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唉,青梅竹馬,兩無猜疑。雖然后來知道是他有意倒水誣陷她,回想起來依舊感覺溫暖。 其實他們都是渴愛的人,要不是和她一同進宮的那個女侍中的死打醒了她,她會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好。權力的中心,沒有一天是太平的,皇子的女官將來終究是最親近的人,自然不能容一個不在掌握中的姑娘存在。簡郡王力壯,左昭儀盛極一時,當初她曾經一度活在恐慌里。后來漸漸長大,壓抑得太久便生反心,畢竟誰也不愿意受人控制一輩子。 她翻個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迷迷糊糊中還在琢磨,明天得打探好,最后由哪一處的人替溫室宮接生。 午后偶有涼風吹拂進來,這一覺倒睡得舒爽,一氣兒睡到了擦黑。要是沒有德全大呼小叫指派人掌燈,她大概能接著睡下去。 太子該回來了,她揉著眼睛走出正殿,本來就發福的德全穿著油綠的袍子,從背后看上去像條rou蟲。 他一回身,看見星河,喲了聲:“宿大人好眠啊,睡到這會子?!?/br> 她嗯了聲,“主子還沒回來?” 德全說是,“中朝又有政務要商議,聽說內閣的人都沒散呢。您先前睡著,我沒進去叫您,西邊溫室宮里有消息傳出來,說發作啦,要生?!?/br> 她腦子里嗡地一聲,“是誰要生?” 德全說不知道,“橫豎就是有人要生了,這會兒宮門下鑰了,沒法子探到外頭的消息。主子爺那頭應當是知道的,太醫院肯定會往御前報,等怹回來就知道是誰著床了?!?/br> 星河粗喘了口氣,“這么快……下半晌還沒什么動靜呢?!?/br> 德全說:“我是沒生過孩子,可我見過豬跑啊。我們鄉里的娘們兒,生孩子說來就來。哪怕走在地頭上呢,肚子一疼躺下就能生。通??斓?,像皇后那樣兒生過的,也就小半天功夫吧??梢穷^胎,那就說不好了,七八十來個時辰,都算快的?!?/br> 星河站在丹墀上向西眺望,宮墻太高,什么都瞧不見。 靜下心來細想想,可能有些草木皆兵了。不管皇后出什么幺蛾子,剛落地的毛娃娃,得長多少年的道行才能和太子比高下啊。就是怪叫人不忿的,皇后辦事忒不地道,原想著左昭儀野心大,換個老實頭兒給她尊榮,大家相安無事,沒想到最后養虎為患。真要懷著皇子,生下來也沒什么,太子和他差著二十多歲,未必不疼愛這個幼弟??蓡栴}出在皇后謊稱有孕上,這就說明她不會就此罷休,將來必定有更大的動作…… 奇怪,星河忽然發覺有些無奈,她好像完全站在太子的立場看待這件事了。如果以她自己或是宿家的角度,看熱鬧不嫌事大,再添兩位皇子也沒什么不好。 茵陳立在角門邊上叫她:“jiejie,尚衣局送朝服來了?!?/br> 她忙過去接應,上回的事她使大勁兒保住了魏姑姑,否則夜間消息傳遞就要斷了。 她問:“是誰發作了?” 魏姑姑道:“是皇后主子?!?/br> “那聞長御呢?有沒有她的消息?” 魏姑姑只管搖頭,“那回過后就不怎么見她了,今兒奴才送被褥進溫室宮,還特意留心了,到皇后著床,都沒見聞長御露臉?!?/br> 星河對聞啼鶯的印象只有依稀的一點兒,幾回想見都撲了個空。要不是這個名字時不時蹦出來,她簡直要懷疑這人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了。 打發走了尚衣局的人,她忡忡坐在值房挑菜色。茵陳看見她這模樣就竊笑,“太子爺越麻煩,您越應該高興才對。這是怎么了?皇后就是養出個鵪鶉來,也和您不相干?!?/br> 她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太過兒女情長了。反正北宮的兩道宮門讓徐行之和金瓷死死守住了,宮里的人出不去,宮外的人進不來,要是出鬼,也是宮里的內鬼。 不管那許多了,她喚茵陳過來,太子爺飯桌上的膳食挑完了,她們自己的也可以挑一挑。茵陳想吃百合,星河說:“百合不好克化……” 茵陳笑道:“我早出了小月子了,您還這么養著我,瞧我腮幫子上的rou……” 話才說完,便聽見外面傳來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到門上一看,一隊禁軍穿著重甲,壓著佩刀,穿過麗正門直撲這里而來。 星河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禁軍雖然戍守皇城,但宮門如天塹,宮苑深處是等閑進不來的。忽然來了這么一幫子武將,想必是哪里出了事了。 