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節
總盼著有一日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趙栩咬著她的耳垂呢喃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 九娘伸出手, 從那山水相連處輕輕滑過, 裸著的臂膀就有了一絲涼意。她忽然舍不得去搖床頭的銀鈴,似乎只要不起身, 不喚人, 這藤床紙帳內的小小世界, 還是只屬于她和趙栩兩個人的。 屋子里靜悄悄的,碧紗窗外似乎天已經亮了,墻角的漏刻已經沒了聲音, 昨夜東暖閣的外間似乎就沒有留燈,平日廊下侍女們窸窸窣窣的走動聲也沒有。 玉簪輕手輕腳地進了東暖閣,側耳聽了聽,里頭還沒動靜,便將東西兩邊的窗子推了開來,將那插著幾枝丹桂的天青汝窯瓶抱了出去遞給侍女,見盥洗之物已經備好了,便低聲吩咐她們候在外頭,話音未落,里頭銀鈴聲叮叮當當地脆響起來。 眾侍女魚貫入了東暖閣。玉簪取了早已熨好的真紅貼體小衣、郁金雙蝶繡羅裙,推開槅扇門,見九娘已披了昨日的褙子坐在繡墩上,手上拿著玉梳輕輕梳著發尾,一雙雪□□嫩的玉足踩在厚厚毯子上,瑩瑩發光。 九娘見到她手上的衣裳,笑著搖頭道:“怎地拿了這件來?” 玉簪放下衣裳笑道:“慈姑一到蘇州便費心費力地用郁金香染了這條裙子,放得連香味都沒了,娘子再不穿她可要難過的?!彼叩酱策厪澫卵?,卻只見到一只繡鞋,尋了片刻才從腳踏下頭找到另一只,心里納悶,抬眼見九娘面上緋紅,便只蹲下將繡鞋替她套了上去:“娘子又貪涼,入了秋可不能這般大意,寒從腳起?!?/br> 九娘放下玉梳:“知道了,今日我自己穿罷,惜蘭呢?” 玉簪低頭看到她褙子下的肩頭尚似乎有一片青紫陰影,一怔后便柔聲道:“丑末寅初時,錢婆婆來了,隨后惜蘭跟著婆婆說是去二房有事,還未回來?!备A艘桓1阃肆顺鋈?。 九娘見玉簪掩上了門,趕緊手忙腳亂地將衣裳穿了,才松了一口氣出聲喚玉簪。玉簪帶著侍女們捧了一應物事進來服侍她梳洗,方挽好雙紺綰雙蟠髻,還未插釵,惜蘭的聲音便在外間響了起來。 “娘子,奴回來了?!?/br> *** “連翹?”九娘見到被女史壓著跪在地上不停掙扎的婦人,想起來自己兒時身邊的這個憊懶女使,后來在觀音院走失一事后,應該是被阮姨奶奶調去了青玉堂。 惜蘭躬身行了一禮:“老太爺仙去后,青玉堂遣散了不少人,連翹因嫁給了二房外管事孟勇的兒子,便由回事處的二管事說項,調去了二房。呂夫人去洛陽的時候她被留下來看院子。昨夜她不在二房守夜,卻來聽香閣窺伺了好幾回。天還不亮時,錢婆婆在外墻附近拿住了她丈夫。才知道他們夫妻兩個貪圖銀錢吃里扒外,這兩個月一直偷偷給阮玉郎手下遞送消息?!?/br> 連翹手腕被擰得劇痛,口中塞著布帕,死命掙了幾下,卻只看見前頭不遠處的郁金色羅裙的裙擺。 九娘沉吟了片刻,指了指盒子中的喜鵲登梅簪:“戴這個就好了?!泵洗嫫鹆诵乃?,應該是在阮姨娘死后,二房有多少仆從會聽他的,尚未可知。連翹只怕在青玉院時就被阮姨奶奶收買了。 “消息送去哪里了?”九娘側過頭,卻是對著連翹問道,并不問她傳遞了什么消息。 惜蘭點了點頭,押著連翹的女史伸手將她口中的布帕抽了出來。 連翹只覺得下巴都麻了,嗚嗚了幾聲:“九娘子,奴是冤——”啪的一聲卻吃了女史一巴掌,她只覺得半邊臉也跟著麻了,一股血腥味彌漫在嘴里,嚇得魂飛魄散。孟家向來極寬厚,當年她把九娘子丟了,也能全身而退,從來沒吃過這種說打就打還打臉的苦頭。 女史目光冰冷,聲音一樣陰冷:“娘子問什么,你便答什么?!睂m里的規矩向來如此,鐵證如山還敢在上位者面前狡辯,只會死得極快。 連翹簌簌發抖,嗚咽道:“奴只知道是遞給外頭的打更人了——”可是怎么遞消息的她委實不知道,因怕再被打,她索性蜷成了一團。 