛軍調動有異,上百人馬潛入宮闈,兵部尚書若不是個酒囊飯袋,便是被人控住了。 他們默契地交織了目光,柳行素驚疑不定,有些難以相信,然而仍脫口而出,“我們漏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羅綺上哪兒去了?下章就會出來了哈。 至于后面的事,嗯,有點小復雜。但是有童鞋說對了,木樨不會成為皇帝。太子系列里邊,他應該是唯一一個不會成為皇帝的人,性格使然。 ☆、第89章 宮車過往頻 在上京城里,若說起誰人韜光養晦, 最是教人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的, 遠遠不是皇叔。 柳行素挺著笨重的肚子,沉沉地走上了臺階, 白慕熙拉住她的手,護住她不至于摔倒, 柳行素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眼睛, 低低地問:“你告訴我,太子殯葬舉國同悲, 那時眾目睽睽,你是如何換了尸體, 安然無恙地從上京城離開的?” 白慕熙修眉一動,目光有些凝住, “是, 襄王?!?/br> 太子“出殯”那日,睿王早有懷疑,企圖說服皇帝開棺, 雖口吻委婉, 但實則是鐵了心要驗一驗棺槨之中躺著的人到底是誰。但最終皇帝頹然無所應, 襄王趁熱打鐵,說服皇帝先行回宮休憩, 順帶攔下了殯葬之事。 睿王計劃落空,并未瞧見棺木中人。 原來真是襄王。 柳行素疑惑,“難道襄王想幫你?” “不, 他有他要的東西?!?/br> 皇族人丁寥落,能即位的人區區無幾,襄王若是有野心也想分一杯羹,那完全是說得通的。 “襄王殿下也贊成舉事?這可真是奇怪,比起睿王,皇叔和你才更可怕?!绷兴剜土艘宦?,嘲笑似的睨了他一眼。 白慕熙斂唇,攜了點笑意,“嗯,我可怕?!?/br> 柳行素伸手掐他的腹肌,白慕熙吃痛,只聽女子張揚的聲音,微微一提,“別敷衍我,我是認真的。襄王這人要的是什么,他同你說過沒有?” “嗯?!卑啄轿跷兆∷鱽y的柔荑,眼眸有些與有悲焉的惻然,“他不說我也知道。他要的是皇陵郊外的一塊地。雖然只是區區寸土之地,但依照祖制,只有獲得天子降旨才能劃給他?!?/br> “要地做什么?”柳行素是個問到底的人。 白慕熙抬起眼望了望她,眉峰淡掃,“襄王妃在數月前過世了?!?/br> 傳聞之中,襄王雖有腿疾,但幸得王妃衣不解帶地照料,夫妻二人舉案齊眉,情深意洽,可惜襄王妃紅顏薄命,難產而死,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兒便走了。襄王大慟,問皇帝請旨擇皇陵郊外為墓葬之地,但皇帝不允,那之后,襄王便再也沒有提起過,日日在王府之中不曾出門。 襄王自幼便內斂,臉皮薄,卻為人純孝,與世無爭。所有人都以為,日子久了襄王自會忘了此事,也不會再忤逆君王了。 誰知這背后竟蘊藏著更大的風暴。 柳行素咬了咬唇,低聲道:“有我的……陵墓么?” “沒有?!卑啄轿鯎u頭。 也對,若是有柳潺的墓,他不會傻到,這么多年都不知道有個太子妃的存在?;实奂热挥行膶ⅰ傲边@個人從他的記憶里抹除,那便不會留下這么大的痕跡。 柳行素微微釋然,柔軟的掌心摩挲過他修長的指,“小白,若有一日,我們能一起離開這里,我想去勝州拜祭爹娘,你會陪我么?” “當然?!彼钌钔怂谎?,想看清她的眼波里,那些千頭萬緒,那些迂回糾葛,那些愛恨情仇。但最終,柳行素錯開了目光。 …… 今夜埋伏在宮外的人馬分了好幾撥,莫玉麒原本隨同衛六在長水河畔把關,一旦有人沖出,便立即殺入。但此時宮里動靜不小,宮外卻沒有什么異動,也沒有人再從南墻進出。 王述的一個探子來報,新帝中了毒,也落入了恭王埋伏,叫他們先撤退。 衛六聞言,目光朝莫玉麒掃了眼,他知道他不會在此時棄小春于不顧。 “老莫,事已至此,如果不能……你還是看開些?!?