她走出門,卻又在人堆兒里發現了掖庭令,遲遲叫了聲仇大人,“深夜過東宮,是有什么公務?” 掖庭令嘆了口氣,“宿大人,您惹上麻煩了。什么都別說了,跟著走吧?!?/br> 星河腦子都糊涂了,向來只有她抓人,沒想到這回自己要被別人抓了??梢獛?,總得有個說法,她朝掖庭令拱了拱手,“沒有罪名,恕我不能從命?!?/br> 掖庭令嗐了一聲,“您還要罪名吶?溫室宮的聞長御死在寢宮里啦,一尸兩命??!掖庭局奉命勘察,從南炕的腳踏下發現了一支簪子,您猜猜那簪子是誰的?”一手抬起來,朝她面門不情不愿地指了一下,“是您的蝦須簪?!?/br> 這從天而降的大罪,讓她一時摸不著頭腦。蝦須簪?被撅斷了須的那一支?她說:“大人是不是弄錯了,我的那根簪子上年就丟了,我還派了跟前宮女特特兒上您那里報失的,您忘記了?” 掖庭令聽她這么說,臉上顏色就不好了,寒著聲道:“宿大人,我一向敬您正派,事兒不是您做的,您不用怕,交代清楚就完了。我知道您慌神,可咱們有一說一,不能混來。您說簪子早就遺失了,打發宮人上我那里錄了檔,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星河想要好好同他掰扯,可時間過去太久遠,三言兩語真說不清了。再琢磨,還有轍,“這事兒能問明白,傳伺候我的宮人就成?!?/br> 掖庭令點頭,“您放心,大伙兒都是為公家辦事的,回頭一定給您自證的機會??裳巯聦Σ蛔∧?,不得不請您走一趟,您瞧這么多人,大伙兒都得交差?!?/br> 茵陳眼見不妙,在她身前打起了橫,攤著兩臂說:“她今兒半天沒有離開東宮一步,我能作證。況且她又是太子跟前女官,你們要動她,得先問問太子爺的意思?!?/br> 掖庭令無奈地掖著兩手說:“良娣就別難為臣了,宿大人是太子跟前人,沒錯兒??烧驗樗菛|宮的人,這回連太子爺都要吃排頭啦。您還等太子吶,太子在兩儀殿里受訓斥,不知道多早晚才回來?!闭f著又是一嘆,沖星河比手,“走吧,宿大人,您是有臉面的人,別叫他們動手,鬧起來不好看相?!?/br> 茵陳再要阻擋,星河說不必,“這會兒說什么都沒用。中朝你去不了,留在東宮等太子回來,一切再從長計議?!?/br> 夜很深了,她舉步跟他們走出東宮。白天一蓬蓬的熱浪消退下去,變得極矮極矮,只堪堪拍打在小腿肚上。官袍的下擺開闔,金銀絲繡成的膝襕,在燈籠光的映照下錯綜跳脫。這一身錦繡,最后沒入了陰森的甬道里。 掖庭局的囚牢在永巷,專作收押犯罪的宮人所用。星河曾經來過這里交接人犯,這冷冷的青墻和森嚴的牢門還和記憶里的一樣。不同的是以前在牢外,這回換在了牢內。 掖庭令說:“暫且委屈宿大人,目下北宮亂得很,審問得過了這個節骨眼兒,我一個人沒法給您做口供。您也別急,稍安勿躁,您自己就是掌刑獄的,應當知道流程?!?/br> 是啊,她自己掌刑獄,但這個案子不由控戎司承辦,也許是不想交宮外辦理。如果太子也因這事兒折進去,那可真如了惠后的愿了。 她忽然明白過來,之所以留著聞長御,原來是派這個用場。她心里急切起來,“仇大人,聞長御的孩子沒有生下來嗎?還在肚子里?” 掖庭令因和她有些交情,也愿意透露給她一些內情,壓著聲兒說:“可不嘛,溫室宮里皇后主子正鬧生孩子,一頭又牽掛聞長御。打發人去看時,聞長御倒在地上,已經不成事了?!?/br> 所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聞長御死在這當口,皇后首先就給自己洗脫了嫌疑。至于她那假肚子怎么圓謊,是個難題。宮門看死了,連陰溝洞都派人把守了,這種情況下還能無中生有,除非那個懷了身孕的女人已經在宮里了…… 第69章 揚州一覺 “仇大人, 能否讓我再見太子一面?我有要事向他呈稟?!?/br> 掖庭令搖了搖頭, “暫且不能夠,太子爺這回恐怕自身難保啦,我先頭從北宮來, 皇上龍顏大怒……前陣子接連發生那么多事兒, 連信王都折進去了。先是長大成人的皇子,這回是肚子里的皇子, 敏王爺這主兒沒什么魄力, 不就剩太子爺一個能辦事的嗎,所以太子爺……處境很尷尬?!?/br> 是啊,只要等皇后緩過勁兒來, 證明太子想害的是她的兒子,于情于禮就說得通了——太子忌憚繼皇后嫡子, 欲除之而后快, 派她來行刺。誰知聞長御撞在槍口上,成了替死鬼。這么一來中宮一舉除掉了太子和聞長御肚子里的孩子,皇帝膝下便只剩敏親王和惠后的孩子。敏親王娘兩個都沒算計, 要給他們扣帽子太容易了。退一萬步, 就算皇帝忽然駕崩,敏親王繼位,那么梁夫人也矮她這個正牌太后一頭, 到時候這朝堂和社稷, 還是她惠氏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