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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婀娜王朝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徐行之說:“施救及時,人緩過來了?!?/br>
    她坐在圈椅里,涼涼道:“這會兒可是后悔了,當時自作聰明,沒想到會有今天?!?/br>
    也是爭風吃醋做出來的孽,星河當初告訴曹瞻寫信告發他的是他夫人,其實也差不離了。曹瞻動了讓外頭兒子認祖歸宗的想法,家里有了兒子的二太太怕僧多粥少不經造,就想起控戎司來,想借控戎司之手收拾那些吃著朝廷俸祿,偷jian養漢的外宅們??墒沁@樣的衙門,不動則以,一動起來牽連就甚廣。從前到后梳理一遍,鏟除了曹瞻和外宅,衛將軍府當然也不能放過。于是一大家子趕鴨子似的從府邸轟出來,關押進昭獄受審,那位二太太到這時候才知道大事不妙,坑了當家的,他們這伙人也得跟著連坐。

    沒臉活著了,看著兩個瑟瑟發抖抱作一團的兒子,她趁人不備解了裙帶,把自己掛在了牢門的柵欄上。所幸經過的巡獄發現了,趕忙把人解了下來,總算吊的時候不長,撿回了一條命。

    這世上竟有這樣眼皮子淺的女人,不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外來的災禍無力應對,命該如此,自己窩里反起來,那才是真的爛到根兒上了。

    “好好看著,不能叫她死了。案子還沒完,處置也沒下,回頭要傳問起來,咱們拿不出人?!毙呛影腙H著眼,喃喃道,“活著吧,活著受罪,也是償還?!?/br>
    又過兩日,年關前各司清帳的日子到了,宮里終于有了裁決。曹瞻身為外戚,犯的雖然是一等大罪,但恰逢皇后冊封,可從輕發落。著查抄曹瞻家產,曹瞻與其夫人終身圈禁。至于其他的偏房外室及兒女家仆等,一律入罪。充軍的充軍,變賣的變賣,入掖庭為奴的入掖庭為奴,好好的門閥,說倒就倒了。

    星河托著裁決的文書,怔愣了好一回。不知怎么,猛生出兔死狐悲的凄涼來。一個家的敗落,不過瞬息之間,今天還是高頭大馬人上人,轉眼就沒落得豬狗不如。當年慎齋公那事兒一出,他們家且和曹家的現狀差得遠呢,也是慌亂迷茫不知如何是好。這樣可怕的經歷,有過一回就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因為多年之后即便是乍然想起,也叫人五內俱焚,生不如死。

    曹家的案子雖沒有斬首示眾的,但一切刑罰的執行,還是由控戎司來監管。蕭條的冬日,太陽在頭頂上掛著,北風依舊呼嘯,斗骨的嚴寒。從昭獄里驅趕出來的人,身上錦衣早就滾得沒了原來顏色,一個個散亂著頭發,對插著袖子,縮著脖兒,弓著背,拿草繩串著,螃蟹似的魚貫而出。半個月的牢獄生活,最愛哭的孩子也再不敢出聲了,嗚咽一下就是一鞭子。星河站在一旁清點,夠了年紀的,已經燙了章子發往漠北,余下都是些不滿十五的,要轉交前來接人的掖庭令。