惜蘭福了一福:“昨夜得了娘子的令,游氏兄弟跟著崔念月回了教坊,后來確實有兆王府的馬車將阮玉郎接走了,他們還遇到了殿下的人,說是不可打草驚蛇?!?/br> 九娘的手指輕輕敲在身前的長案上,一下一下。玉簪帶著侍女們捧著物事悄悄地退了出去。 片刻間九娘的心思千轉百回,做了種種推斷。趙栩吩咐不可打草驚蛇,便是要將阮玉郎埋在京城的最后一根線拉出來。但是以阮玉郎的心機,連孟存都能被他利用,兆王在此時有什么是可以被他哪來翻云覆雨的…….趙元永?阮婆婆?若要那阮婆婆要挾她,恐怕還能令她心軟,但對趙栩而言,卻絕無用處。就算是兆王藏了私兵,也絕不是京中禁軍的對手。 聲東擊西,出其不意,掌控人心。這都是阮玉郎慣用的計謀。 玉簪輕輕地又走了回來:“娘子,翠微堂來了人,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已經用好早飯,換好大禮服了,等著娘子一同進宮謝恩?!?/br> 昨夜宮中那許多賞賜,今日自然是要入宮謝恩的,且向太后和趙梣好幾日沒見到九娘了,昨夜尚宮還特地囑咐今日慈寧殿要留她們一同用午膳。 九娘心中一動,可又想不出兆王如何能再張子厚的眼皮下帶著阮玉郎入宮,似乎有什么從迷霧中若隱若現,偏偏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想了想,起身道:“走罷?!?/br> *** 兆王府西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中,傳來激烈的爭執聲,院子中站著的幾十個大漢面無表情。 “婆婆病成這樣,怎么能進宮去?”趙元永小臉漲得通紅,死命抱住阮婆婆的手,扭著身子等著阮玉郎,臉上滿是淚痕。在門外聽到“爹爹”和“翁翁”的話后,他飛奔過來問婆婆他的生母究竟是誰,可婆婆只是搖頭,抱著他安慰他。 阮眉娘皺著眉上前,將他的手用力拉開:“大郎!聽你爹爹的話,莫要誤了大事?!?/br> 趙元永掙扎著不依。 阮婆婆無神的雙眼落在空處,將自己蒼老的手從趙元永臂膀中抽了出來,咳嗽了兩聲:“玉郎?” 阮玉郎一手壓在了趙元永肩上,趙元永只覺得被一座大山壓住了似的,趴在床沿上起不來,也動不得,甚至氣也喘不過來,只有眼淚還能恣意流淌。 “姑母?!比钣窭尚α诵Γ骸坝窭烧娴囊伦⒁粩S了。我受傷不輕,讓燕素背你罷?!?/br> 阮婆婆沉默了片刻:“契丹人和女真人打到哪里了?” 阮玉郎看著病榻上的老嫗,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見她并沒有掙脫,才柔聲道:“正要拿下大名府?!?/br> “高麗和西夏呢?” “西夏敗了,高麗也敗了?!比钣窭奢p描淡寫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這些“狗”,生死從來不在他心上。 阮婆婆輕輕哦了一聲,摸索著要去找趙元永。 “婆婆!”趙元永哭著拉住她的手,無可奈何。 “好了,大郎,聽你爹爹的?!比钇牌排χ饋恚骸把嗨?,來?!?/br> 阮玉郎凝視著她枯槁的面容,心中輕嘆了一聲,松開了趙元永:“燕素?!?/br> 燕素到了榻前,彎下腰。阮眉娘和趙元永一左一右扶住了阮婆婆,緩緩將她送到燕素背上。阮眉娘轉身便去收拾枕頭下阮婆婆的幾塊玉佩,總見她那般寶貝,不知道宮中會不會派上什么用。趙元永無助地托著阮婆婆的膝蓋,轉頭問阮玉郎:“要走多久?” 阮玉郎的目光卻落在阮婆婆的背上,流露出難以言述的哀傷。 “好了,可以走了?!比钇牌潘宦暤?。 燕素柔聲道:“婆婆,奴要站起來了,你莫怕?!彼焓掷卫瓮凶∪钇牌诺碾p腿,整個人卻僵住了,后頸有熱熱的液體流了下來。 “郎君!——”她一動也不敢動。 阮玉郎壓著胸口劇痛,伸出手接住慢慢下滑的阮婆婆,他的手應該是因為傷勢才有些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