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樓越亭擔心的是暇齡公主府的案子,“海哥讓我給你帶個話,皇族中事,必要十二萬分的小心,稍有閃失便關乎性命?!?/br> 她點頭說知道,“你讓哥哥放心,我自有主張?!?/br> 樓越亭又猶豫了下,復看她一眼道:“年前都忙衙門里的事么?我明兒休沐,倘或你要去公主府辦案,我陪你一道去?!?/br> 星河聽了笑起來,“做什么要陪我去?公主府我認得?!?/br> 兜鍪下的臉隱約有些發紅,他說:“那位公主怕是不好對付,萬一她難為你,多個人也多個幫手?!?/br> 然而公主刁難起來,可是任誰的面子都不賣的。 她低下頭,長長吁了口氣,心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打小兒她捅了簍子,他都會幫著周全,這十年間失去聯系,她不得不練成錚錚鐵骨一身擔當。自覺再也不需要誰來照應她了,但利害顯見下他沒有趨吉避兇,還是令她有涕淚滿襟的感動。 第17章 王孫驕馬 南玉書那頭呢,畢竟也不是吃干飯的。房府上既然已經弄得不成樣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老底給抄了。聽說花梨木的床架子拆開,里頭芯兒都是黃金的,足見這房某人貪成什么樣??烧f句掏心窩子的,哪有京官不貪的。既然貪,就得賣乖識相,結果簡郡王拉攏他,他又裝樣兒不站邊,得罪了人,落得今天這樣下場,并沒有什么可奇怪。 金吾右衛的證詞走個過場,隨意兩句就打發了??厝炙纠镆蚱屏素澪郯?,全司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星河抽了個空,重新翻閱駙馬案的卷宗,該怎么了結這案子,心里早就有了譜。 在衙門逗留到很晚才回東宮,宮里常年是這樣,一到戌時就下鑰,但因她還要進出,特意留了門兒,另加派幾個護軍看守。燈火杳杳下,見一頂官轎慢慢過來,轎簾子一打,里頭一片錦繡袍角幾乎逶迤在地。護軍忙上前行禮,“給宿大人請安?!?/br> 她嗯了聲,撫著額頭進了玄德門。 累是真累,倒不光是體力上的,腦子使得太過了也累??纯磿r辰,已經交亥時,前面麗正殿里應該歇下了,便不用再去伺候了吧!她走時和德全交代過的,往后上夜等事還是讓他分派。她呢,宮里宮外的忙不過來,如果太子爺能下個令兒,讓她連同女尚書的銜兒一并卸了,那該有多好。她現在真是身兼數職,東宮雜事還是少不得她,衙門又有案子要審,外人眼里她還負責暖床生皇孫……嘖,真是千斤重擔壓在一肩。 蘭初還沒睡,正歪在燈下納鞋底。見她進門來,忙扔了針線揭木桶蓋子打熱水。 “弄到這早晚?”一面回身問,“大人用過飯沒有?桌上有醬菜,爐子上還溫著雞粥,我給您盛上?” 她搖搖頭,“吃了回來的?!比~近春伺候人算是盡心盡力了,怕她吃不慣衙門里的粗茶淡飯,特意上外頭給她買,暖在懷里抱進衙門。她是金尊玉貴的女官,和那幫糙老爺們兒自然不能同論。 捏捏眉心,頭疼,眼睛也睜不開了,她說:“你把手里的活兒都擱下,出去吧?!?/br> 蘭初聽了飛快絞手巾,在她臉上胡亂蹭了兩把。木盆兒擺在腳踏上,扯了她的鞋襪把腳塞進盆里,一邊揉搓一邊說,“泡泡腳,夜里睡得好?!?/br> 她任她施排,迷迷糊糊往后一仰,“主子爺今兒膳進得好不好?” 蘭初說好,“進了一碗玉米糝粥,半塊兒桂花糖蒸栗粉糕,進得香,您就放心吧?!?/br> 后面她不回話了,蘭初一看就這么睡著了,忙收拾妥當把人塞進被臥,躡手躡腳退出去,帶上了房門。 一夜風聲緊,刮過檐角的聲響加上窗戶紙噗噗的翕動,叫人睡夢里也提心吊膽。星河睡得不踏實,整晚上夢魘不斷。早上起來頭昏腦脹的,猛地一回想,中途好像還有太子客串。她記得睡下去不久睜開過眼睛,一張大臉就戳在她眼窩子里。那時候眼皮重得掀不起來,就是殺頭也顧不上了。后來翻個身又著了,早上起來咂摸咂摸,倒像真的似的。 坐在炕頭只顧醒神兒,醒了半天,門上推得地動山搖,蘭初在外頭拍欞子,“大人,太陽升起來一筷子高啦?!?/br> 她趿鞋下炕,把撐在門后的條凳搬開,心說這傻丫頭開竅了,還知道給她別門。 