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那怎么的呢……”德全嘀咕,一雙眼睛看向了她,“宿大人喝得不多吧?” 星河沒好意思說,在太子醉倒之前,她喝得要比他多。她也沒想到,這主兒酒量那么差,才幾杯下肚,就開始胡言亂語,要脫褲子了。 她虛應了兩句,看看茶炊上,“今兒你們上夜?” 德全說是,“這不是主子喝高了嗎,防著夜里要伺候?!?/br> 她哦了聲,“那你們守著吧,我回去了?!?/br> 德全又是一頓插秧,“我的大人,您行行好,今兒夜里留下吧。主子醉得不省人事,您留下,也是對主子的一片孝心不是?” 累了這半天,她實在是受不住了,也沒力氣和他嚼舌頭,自己認栽,提裙重又進了寢殿。 內寢分兩部分,落地罩內垂簾一放,是主子就寢的一方小天地。落地罩外有南炕也有羅漢榻,夜里地炕勻著火燒,榻上沒有被臥還是涼了。她過去把炕桌搬開,擺平了褥墊,打開螺鈿柜取了一床薄被出來,蹬鞋上炕,脫了罩衣就躺下了。 躺下真好,過節的累,比在衙門當值還勝三分。許是那桂花釀后勁兒大,到這時才隱隱覺得上頭,她翻個身躺著,沒再有空回憶今晚上那些奇怪的際遇,很快就睡著了。 一晚上做了好稀奇的夢,夢見她養了只兔子,撒歡從角樓上跳下去了。她忙去捉,一人一兔站在南方陰冷的天井里,仰頭看,四四方方的天,樓上探出了太子。他朝底下張望,似乎很著急,轉身下樓來??墒堑人驹谔炀飼r,她已經在上頭了。對換了處境,她靜靜看他,他上不來了,仰起臉張望,滿眼的悲傷…… 幸好第二天不必早起,過節的最后一日閑暇,大概就是用來緩解頭天筵上喝酒過量的尷尬。 星河有早起的習慣,這么多年伺候太子寅時三刻起身,到點兒自己就醒。然而今天竟睡過頭了,睜開眼時窗戶紙微微泛起了白,她惺忪著眼打掃了下腦子,側過身去,懶懶的起不來炕,不想動彈。 龍鳳落地罩前的帳幔仍舊低垂,想必太子還沒醒。宿醉可了不得,回頭惡心頭疼總免不了。她在東宮這么多年,從來沒見他醉得那么失態過,昨兒也不知是怎么了。 趴著躺,撐起身子朝帳幔上看,似乎聽見了點響動。以為他起來了,等了半晌,大概是聽錯了。她歪下腦袋重新枕在臂彎里,迷迷糊糊又犯困,簾內隱約傳來他的微吟,一聲聲,時斷時續。 她一個激靈,忙趿鞋下炕。從垂簾到床有六七步遠,她還像上回似的,把腦袋伸進簾子,身子留在外頭。瞇覷著眼朝里看,內間昏暗,不像外間有窗,照得透亮。里間還點著蠟燭,只是無風,那燭火不知什么緣故也在噗噗跳動。她覺得奇怪,定眼細瞧,發現是床上的帳子在搖動,一鼓一翕間帶得燭火搖曳,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她心頭驟跳起來,別不是酒喝多了,發羊角風了吧!她顫悠悠叫了聲主子,就是那一聲,打破了這個世界的章程,帳子忽然就不動了。 她越發覺得奇怪,剛想邁腿,他一聲斷喝:“別進來!” 她愣住了,諾諾道是,麻溜退回南炕上了。 仿佛……不是什么好事兒。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不尋常,發病似的,可神智又是清楚的。坐在炕上想了半天,鬧不明白,便不去思量了。 把褥子收起來,回頭命人換了。推開檻窗朝外看,外面白茫茫一片,原來下了一夜雪,丹墀邊緣的望柱和圍欄頂上,雪積了都有兩寸來高了。殿前廣闊的廣場上,四五個小太監一字排開,拿竹枝扎成的笤帚清掃積雪。起先還一板一眼,忽然一個錯眼追打起來,德全攏著袖子在配殿前的廊廡下叫罵,“猴兒崽子,這是什么地方?要砍頭的……” 她放下推窗,身上單薄,外面的冷風回旋進來,通體寒浸浸的。轉回身要找衣裳,卻看見太子站在那面金絲絨幔子下,換了寬大的明衣,兩袖垂委著,繁復的袍裾在栽絨毯上層疊鋪散,每移動一步,都如凌波而來。 她咦了聲,“主子起了?” 他走到她面前,頭發未束,傾瀉過兩腮,有種陰郁沉寂的陌生感。就那么定定看著她,看得她寒毛乍立,過了很久才道:“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好?” 昨晚醉倒的竟然是自己,太子丟人丟大發了,簡直生出想和她同歸于盡的沖動來。今早睜眼,發現兩只手腕上有淤痕,恍惚想起角樓上的某些細節——他被她綁了,在他要幸她的時候,被她綁起來了! 奇恥大辱啊,這個女人太厲害了。