/br> 深幽而微瀾的河水泛起了一波波銀色的水浪,明月被漣漪蕩開,割碎。 水面忽然騰起了四散的水花,莫玉麒屏息凝神,此刻半數的長矛都對準了水心那跌宕的波紋,疑心這深宮里頭是否有水怪。 但跟著大波的浪花被凌空一掀,一個姣好的女子身影從水中砰地跳了出來,水花四濺,握著兵器的影衛紛紛退了一步,女子鳧在水中,眼波迷離地揉著額頭,莫玉麒忽然渾身一震,顫聲道:“小春?” 繼而沖岸上的人大吼:“都給老子轉過去閉上眼睛!” 頭兒第一次發火成功嚇退了這幫人。 莫玉麒衣服也不脫,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 撲通一聲,水濺了衛六一臉,他嘖嘖一聲,道:“好色之徒,饑渴難耐?!?/br> 莫玉麒渾身濕透了,才撈起朦朦朧朧被折磨得全身guntang的羅綺,饒是身在涼水之中,她的肌膚仍然燙得嚇人,莫玉麒飛快地貼住了她的額頭,“小春?小春,你聽得見我說話么?” 羅綺迷迷糊糊睜開眼,撞入一雙擔憂惶急的眼眸之中,手指輕輕抬起,撫摸他的臉,“我,我自由了?!?/br> 被皇帝威逼著飲下那碗酒時,她雖然義無反顧,但心底到底還是怕過。幸好她從小就是比任何女子都要堅毅,更擅長忍耐,何況新帝是她的大仇人,而她心上的則另有其人。她強迫自己提起力氣,但也無力與眾人廝殺,還好那僻靜的院落正好有河水穿過,她受了一掌,借著掌勢跳進了河里。羅綺自幼水性極好,如魚得水一般竄入了深水底,夜晚的涼水一刺激,意識就更清醒了幾分,她在水里殺了五六個人,才借著暗流一股腦沖出了宮門。 但也因此,身上裹著的紅綢被水流沖走了,只剩一件外袍,此時浮在水流上,里頭沒有任何遮掩春光的物什,無數好景落入了莫玉麒眼中。一想到這般景色皇帝指不定也看過,莫玉麒又氣又妒忌地抱緊了羅綺,低吼道:“以后不許隨意拋下我!你當我莫玉麒是什么人!” 身上一陣一陣的熱意熏得她在心上人的懷里,再也不能自禁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莫玉麒,你來了?!?/br> 他仿佛恍然大悟,終于洞悉了懷里心愛的女人身體的秘密,任由她緊緊地貼著自己,抱著她往岸邊劃去。 “衛六!” 衛六聽到莫玉麒傳喚自己,一轉眼,只聽莫玉麒冷冷道,“不許回頭?!?/br> “哦?!辈换仡^就不回頭。衛六嘖了嘖舌。 莫玉麒皺著眉頭,命令道:“把你的外裳剝了?!?/br> “???” “剝了!” 衛六虎軀一震,嘰嘰歪歪地將外面那件玄色的披風脫了,手磨磨蹭蹭往后伸,被莫玉麒的手用力一扯,便落空了,跟著披風揚起的聲音,一股瑟瑟的冷意逼得衛六牙關打顫。 那個以權謀私、毫無良心的莫玉麒此時溫溫柔柔地抱著女人,“小春,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br> 羅綺嚴絲合縫地貼著莫玉麒,嘴唇微微張開,艱難地呼吸著他身上男人的氣息,濃烈得猶如罌粟,她肌膚戰栗地靠著他,“我是你的了,你帶我哪兒,我就去哪兒?!?/br> 驚險的刺殺已經過去了,救命的恩情還清了,她終于解脫了枷鎖。她不喜歡云煙樓,不喜歡學她不想學的東西,給柳大人駕車、為她打掃庭院的單純日子,還有莫玉麒上門討好她、和她說說笑笑的日子,才是她心底最柔軟的所在。 衛六繼續嘖嘖。 繞指柔莫頭兒這時候估計只有一處是硬的。 莫玉麒的眼睛里溢出了燦爛的光,有些微濕意,他在刀光劍影底下匍匐過,經過無數次刺殺圍剿,都沒有此刻片刻觸動。他沉重地、猶如海誓山盟勢不可摧的姿態,點頭,“好?!?/br> 他將羅綺肩上的披風輕柔地一攏,便將人抱了起來。 羅綺軟綿綿地吐出一口幽蘭般芬芳的氣息,“我中毒了?!?/br> 莫玉麒緊張地將她抱得更緊,“別說了,我知道?!焙韲道锇l出來的聲音異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