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第230章 木樨院里蟬唱不斷, 大鳴大放。聽香閣的凈房里, 九娘泡在浴桶中, 早已泡得滿頭大汗, 艾草的香味混合著蒲草和桃葉的味道彌漫在屋內。 “這一身的淤青怎么辦才好?看得奴心都碎了?!绷质涎劢奚线€掛著淚, 手上捧著冰糖綠豆涼水, 看著霧氣氤氳中濕漉漉的九娘, 心疼得厲害。 慈姑用力揉著九娘腰間的一處烏青:“只能揉開來才好得快一些?!?/br> 九娘嘶了一聲, 求道:“姨娘, 快給我喝一口涼水,少些綠豆,疼死我了?!?/br> 林氏湊近了舀了一勺喂九娘喝了:“只能再喝這一口了, 你癸水也真是的, 這都十四歲了,怎地還不來呢。慈姑,你說要不要跟娘子說說,請大夫來看上一看?” 九娘忙不迭地搖頭:“這有什么可看的,早晚總要來的, 啊啊啊,好慈姑, 求求你輕一些?!?/br> 林氏趕緊又舀了一勺喂她:“唉, 你不懂, 奴也是二十多歲才明白過來呢。這東西吧,不來急死個人,來了又煩死個人。像寶相那丫頭月月要疼足四五天, 恨不得把肚子都割了去,真是可憐?!?/br> 九娘抿唇道:“要是姨娘那個沒來,豈不是又要給我們添個弟弟或meimei了?高興還來不及,為何會急死呢?” 林氏瞪大美眸,心有余悸地打了寒顫:“要命了,菩薩保佑奴別再生了。奴生小娘子的時候就險些沒命,生十一郎的時候他又太胖,把奴疼得死去活來。還有,一旦有了身孕,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喝,成日里跟個豬一樣,吃著豬食,就看著自己往橫里長,能有小娘子小時候那么胖——” 她呵呵笑了兩聲,討好地又舀了一勺涼水湊到九娘唇邊:“奴說錯話了,不是說你小時候胖得像小豬,是說奴自己呢?!?/br> 慈姑嘆了口氣:“寶相那丫頭也該嫁人了,嫁了人就沒那么疼了?!?/br> 林氏想了想:“她不肯嫁人,也不肯從了郎君,說要像梅姑那般做一輩子女使,省得看漢子臉色看姑翁臉色,保不齊還要倒貼嫁妝養家活口?!彼诺土寺曇艨拷裙谜f:“她還說這輩子也不想生孩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九娘側頭道:“這有何奇怪?人各有志,不可勉強。這大趙律法還有女戶的條例呢。天下間的女子,難不成非要仰仗男子鼻息才能活下去?只是她疼成那樣可曾請過大夫?” 林氏道:“娘子開恩,請過大夫的,開了些方子,吃著用處不大?!?/br> 慈姑手上停了停,又用力揉起來:“小娘子說得對,寶相那丫頭是個明白人,老奴倒覺得她說得沒錯。就算有了兒女,像阮姨娘那般,又有什么意思?”想起自己的女兒,慈姑嘆了口氣。 九娘抱著慈姑的手臂搖了搖:“慈姑,你有姨娘和我呢?!?/br> 慈姑愛憐地看著九娘:“老奴是死而無憾了,就盼著小娘子嫁個好郎君,生上一堆胖娃娃?!毕氲疥惣业亩?,慈姑不免又嘆了口氣。燕王殿下待小娘子再好,終究齊大非偶。 說曹cao,曹cao到。夜間九娘腹痛起來,忍了許久才打鈴喊了玉簪進來。 玉簪見她疼得滿頭大汗,鬢角都濕了,嚇得喊來慈姑照顧九娘,就要去稟報程氏請大夫。 九娘喝了兩口熱水,覺得小腹沉甸甸往下墜,是前世熟悉的那種絞痛,便喊住她們:“不打緊,或許是癸水被姨娘念叨來了?!痹挍]說完,身下已見了紅。她不禁又疼又好笑:“真被她喊來了?!贝裙脫е旌傲寺暎骸鞍浲臃?,菩薩保佑小娘子莫再疼了?!?/br> 玉簪趕緊喚侍女們重新鋪床換席,自己和慈姑扶著九娘去凈房,一應物事是早就備著的,都現成可用。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九娘小腹也不疼了,頭挨上枕頭就倦極而眠。 *** 翌日,方紹樸是巳時入的宮,雖然不當班,還是先去內諸司的翰林醫官局轉了一轉,取了幾本醫書,琢磨了幾個祛毒方子,呈給院使看過,用了印,又去六尚局的尚藥安排妥當,才隨一路找來的小黃門往會寧閣而去。 趙栩見方紹樸來了,放下手中的書,摒退了一應人等,接過那幾個方子看了看,卻問道:“你除了瘡腫、金鏃傷折和大方脈小方脈以外,可會替女子看腹痛之癥?” 