    把人都趕到前頭空曠的場地上去,一字排開了,好逐個挑揀。

    掖庭令看著那些才及腰高的孩子,不住嘆氣:“福兮禍所伏啊,原來多富貴的人家兒,多好的孩子,現如今弄成這樣。爹媽是管不上啦,跟著我,上宮里享福去吧?!?/br>
    他所謂的“享?!?,不過是做牛做馬的雅稱。星河說:“未滿十五歲者六人,其中還有一個不足周歲的,仇大人清點人頭吧?!?/br>
    掖庭令看看那些能自個兒走的,見他們眼里淚光點點,心里也不落忍,安撫著:“別怕,安頓下來反倒好了。往后都靠自己個兒,抄家都經歷過了,還有什么可怕的呀?!币欢妩c過去,讓手下太監把人帶上??墒亲詈竽且粋€,實在讓他為難了,“這么點兒小人兒,帶進宮里還得找奶媽子喂著,這可不是抓辛者了,是給自己找爹呢,不成不成,沒人養活?!?/br>
    星河也有些為難,“他母親已經押到前門大街上去了,要不讓她跟著入掖庭,也是個辦法?!?/br>
    掖庭令說:“只要您言聲兒,什么不是辦法呢。里頭干活兒的多個不多,且叫她帶兩年孩子,孩子大了就成了??扇缃袢瞬皇遣辉诹藛?,沒準兒已經叫人家買走了?!?/br>
    正愁得慌,不知道這獨一個該怎么處置才好,聽見背后有人說:“實在不成,交給我吧?!贝蠡飪憾蓟仡^看,看見樞密使從甬道上過來,錦衣輕裘,還是雷厲風行的樣子。到了跟前向他們拱手,“曹瞻是霍某下屬,跟了我十幾年了,如今出了這樣變故,我雖恨他利欲熏心,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掖庭有掖庭的難處,太小的孩子沒人照料,鬧得不好就夭折了。橫豎宮里也有幼子可另行處置的恩旨,與其賣給人牙子,倒不如給我,讓我帶回去,找人帶大他?!?/br>
    掖庭令哎喲一聲,“這可是積德行善的事兒,要不這孩子不知將來飄零在哪里呢。樞密使大人能有這心,下官肯定是沒話說的。不過人犯發落都在宿大人,還請宿大人說句話呀?!?/br>
    星河還有什么可反對的呢,她一直以為霍焰是個不近人情,至少是不夠熱血的人??伤駜耗軄磉@里走這一遭兒,點了名要那個沒人要的孩子,就說明他還是頗有人情味的。這樣剛毅之中又見柔情的脾性,實在讓人心尖兒顫。星河瞧了他一眼,笑道:“我剛才還在琢磨,不行就讓星海來,把孩子領回去,和我那兩個侄兒一道養著。既然霍大人來了,那再好沒有的,一切就勞煩您了?!?/br>
    霍焰頷首,目光交匯,也是倏忽而過,可總覺留下了些什么,值得細細品咂。

    番子把孩子送過來,他身上有甲胄,調換了好幾個姿勢,不好懷抱。正要卸甲,星河道:“我來?!迸吮Ш⒆铀坪跏翘煨?,并不需要怎么訓練。她接過來,讓孩子伏在她肩上,一手在那厚厚的棉襖上拍了拍,孩子不哭也不鬧,看上去卻分外叫人心疼。

    掖庭令撫掌說齊全了,“既然都有了著落,那下官就回宮復旨了?!毕蛩麄児笆指孓o,帶著那群孩子出了人場。

    抱著孩子的星河有些尷尬,但依舊很勇敢,輕俏的眉眼彎彎向他,“霍大人自己不好料理,我給您送到府上去吧?!?/br>
    霍焰倒一派安然,“就怕耽誤宿大人辦差?!?/br>
    她說不礙的,“今兒衙門里得閑,我處置好了曹家人,接下去就沒什么要務了?!笨勺炖镎f著,眼前不知怎么晃過了太子的臉,他怒目相向,要生吃了她似的。她心頭一蹦,料想回去不好交差,但眼吧前的事兒答應了又沒法改口,只得硬著頭皮扛了。

    霍焰是很領情的,寡言的人,不需要喋喋道謝,一拱手就完事了。星河抱著孩子坐上了她的官轎,他在前頭帶路,就為一個有罪在身的孩子,一氣兒送到了國公府。

    皇親國戚的宅子,即便沒有主母,依舊氣派莊嚴、井井有條。孩子進門,立時就有老媽子上來接,一口一個謝謝錦衣使大人。抱上了手一摸尿布,“喲,水漫金山了都,心肝兒可憐見的……”大概府里久不見孩子,嬤嬤們的愛無處宣xiele,撿來的也像寶貝似的。

    星河抱了一路孩子,說實話牢里關了那么久的,身上的味道也著實厲害。這會兒轉了手,滿鼻子還是那股子涼涼的腥臊味兒,霍焰同她說話,她也心不在焉的,讓她進去喝杯茶,她只是擺手,“送到了,我也就放心了。值上離不得人,怕萬一還有什么差事,回頭找不著我也不成?!?/br>
    他聽了道好,招呼人打熱水來給她凈手,吩咐好好照料孩子,同她一道出了府門。

    星河是存了一份心的,她假作隨意地問:“今兒二十四了,大人衙門里還沒預備過節么?”

