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他像是要說服她似的很認真地點點頭,目光里又藏著得意的嬉笑,“角色都是帶著光環的,只展示最美好的那一面給觀眾。就好比你畫畫,也都是畫中人最美麗的那一面,畫出來之后,你就會愛上對方嗎?” 冉云素沒說話,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到拍下來的她畫烈風的那幾幅畫遞給他看,一臉都寫著“誰說不會?”幾個大字。 他對她極其片面的現身說法相當無奈,假裝在她散發醋意的頭頂上聞了聞。 “那一個戲拍下來要幾個月甚至更久,難道不會日久生情嗎?” “再久,也沒有和你時間長,我十六歲就認識你了,要生也只能跟你生得出情來?!?/br> “可我們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暫啊,加在一起也不會有拍一部戲那么長吧?而且前兩年你還一直都在和別人傳緋聞,怎么解釋?” 烈風被她認真的說辭逗笑了,捏了捏冉云素的鼻尖,“還不承認自己在吃醋?要是你以后不想畫畫了,倒是可以開個醋廠?!?/br> 他像是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不然,我以后息影吧,我可以重新去寫歌、唱歌?!?/br> 冉云素搖搖頭,“不行,我已經對你路轉粉了,你不拍戲了怎么行。嗯……只要不是裸的和床的,我都不介意?!?/br> “好,你介意的那些,我就只和你一個人自拍?!?/br> * 穆瑾揣著手機里那張tony出軌的照片,像個燙手山芋。每次見到秦烈崢,她都想把這枚手榴彈給扔出去,又怕把他的穩準狠辣給炸出來,暴打妹夫肯定算不成正當防衛吧,萬一再重傷一個,他可真要惹麻煩了。 “你好像有話要說?”秦烈崢從病歷上抬起頭來,掃了穆瑾一眼。 “啊……那個……也沒有……”穆瑾舌頭打結,“就是一個小問題,想請教你一下?!?/br> “說?!?/br> “假如……我是說假如……有天你在外面偶然遇到了我的男朋友正和別的女孩又摟又抱的,那你會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嗎?” 秦烈崢抬起頭,瞇著眼睛看過來,“你的男朋友,和別的女孩又摟又抱?你的意思是,你被劈腿了?” 穆瑾嚇了一跳,趕忙擺手,“不是不是,我都說了是假如,我……還沒有男朋友……” “哦——”意味深長的哦。 “那你會告訴我真相嗎?” “不會?!?/br> “???”穆瑾失落。好歹同事一場嘛,總不忍心看著對方被蒙在鼓里當傻瓜吧?高嶺之花果然沒有什么人情味。 “但我會替你狠狠揍他一頓?!?/br> 穆瑾瞪大眼睛,看到秦烈崢認真地沖她點點頭,心里頓時涌起一片難得的暖意。從大冰山上感覺到的暖意,這大概是自己產生幻覺了吧? “還是算了,被你揍一頓就已經進手術室了,狠狠揍一頓的話,估計連搶救環節都可以省掉了?!蹦妈÷曕洁熘?。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你剛剛的行為,代表了你內心渴望得到指引的糾結?!?/br> 秦烈崢恢復了理性而清冷的語氣,“代入自己,影射他人。說說看,誰家的出軌門被你給撞破了? 我猜測,這個人應該不是你的家人或者親密朋友,她與你的關系應該比較普通,譬如同事,所以,你才會覺得我的意見具備參考價值。我分析得靠譜嗎?” “???哦,好像還挺靠譜的?!蹦妈獎倓偦嘏男那橛直粷娏艘黄皼鏊?,關系比較普通、譬如同事,這就是他理解的他倆之間的關系嗎?相當疏離啊—— 他瞇起狐貍眼問,“這個人和我有關系嗎?” “沒有?!彼裾J得飛快,腦海中浮現的是tony血濺五步的畫面。 大概是這個慘烈的畫面刺激了她的靈感,穆瑾的腦海里靈光乍現地閃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來。 她飛快地溜出辦公室,跑到醫院對面的打印社將兩張照片打印出來,再轉去隔壁擺攤的快遞收發點要了信封和面單,寫上婦產科尹主任的姓名地址,并署上“路見不平者”的霸氣落款,交給那位抱著小孩兒的收快遞婦女。 給渣男預備的大禮包,自然要是勇氣與智慧并重,心狠與手辣共存的無畏斗士一枚,更何況這位斗士還是受害人的親媽,發起狠來絕對不會留情。 