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本書由 云玥 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 《婀娜王朝》 作者:尤四姐 文案 年少的時候,以為世上所有女人都是溫馴柔旖的。 那天大雪壓城,初見星河,她站在彩畫紅墻下仰頭對他笑:臣奉命,今日起侍奉太子殿下飲食起居。 他雙手空空,風雪滿袖,倒不覺得寒冷。 倏忽十年,控戎司下錦衣使,鳳眼流光,等閑斷人生死。 愈縱容愈放肆,他喜歡她狂妄的樣子。 你要前行,我贈你彎刀;你要戰斗,我贈你甲胄。 然后呢? 成則女主天下,敗則宮闈承歡,敢賭嗎? 內容標簽:宮廷侯爵 主角:霍青主、宿星河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人在珠宮 過了霜降,天一日冷似一日。宮里的涼,是觸不可及的涼,像游絲,咬牙切齒往骨頭縫里鉆。 日暮最后的一絲光亮散去,天邊還殘留隱約的一點藍,夾道里的石亭子開始燃燈。十二三歲的小太監們提著燈油桶,舉著紙捻子碎步向前,風把頂端一星細微的芒吹得發亮,在混沌里連成一線起起伏伏,沿著墻根蜿蜒而來。 隨墻門一開,撲面澎湃的潮氣,打得人心頭激靈。宮女邁出去看了眼,又退回身來復命。門旁的陰影里站著個人,戴花冠,穿絳紅圓領襕袍。羊脂玉的葵花蹀躞帶緊緊扣出身腰,領褖的黑絲絨鑲滾斜切過兩腮,暗處也有清晰深刻的五官。 “尚衣局的衣裳送到了,請大人過目?!?/br> 大紅漆盤上疊得鋒棱畢現的朝服呈上來,陰影里的人方緩步挪進光帶。她微微側過臉,燈下的面孔白得瑩然。抬手檢驗每一個邊角每一道縫,主子的冠服,從成衣直至送進東宮,必要經過無數層篩選,越到臨了,越不敢大意。 宮人們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等待是最煎熬的。和以往不同,這回驗的時候有點長,左等右等等不來示下,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誰也沒敢抬眼瞧,隆隆的心跳里愈發彎下腰去,只聽見檐上風燈的鐵鉤子在搖曳間吱扭輕響,一聲一聲,夜深人靜時異常刺兒。 一片琵琶袖輕輕搖過,頭頂上飄下個酥柔的嗓音,“魏姑姑,你聞過迦南的味道嗎?” 尚衣局管事的倉促啊了聲,“是,奴婢聞過……” 漆盤被一根細長的手指推了過來。 管事的惶然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美麗的眼睛。這雙眼睛沒有經歷過苦難的打磨,它是活的,里頭有浩浩煙波,也有春水細流。然而越是好的東西,越容易生出距離感。就像神龕里的菩薩,只能敬畏,不能爭斤掰兩。 魏姑姑心慌氣短,顫著手牽起袖子撩那衣裳上的熏香,氣味幽幽的,發散后已經不那么濃烈,但沁入鼻尖還是甜得起膩。 “怎么回事!”她陡然一驚,轉過頭厲聲訓斥宮女,“是誰自作主張換了熏香?” 承托著漆盤的宮女驚得厲害,十個手指頭緊緊扣著盤沿兒,扣得指甲發白。 “回、回姑姑的話,頭前兒夏管帶來巡視時說的,太子爺怕是不愛迦南的味道。說南邊進貢了一串佛珠子,太子爺沒叫留下,沾手就打發人送四執庫了……” 魏姑姑氣得咬牙,“姓夏的是個什么東西,蹭棱子的積年,你們倒要聽他的!” 可是氣歸氣,事兒已經出了,現罵也救不了急。她轉回身,放低了姿態蹲安,“奴婢這就加緊現熏一套過來替換,這會兒還不到戊正,耽誤不了主子上朝的,宿大人,您瞧……” 宿大人,宿星河,是這東宮的女尚書。她和她們大多數人不一樣,出身的緣故,入宮就是恭使宮人,官比四品。五年后又升一品,任東宮尚書,代太子批閱宮外陳條文書等,屬太子幕府??蛇@世道,對女人向來不公,即便官名兒叫得響亮,前頭有個“女”字做約束,協理政務之余,主要還是以照顧太子起居為主。 和外廷沾了邊的女官,有時候不那么好通融。尤其這位以嚴苛出名,犯在她手上,恐怕沒好果子吃了。 不出所料,她哼笑了聲,“晚香玉的味道,上頭不喜歡。明兒到日子該用端罩1了,萬歲爺賞的只此一件,姑姑上哪兒尋摸一模一樣的來替換?