方紹樸一愣,就有些緊張:“下、下官在太、太醫局習學五、五年——” 趙栩擺了擺手:“別急,你慢些,喝口茶再說?!?/br> 方紹樸趕緊三口喝完一盞茶,吸了口氣,將要說的話又在心中過了一遍,才拱手慢慢地道:“下官除《難經》、《素問》等大義十道外,下官也習學九科。只是九科里卻無婦人科,只有產科。雖有研讀不少醫書,卻未曾診過幾位女病人,不敢言會?!?/br> 趙栩嘆了口氣,目光投到早間從惜蘭那里送來的信上,皺起了眉頭:“若女子癸水至時腹痛難忍,只論脈經,當如何調理?” 方紹樸看著趙栩,吧嗒吧嗒眨了兩下眼:“《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有記載,可從調和肝脾溫腎扶陽著手,肝郁脾虛則血瘀。痛,乃因不通也??捎密蜍?、白術、甘草健脾益氣,再用當歸養血,rou桂小茴香——” “你先擬幾個方子來看看?!壁w栩打斷了他:“現在就擬,立刻,馬上?!?/br> “這,這使不得,家父有、有言,不經看診,不知寒證熱證,辨不清虛實,絕不不不可亂開方子,要出人、人命的?!?/br> “寒證?!壁w栩毫不猶豫:“四肢不溫,手足冰冷,可是寒證?”見方紹樸還在搖頭,想了想:“你說的有理,如此你今日便去一趟翰林巷孟府,就說是陳太妃憂心前日九娘子大雨里受了寒,特派你去看上一看。你好生替她診一診。對了,你把寒熱虛實的藥都帶齊了,診斷好就直接留下該用的藥?!?/br> 方紹樸半晌回過神來:“下官明白了?!?/br> 趙栩拿起手中的書,頭也不抬地道:“你有空把產科、小兒科也好生鉆研鉆研?!?/br> 方紹樸眼睛吧噠吧噠了好幾下,盯著趙栩發紅的耳尖:“下官也明白了?!?/br> 會寧閣里靜了片刻,趙栩抬起眼:“你這幾個祛毒的方子可有把握?這腿除了麻還是麻?!?/br> 院子里的幾個小黃門垂首肅立,離書房的門窗遠遠的。天上浮云緩緩飄著,在院子里投下幾朵陰影。 *** 垂拱殿后閣里,向太后聽了方紹樸的稟報,看著輪椅里面色蒼白的趙栩,顧不得二府相公們和各部重臣都在,急道:“怎會不知何時能好?你說清楚說明白些?!?/br> 方紹樸躬身道:“臣無能,臣有罪。此毒無解,只能盡力多試一些祛毒的法子,再看有無轉機?!睅孜会t官也紛紛躬身請罪。 醫官們退了出去,后閣中氣氛更是凝重。趙昪心中扼腕嘆息,卻不知如何寬慰趙栩。二府的相公們,恐怕大半會松了一口氣,他們對趙栩殺趙檀和孫安春均深感不安,憂慮趙栩即位后動輒雷霆萬鈞,更懼他性子桀驁,視人命如草芥,有朝一日甚至會視祖訓而不顧,不甘皇權被相權約束,獨斷專行往那暴君路上去。 趙栩在輪椅上對向太后拱手道:“娘娘,請不必擔憂微臣。臣以為,先前柔儀殿權宜之策,至此可擱置在一旁。臣和小娘娘能重獲清白,臣已心滿意足。當務之急,諸位相公們應用心輔佐官家,解西夏、女真之外患,盡早審理阮玉郎相關案件,除前朝后廷之內憂。臣身為大趙宗室親王,當盡一己之力效忠陛下?!?/br> 趙栩此話出口,態度已明。后閣里眾人鴉雀無聲。 片刻后謝相大步出列,朝趙栩深深一揖,對向太后行禮道:“自先帝駕崩,崇王身歿以來,大趙可謂磨難重重。魯王吳王忘卻宗親之本分,為阮玉郎所惑;燕王殿下腿傷難愈;宣德門前士子們已跪一日一夜;更有京中民變、開封澇災待援。秦鳳路已落入西夏之手,京兆府岌岌可危。更有女真立國稱帝,虎視眈眈。臣等蒙娘娘和陛下信任,當求后廷安穩,前朝順暢,方可上下一心,抵御外敵。若不其然,豈不是任三光再霾,七廟將墜?” 謝相說得激動,愴然淚下:“今見燕王殿下心懷天下萬民,下官拜服。然殿下蒙不白之冤多時,臣等既奉先帝遺命,不敢忘懷。臣冒天下之大不韙,奏請娘娘,待他日殿下腿傷復原后,還望娘娘和陛下能承先帝之命,依唐虞、漢魏故事,遜位別宮,敬禪于燕王,方不負先帝和萬民?!?/br> 趙昪出列行禮道:“謝相所言甚是,臣趙昪附議?!彼曇粼揪痛?,此時更是擲地有聲。他說完就看向一旁的曾相。 曾相被他看得心里發毛,暗嘆一聲也出了列:“臣牢記先帝遺愿,臣附議?!?/br> 隨著二府幾位相公的表態,御史臺、中書省及六部官員也紛紛附議。向太后掩面而泣:“眾卿莫忘今日所言,不負先帝,不負燕王才好?!?/br>