雖然穆瑾有點兒擔心,尹主任在收到照片后會第一時間把秦烈巖拉上手術臺結果了她肚子里那個渣爹的小雜種,但還是覺得她是出面擺平這種事情的不二人選。 照片寄出,她心情輕松不少,盤算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只需豎起一只耳朵對準婦產科的方向監聽就可以了,這世上大抵所有的墻都是透風的。尤其是醫院這種地方,護士站里的那些白色小蜜蜂總是不吝勤勞地傳遞各種小道消息。 ☆、誰是誰的藥(五) 袁柯開著烈風的保姆車駛向機場。 “真的要回去了嗎?”烈風撥弄著冉云素的卷發,指尖牽牽絆絆的都是不舍。 “嗯,我是想來照顧你的,沒想到都是你在照顧我,也沒辦法好好休息養病?!?nbsp;冉云素拍拍前排司機的椅背,“小柯,麻煩你幫我盯著他,按時吃藥休息?!?/br> “你就是我的藥?!?/br> 袁柯:“……” 烈風在安檢入口目送她走進去。 “小姐,麻煩您這邊?!币幻矙z人員指引著冉云素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冉云素揮手跟他道別。 烈風疑惑,問安檢通道的工作人員,“請問,剛剛那位小姐要被帶去哪里?” 小姑娘見口罩上方那雙漂亮的眼睛一怔,隨即解釋說,“是這樣,剛剛那位小姐是殘疾人,她佩戴了假肢,我們需要到單獨的房間請她脫掉假肢進行安檢?!?/br> 那雙好看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一定要這樣嗎?她一個人乘飛機,身體又不方便?!?/br> “先生,這是我們航空公司的規定,在任何一個機場都要履行這樣的程序的,這也是為了全體乘客的安全,請您理解?!?/br> 解釋的聲音無比溫柔,聽在烈風耳朵里卻如魔音般刺耳。她那么介意自己的殘疾,平時出門連拐杖都不愿意帶上,偏偏為了來看他,就要一次次被迫脫掉假肢給人一寸寸檢查。 他的心突然被人重重地踏上了一腳,茫然地退后了幾步,才轉身往外走去。 他飾演的秦易誠坐在輪椅上,一道門,一道坎,于他都是無法逾越的溝壑,只是導演喊停,他便可以恢復自由身,很快忘掉剛剛刻意營造出來的不便。 秦烈風,你真的以為接拍一部戲,就可以真正體會她的感受嗎?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她每一天每一年都生活在與大千世界不斷妥協和讓步的低姿態里,一次次被區別對待,被特殊照顧,看似關懷,其實都是一道道不見血的傷痕。 而這一切,都源于你一時興起的一次邀約,如果當年肯放下姿態去學??此?,她就不會在那么艱難的一條路上獨自跋涉了這么多年。 * 冉云素沒想到秦烈崢會來機場接她,而且還帶著穆瑾。 “肚子餓嗎?請你吃東西?”穆瑾朝她使眼色,潛臺詞是今天有男士在場哦,不好好吃他一頓都對不起他那么處心積慮對自己的常年壓迫。 “我隨便?!比皆扑赜X得戰況不明,一時猶豫不決要站到哪一邊。穆瑾立刻投來一個看叛徒的眼神給她。 秦烈崢穩穩地扶著方向盤,“你請的東西,別人敢隨便吃嗎?急性腸胃炎,對自己都這么狠?!闭Z氣平淡,眉眼間卻全是譏諷。 “那你來請啊,每天都在餐廳吃同一款套餐的人,味覺真的還能體會到人生樂趣嗎?”穆瑾小聲嘀咕。 “你的人生樂趣就只在味覺上嗎?” 大快朵頤,食指大動,饕餮盛宴,民以食為天……沒聽過嗎?“不然還在哪里?” “你真想知道?” 秦烈崢從后視鏡中掃了她一眼,這一眼的含義,頗為……耐人尋味。 醫院附近有家蒸菜館,穆瑾超喜歡那里的雙椒魚頭,每次必點。 冉云素不太有胃口,只撿著清淡的吃了一些。 “怎么吃這么少?”穆瑾吹著辣紅的嘴唇,“這樣顯得好像我很能吃?!?/br> 秦烈崢優雅地抬手招呼服務員買單,小女生一路樂顛顛小跑著過來。 “你太謙虛了,很能吃這種事實,根本不需要別人襯托??斐?,下午還有手術,24床那個腫瘤你來切?!?/br> “真的嗎?我……我肯定好好做!”穆瑾扯著紙巾擦被剁椒辣出來的鼻涕眼淚,一副感激涕零的架勢,幾乎要發誓明志。 “你們直接回醫院忙吧,這里回去很近,我想走走?!?/br> 看著冉云素孤單走遠的背影,穆瑾坐在車里小聲說,“她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不是見到烈風了嗎?