    霍焰道:“越是過節,城防駐守越是不得閑。樞密院和工部、戶部那些衙門不一樣,咱們忙的就是節令下?!币幻嬲f,一面轉頭瞧她,“尊兄是樞密院副使,宿大人不知道老規矩?”

    星河笑道:“我哥哥當上副使那會兒,我恰好進宮了,所以不知道他節下是怎么過的?!毙睦飬s腹誹起來,又是個不懂拐彎兒的人,瞧不出她是沒話找話?遇見個太子就夠她糟心的了,分明那么合適的霍焰,結果又是這樣。

    他嗯了聲,“衙門里的事兒也不急,終年到頭就那些。勞煩了宿大人這一趟,我送宿大人回控戎司?!?/br>
    星河又生出了一點小歡喜,“霍大人同我哥哥一樣叫我星河吧,雖說咱們都在官場上,套近乎不大好,可我這回辦曹瞻的案子,都賴大人的成全。我才進控戎司,立穩了腳跟最要緊。有了這回的功績,往后就不怕說不響嘴了?!?/br>
    一個女孩子,想盡辦法要在官場上扎根,原本是很讓人費解的??墒撬男愿?,到了這種環境里竟如魚得水,反而把她困在閨閣才真是枉費了她的膽色和才華。

    霍焰說:“曹瞻這案子告破并不是我的功勞,我不過去開了一回門,你不用記在心上?!?/br>
    終究是份人情么,念一念還是好的。

    他說送她,從國公府到控戎司原就不遠,星河沒乘轎,他也沒騎馬,不長的兩條街,可以慢慢走回去。

    陽光融融,似乎比先前暖和了,緩步踱在大街上,控戎司的笠帽和樞密院的兜鍪在一起,有點不大搭調吧,所以不時有人注目。路過街面上的醬菜店,聽見里頭有人在問,“翠衣有沒有?”

    店里老板娘很不待見似的,“西瓜皮就西瓜皮,還翠衣……現如今價兒可漲了,您那兩文錢夠買一塊,要嗎?”

    星河忽然感覺窘迫,霍焰卻輕輕一笑,“北軍的火頭軍大約沒想到,他們的瓜皮菜有一天能風靡京城?!?/br>
    星河摸著后脖子噯了聲,支支吾吾道:“上回冬至和太子爺提起瓜皮餃子來著,他說沒吃過,我就想著帶些回去叫他嘗嘗?!?/br>
    他點了點頭,“你和太子爺之間,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br>
    她說是,想起互不相讓那股勁兒,臉上盈盈帶了一點笑,“就是因為太熟了,不像外人那樣,什么都要忌諱。他常說咱們是發小,我不認,他還和我急?!?/br>
    霍焰詫然,“發???”

    星河噎了下,那個不干不凈的名聲還是叫她紅了臉。她沒在家里人跟前澄清過,卻想著讓眼前這人知道,“打十二歲上一起長大的,多丟人的事兒彼此都知道,可不是發小嗎?!?/br>
    發小就是用來背黑鍋的,什么嘎七馬八不能解決的事兒找發小,基本都能商量出對策來,這就是發小的作用?;粞媛c頭,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星河覺得他瞧她的眼神和先前不一樣了。畢竟太子的禁臠和太子的發小,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身份,萬一他也覺得她甚好,卻被那道尷尬的鴻溝限制了想象,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星河靦腆地掖著手微笑,“上回說的要請大人暢飲的,等年下咱們約個時候,叫上星海一起好么?”

    同在一個衙門,分為正副二使,其實打從一開始就不對付。如今冒出了一位姑娘,要在中間做和事佬,想來總有些深意?;粞嬲f好,“樞密院分為五軍之后,衙門也不在一處了,鮮少有機會遇上。上回宮里冬至大宴倒喝了兩杯,我這人不善交際,逢年過節也是一個人,倘或節下聚聚,倒也不錯?!?/br>
    這就已經說到私事兒了,人家暗指一個人,同她一樣,也有點題的意思吧!

    星河沒言聲,心里想同他打聽他先頭太太的事兒,又怕人家有想法,還是忍住了。反正控戎司是干那種營生的,上至百官,下至黎民,夫妻炕頭上的話都能掏出來,要查個把高官的家底內情,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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