太子覺得很生氣,男人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但混亂中的糾纏,又是酥麻伴著甜蜜的滋味兒,像被蟲蟄了一下,刺痛中泛起奇癢,抓撓不著,揉心揉肝。 星河搓了搓手,訕訕道:“也沒多好,就是和星海喝酒,我沒輸過?!?/br> 太子喉頭一陣腥甜,不過至少知道她的手下敗將不止他一人,心里好受了些。 他挺了挺腰,“我昨兒……說什么逾越的話,做什么出格的事兒沒有?” 她歪著腦袋說:“除了求我睡您,還有脫褲子,也沒別的了?!?/br> 太子身子一崴,急赤白臉,“你胡說,那不是我,你這是栽贓陷害!” 星河嘻嘻發笑,“如果這樣能叫您好過點兒,您就當我胡說?!?/br> 太子難以接受,因為只記得星河在他身下那一霎的快樂,還有隱約的觸碰,他好像……親了她? 想起這個,有些扭捏,他想求證,但絕不能在她面前失了威嚴。他掖著兩手,在地心緩緩踱步,“果然醉酒誤事,本來想著這些年總是不得機會和你好好說話……”一面抬眼和煦微笑,“其實昨夜的情景,倒也沒有全忘,我親你了是么?” 星河半點不帶遲疑地搖頭,“沒有,主子記錯了?!?/br> 他神色悵然,“真的?可我還記得你在床上摸我來著?!蹦怯|感,是真真實實存在的,細細的手指在他胸膛游移時,帶起細沙蓋體的彷徨。他那時很緊張,緊張得牙關不得不咬緊,以防相扣作響。那么深刻的體會,她想混淆,斷無可能。 星河臊眉耷眼的,自己做下的事有一說一,絕不抵賴,便低頭囁嚅:“主子不也說醉酒誤事嗎,喝醉的人,哪兒還能算人呢?!?/br> 這么一來連他也給罵進去了,他運了一腦門子氣,“宿星河,上我這兒蒙事兒來了?你也醉了?醉了怎么沒躺在我身邊,還知道睡南炕?” 那可不敢,星河嘴上沒好說,心里暗暗嘀咕,角樓上他就想分她的腿,誰知道一張床上躺著會做出什么事來!橫豎昨天的種種過去就過去了,誰也不要再提了,她想盡法子打岔:“我不是沒能走遠嗎,原本要回命婦院的,后來頭暈,就倒下了……對了,先頭您怎么了?里間床架子抖得發瘧疾似的,別不是病了吧?” 太子臉上泛紅,故作正經,“我是給氣哆嗦了?!蹦欠N事兒,現在和她說了她也不明白,等將來為人婦時就知道了。年輕爺們兒血氣方剛,經過這么折騰,哪里受得住。他昨晚是想好了的,一定得干點兒什么,結果敗得這么慘,無計可施,唯有自解。 抬起手腕看看,這一圈紅,紅得他都心疼自己。雖然他不嬌養,但被人捆綁還是頭一遭,心里終究意難平,往她面前一伸,“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兒!” 星河大驚小怪喲了聲,捏在手里仔細查看,“這是昨兒我給綁的?”很不好意思地訕笑,“那不是您要跳樓嗎,我怕出事,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主子勿怪?!?/br> 太子覺得她一派胡言,他為什么要跳樓?別以為他醉了,她就能胡說八道。先不說他確實存著侵犯她的意圖,就說他那件朝服,好好的,象征著大胤國體的太子朝服,被她撕成了破布,現在還在他床腳扔著呢。 “你膽兒也忒肥了,撕我的朝褂,把我當什么人了?”他氣不打一處來,當然折了面子的屈辱占了大頭。 星河被他一喊,性急忙慌替他揉那淤痕,“您別發火,朝褂我已經命人預備上了,耽誤不了明天的聽政。至于這點子傷,連油皮都沒破,您又不是姑娘,有什么呀,還氣得哆嗦。這一哆嗦床架子都快散啦,您不知道我心里多著急,差點兒就沖進去……”說著頓下來,睒著眼兒覷他,“主子,您到底干嘛呢?” 太子覺得自己瞎了眼,會看上這女人,四六不懂,差不多是根棒槌。 他壞笑著,把手反過來,右手半握著讓她瞧,“就是這么的,自己給自己找樂子?!?/br> 星河還是不大明白,平時會抖機靈,遇見眼前這人,腦子就不好使了。她在他的右手上攏了一下,“找什么樂子呢,您教教我?” 他笑而不語,一味搖頭。 她垂眼打量,手是真的好看,纖長的指節,粉嫩的指甲蓋兒,風流秀雅的一截腕子……太子爺這人人品不怎么樣,但每一處都生得精致,多虧了貌若天仙的恭皇后。 翻來覆去瞧,仍是不解其中意,見他又抬了抬,她腦子一時沒聽使喚,湊過去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