蘭初搬著食盒進來,嘴里嘀咕:“您半夜還起來插門吶?敢情是被風吹開了,冷氣兒灌進來凍著您了?” 她說沒有,“我沒下過炕?!?/br> 蘭初唔了聲,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都不必說了,都是明擺的事兒了。她窘得很,轉身洗臉梳妝,換上官袍扣上暖帽,和蘭初交代一聲匆匆出了命婦院。 今兒起得晚,等她趕到控戎司時,南玉書已經帶著手下千戶出去辦事了。徐行之等幾個站在廊廡底下,百無聊賴間對插著袖子曬太陽。別瞧太陽寡淡,照在身上倒是暖洋洋的。正高談闊論著,見她一露面,忙放下話頭正色迎上來,壓刀說:“屬下等昨晚爬上公主府墻頭看了一遭兒,公主陪房的嬤兒們都搬到二門里頭當值了,想是怕鬧鬼,給暇齡公主做伴?!?/br> 她聽了哂笑,“敢殺人,還怕鬼討命?”一壁說,玉臂一揮,朗聲道,“點上人,跟我跑一趟?!?/br> 眾千戶隨她出衙門,赫赫揚揚好大的排場。臺階下已經有人候著,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初冬的日光給那張側臉蒙上了一層金芒,他有頎長挺拔的身量,蹀躞帶緊束著腰身,鴉青緞面的夾袍越發襯出一片清俊弘雅的氣象。 星河一見他便笑了,“你還真來么?” 他點了點頭,“這是你正經承辦的第一樁案子,海哥也不放心,叫我過來看看?!?/br> 她說好,“只是我辦差的時候你不方便在場?!?/br> 他道不要緊,“我在公主府對面的胡同里等你,有什么變故好立時進去?!?/br> 他們溫言說話,邊上幾位千戶一頭霧水,心里琢磨宿大人不是和太子爺有那層關系嗎,既然如此,公然和別的男人親近,恐怕不雅觀吧!然而說又不能說,上司的私事,多早晚輪到你來多嘴?大伙兒摸了摸鼻子,宿大人現在在任與否,和他們休戚相關。倘或太子一氣之下罷了她的官,到時候他們在控戎司的日子豈不更難熬了? 好在葉近春有眼色,他讓人把轎子抬過來,呵著腰道:“大人上轎吧,公主府在缸瓦市那兒,且有程子路呢?!?/br> 她卻說不必,叫人牽馬來。金瓷見狀上前,一膝跪地,兩掌交疊在膝頭上,姑娘家沒什么分量,輕輕一托,便將她托上了馬背。她勒住馬韁遠望前方,街道上的積雪早有城里管駐防的拾掇好了,青磚鋪就的縫隙里還余留了一些,因車馬踩踏得多了,逐漸變得泥濘不堪。 她抖了抖韁繩,高頭大馬,甲胄瑯瑯,一色烏黑的笠帽緊隨其后,路上走動的百姓像遇著了煞星,慌忙避讓到兩旁。沒有站上她這個位置的人,恐怕永遠無法感受到她此刻的榮光。這就是權力所賦予人的底氣,勝過錢財千萬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這么享受這種感覺。 只是控戎司再風光,暇齡公主府并不買這份賬。阿斯門上探身走出一個門房,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他們的來歷,也還是讓他們稍待,必須去里頭請公主示下。 這一去,去了得有半個時辰,沒有請他們門房里坐坐,就讓他們站在大街上。 江城子靠著墻根兒仰頭看,拿肩一頂金瓷,“你猜猜我不用借力,能不能一氣兒蹦過去?” 金瓷嗤笑:“大白天的,你蹦一個我瞧瞧。公主不把你腸子踹出來,我跟你姓?!?/br> 星河倒不覺得時間難熬,今天來也是例行公事,就算公主不見,該怎么辦還是怎么辦。這么多年,鮮少有功夫曬曬宮外的太陽,和樓越亭說話,說說小時候那些趣事啊,談起以前的歲月,隔著山海似的。 “還有五年?!彼虼揭恍?,“五年后我就能卸下女尚書的銜兒了?!?/br> 他看了她一眼,話里有些遲疑,“太子能讓你出宮嗎?” 她怔了下,知道傳言誤人。換了誰對這事好奇,她都懶得搭理,但那是越亭,她覺得應當有個交代。 “我和太子……”話說了半截,忽然看見府門上有人出來,翩翩少年,滿身紈绔之氣,托著鳥籠踱著方步,因邊上家奴在耳邊稟報,轉頭朝這里望過來。 駙馬爺的兄弟,暇齡公主的小叔子,駙馬暴斃一案剛發生時,她就曾經見過他。這人給她的印象很不好,猖狂到了一定程度不招人待見,官場上也是樹敵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