我這里當然百樣好說,可就怕主子跟前交代不過去。魏姑姑知道,太子爺用香是有定規的,太顯山露水的味道傷他脾胃,和他犯沖?!?/br> 對氣味敏感,不過是最淺表的說法,太子有時會因氣味起疹子,嚴重起來甚至胸悶。帝國的儲君,什么樣的東西能叫他喘不上來氣?誰又敢讓他喘不上來氣?這背后的隱喻,剖析起來叫人心驚。 魏姑姑呆住了,腿彎子一軟便跪下來,扣著磚縫匍匐在地,“奴婢失職,請宿大人降罪?!?/br> 職上犯了過錯,那是大忌諱,尤其這種貼身使的東西,沒有往小了說的,只要發落,牽連的必定是一大片。魏姑姑感到恐懼,她在尚衣局干了十來年,一向順順當當,時候長了難免松懈?,F在呢,事兒一旦犯起來,連活命都難,其他的,諸如什么職務俸祿,那是連想都別去想它了。 中衣濕了個盡夠,天寒地凍里不依不饒貼著皮rou,只覺頂心2被搓成了一根針,三魂七魄都從那針尖兒上流瀉飄散了。篩著糠,窮途末路,宮里可不是個講人情的地方,了局如何,自己心里有數。恨不能一氣兒閉了眼,也就完了,可現在還不能閉,得強撐著。驚駭間見一片繡著海水紋的袍裾踱進視野里來,燈籠照著經緯間鑲嵌的金銀絲,偶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光。 “都是相熟的,大可不必?!鄙项^人的聲氣兒倒變了,分外和煦起來,“底下人自作主張,姑姑失察,雖不應當,但罪過不大。這樣吧,當值的宮人上掖庭局各領三十板子。姑姑呢,禁足十天,罰薪半年,小懲大誡也就是了?!?/br> 一面說,一面垂手虛扶了一把。轉頭吩咐把衣裳端進去換香重熏,身后幾名宮女應個是,上前接過了冠服七事等。 掉腦袋的罪過,領頓板子罰半年俸祿就帶過去了,從浪尖落回地上的尚衣局眾人回過神來,跪倒一片叩謝不止。魏姑姑一迭給她納福:“宿大人真是菩薩心腸,今兒要不是您開恩,我們這幫人可活不成了?!?/br> 對面的人臉色平常,神情里帶了些微圓融的味道,“宮里當值,總有牙齒磕著舌頭的時候。我這兒能走針,何必難為你這根線呢?!?/br> 話當然都在人嘴里,是好是歹也憑人家的心情。魏姑姑大有絕處逢生的慶幸,謝之再三,“將來大人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奴婢定當盡心竭力回報大人?!?/br> 對面的人牽唇一笑說好,轉過身,往正殿方向去了。 *** 殿宇深廣,中間是用來理政辦事的,兩頭兩間偏殿,東邊的髹金六椀菱花門后,就是太子的寢殿。 站在門前看一眼,內寢和外間隔著一扇緙絲的山水屏風??椢锩媪陷p薄,里頭案上點著油蠟,朦朧見茶水上的宮女正躬身奉茶。萬字錦雕花落地罩后探出一只手來,指節白而修長,接過茶托的姿勢像捻一朵花,杯盞里的分量到他手里,全數化解了似的。 宮廷生活,其實遠不如外面人猜想的那樣多姿多彩,到什么點兒干什么活兒,有它雷打不動的規矩。她退回身,立在大殿一角放眼打量,熏殿、熏褥子、下帳、下簾子,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有序進行。這個地方講究四平八穩,不可慌張,不可喧嘩。她頂喜歡這一點,看著那些女孩子們手上婉轉,腳下纏綿,即便是臺上最有功底的旦角兒,也未必做得出她們那套行云流水的動作。 半人高的錯金螭獸大熏爐搬進來,放下的時候觸著金磚地面,發出低沉的一聲輕響。兩個宮女抻著朝服袖子掛上衣架子,盆里絞起半干的手巾,在領褖袖底來回拂拭。 先前的香已經入了肌理,必須減淡些才能熏別的。宮女壓著聲請示下:“大人,照舊熏迦南么?” 她搖了搖頭,晚香玉和迦南調和不到一處去。她說:“用降香?!蹦欠N香不如龍涎、迦南名貴,也沒有太鮮明的特點,可它有溫和的基調,與誰都能同行。書上記載,說它“初不甚香,得諸香和之則特美?!?,有時中庸一些,反而難能可貴。 宮女得了令,一個搬開爐蓋兒,一個往里投香篆。降香易燃,透過爐頂的鏤空探看,很快熱鬧成一片。朝服舒展開鋪上去,熏籠蓋的圓弧正拱起背心的四爪團龍,那崢嶸的頭角和鱗鬣,在玄青緞面的映襯下鮮煥又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