難道是兩個人吵架了?” “烈風不會跟她吵架的,他只會為了她跟別人吵架?!辈蝗凰@個親大哥也不會百忙之中給喊出來接機了。 “那是因為尹主任和秦醫生都對她有成見?!蹦妈蝗幌肫鹗裁磥?,偏頭看向秦烈崢,“那個……秦醫生最近好嗎?” “挺好的,怎么突然想起來關心她?” “哦,她不是孕婦嘛,應該關心一下?!蹦妈鸬糜行┬奶?,照片按說尹主任早該收到了呀,居然按兵不動,什么情況,難道是家丑不可外揚地不了了之了?不是她的個性啊—— “還有點時間,你再把24床的病歷從頭到尾好好看一遍,一點半在手術室等?!?/br> “哦,好!”穆瑾的好奇心很快被即將擔當的重任給遮掩過去,她躊躇滿志地蹬蹬蹬跑上樓,滿腦子都是那個十九歲小伙子切掉腫瘤之后健步如飛的畫面。 * 天臺的夜風冷硬,吹得穆瑾身上的白大褂衣袂翻飛,黑長的發絲被眼淚糊了一臉。 秦烈崢緩緩走近她,脫下外套披到那雙微微顫抖的肩膀上,“這就怕了?那以后那么長的路,你還有膽子走下去嗎?” 他這么一說,穆瑾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抽噎地說,“他才十九歲,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就算他的家人不罵我,我還是覺得很難過?!?/br> 秦烈崢沒說話,緩緩走到她面前轉過身,溫暖的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穆瑾就勢撲到他的懷里,他一時錯愕,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想了想又輕輕落回她的背上。 “應該有不止一位老師給你講過,醫生也是人,不是神。他的病是惡魔的作品,腫瘤包裹住神經,換我來做,也是同樣的結果,所以,你根本不必自責。如果你卸不下這個包袱,就不配做一名醫生?!?/br> “帶你去個地方?!?/br> 秦烈崢長身玉立走在夜風里,穆瑾從一片淚光中仿佛看到了某天清晨那抹英挺偉岸的背影,她稍一遲疑,便抹著眼淚邁步跟了上去。 她跟著秦烈崢穿過醫技樓的走廊,經過黑黃標志的放射科大廳,沿著電梯來到b1層。這里曾經是腦外科的診區,新的辦公大樓落成后,變成了儲藏區,一排排無人問津的鐵皮柜和疊放的舊桌椅拼搭出被世人遺忘的冷清。 秦烈崢走到一排更衣柜前,駐足站了一會兒,像是醞釀了很充分的準備,才從口袋里掏出鑰匙包,用里面一只銀色的小鑰匙打開了上層最里面的一扇柜門。 穆瑾看到掀開的柜門內壁上,是一張情侶間的親密合影,女孩子笑魘如花,白皙手臂圈住男朋友的腰,男孩子英俊挺拔,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他們身后的背景是哈佛醫學院的灰色主樓,腳下的草坪剛剛泛綠,帶著盎然生機。 那時的秦烈崢,臉上還沒生出此時的冷峻,眉眼間只有蓬勃的朝氣和無限渴望,明媚得耀眼。 更衣柜里,整齊地碼放著一摞專業書,還掛著一套臨時應付正式場合的女士西裝和襯衫,簡潔、空落,一如陳年守候不來的希望。 “這個是……”穆瑾小心地問。 “這間柜子的主人,已經去世了。她的腫瘤長在顱底和頸椎交界處,頸髓和延髓的側腹,腦干和頸髓受到壓迫,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那么大。惡性膠質細胞瘤?!?/br> 穆瑾深吸了一口氣,舊年灰塵的味道充滿鼻腔,她的專業知識足夠她明白這種病癥的兇險程度。 “是我父親主刀的,我做一助,”秦烈崢的語氣依舊淡然,“我就親眼看著她在我面前沒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漸漸變冷。我當時的心情和你現在一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反省自己,會不會什么地方做得更好一點,她就可以活過來,像我們一樣每天喜怒哀樂,拯救他人,救贖自己?!?/br> 默立良久,秦烈崢抬手關上柜門,緩緩扭動鑰匙鎖好。他和來時一樣,腳步有節奏地敲在午夜空曠的走廊里,聽不出一絲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